第100章 平衡

　　玖月會館的頂層辦公室裡，夜幕已經降臨，只拉上一半窗簾的玻璃上清楚地映著室內全開的燈光。凌宸放下手中的鋼筆，揉了揉發澀的眼角，手邊撂起一米多高的文件沒有絲毫下降的趨勢，如果不是認真地看過每一份文件，凌宸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把已經簽過的放錯了地方。

　　玖月開張已經快半年了，前期所有在商業界的宣傳現在已經逐步看出成效，除了客人越來越多，VIP的金卡起價越來越高外，最顯著的就是收益的不斷增加。

　　當然，要想維持並繼續擴大這些收益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比如不斷的提高服務質量，增加營業項目和規模，以及根據客人的信息反饋完善可能對玖月產生任何負值影響的細節問題。

　　好在這些凌宸在英國經營咖啡店的時候就已經有所應用和涉及，才不至於被搞得太過狼狽，只是經營規模比之前大得多，所以總不免要多花費一些精力。

　　他這次回來，並沒有掛著蕭家二少的名義。為了方便做事和收集消息，凌宸只是以一個英國留學生的身份建立了玖月，關於“二少”的身份，也就只有蕭家內部人知道。而在外界看來，蕭晟揚和他最多隻能算是玖月的客人和老闆罷了。

辦公室的門被敲了兩下，凌宸抬眼應了一聲，“進來。”

　　門被從外面拉開，宋琰微笑著走進來，單手插在風衣口袋裡，顯得很隨意，“還不下班?”

　　“還得一會兒。”凌宸深吸了口氣，以此來放鬆之前高速運轉的腦袋，“你怎麼來了?”

　　“工作不是一天就能做完的，應該適時地休息。”宋琰拉開對面的椅子，自顧地坐下，“我來找你一起吃飯。”

　　凌宸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電子日曆，才發現原來今天是周六，難怪宋琰有空找他。回國後，他才知道宋琰的生活過得有多“精彩”，那些換不完的戀人，那些每周必過的夜生活。對此，凌宸並沒有說什麼，似乎也找不到任何立場去問，之前那些不確定的感情被他徹底封存。開始他還試著記過宋琰介紹的戀人的名字，到後來乾脆看一眼就算給足對方面子了。

　　而宋琰依舊我行我素，沒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什麼，到底是怎麼打算的。但做過宋琰情人的人都知道，他其實是一個非常有度的人，並不是真正的濫情，只是彼此總有不合適的地方。

　　“凌老闆不至於不賞光吧?”宋琰調侃著還想繼續工作的凌宸。從凌宸回國，宋琰就意識到眼前這個人變了很多，他尊重這個人的改變，也試著接受和溶入這些改變後的生活。只有在凌宸工作到快要忘記時間的時候，才善意地提醒兩句。

　　抬頭看了他一眼，凌宸抽出一份文件，低頭道：“在玖月吃嗎?”

　　宋琰無奈地搶過他手裡的文件，似笑非笑地說道：“我說，這個月我約你了三次，全都是在玖月解決的。難道你就不想換個地方?”他昨天在秘書那裡聽到一個不錯的餐廳，原本想帶凌宸一起去，但現在看來……

　　不過他自己也很奇怪，在聽到那家店的時候想到的不是自己現在的戀人，而是凌宸這個大忙人。

　　“宋助理，我也是要收益的。”凌宸眨了下眼，全然一副商人的架勢，“如果你想去別的地方吃，那就再等我兩個小時，不想等就自便。”

　　其實凌宸並不討厭和宋琰一起吃飯，但他今天的確是太忙了，根本空不出多餘的時間。從他回國後，和宋琰單獨吃飯的機會便越來越多，而且是只有他們兩個。兩人也沒再鬥過嘴，這種平和的方式似乎印證著他們四年來的成熟蛻變。宋琰不會再有意無意地找凌宸的茬，而已經對人際交往已經游刃有餘的凌宸也不會在對宋琰保持原先的冷態度。

　　“如果你同意出去吃，我可以幫你處理這裡一半的文件，怎麼樣?”玖月的生意凌宸也好，蕭晟揚也好，都沒有對宋琰保密。最初的運作上，宋琰也私下幫了不少忙，所以玖月是個什麼情況，他非常了解。

　　凌宸想了一下，利落地合上文件，“成交。”

　　位於市中心商場頂樓的一家火鍋店，凌宸和宋琰面對面坐在包間裡，服務生向他們重複了一次點好的菜品，然後退身出去，並不忘隨手關上門。

　　“這裡環境不錯。”凌宸看了看包間內的設計。在剛剛路過大廳時，他也仔細觀查了一下。店裡的客人不多，氣氛非常放鬆。沒有一般火鍋店蒸氣彌漫的場景，桌子非常乾淨，沒有任何油膩感。無論盤子還是餐具都十分講究，甚至讓人有一種在西餐廳吃火鍋的錯覺。當然，價格也絕對比一般火鍋店貴上不止一倍。

　　宋琰往精美的茶杯裡倒了茶水，放到他手邊，“你別是想在玖月開一個吧?”

　　凌宸挑挑嘴角，“不會。這不符合那些客人的用餐要求。”他知道去玖月的客人更多地吃的只是一種價錢和地位，而並非食物本身。這就是為什麼就算只是一杯簡單的檸檬可樂，玖月也可以買到上百元。

　　“你還真是……”宋琰微笑著搖搖頭，“真是變得太多了。”

　　凌宸不置可否地端起茶杯，“彼此彼此。”顯然，這句“彼此”的立足點是不同的。

　　“話說回來，這次回來，你很多地方都讓我覺得很意外。”

　　“嗯?怎麼說?”凌宸放下杯子，拿過放在椅子上的文件，一邊看，一邊貌似漫不經心地問。臨出辦公室時，他還是有些放不下手上的事情，乾脆挑了兩份文件帶過來，好在間隙看一眼。

　　“比之前善於交淡，而且知道什麼話題可以勾起別人的興趣。”宋琰醞釀著可以用來形容這種改變的詞彙，“也比你走之前，自信了很多。”

　　“你這算是誇我?”凌宸從文件中抬起眼，他和宋琰前後加起來也認識五年多了，還從來沒被這個人誇過。

　　宋琰點點頭，“當然，很有魅力。”

　　“謝謝，我全部接受。”凌宸露出一抹誠心的笑意，沒有任何敷衍，“這些東西也是後來慢慢摸索的。”

　　“嗯，聽上去在國外的生活應該過得很精彩。”

　　“還不錯。”

　　“嗯……”宋琰稍稍頓了一下，試探性的繼續道：“沒交女朋友?”

　　凌宸微微恍了一下神，隨即笑著搖搖頭，“你知道，我對女人過敏。男朋友……也沒有。”

　　宋琰也沒再說什麼，其實兩個人之間的這種空白從四年前就已經開始慢慢形成了。四年間，兩個人就像消失在彼此的生活裡一樣，沒有聯繫，沒有接觸。而現在，這種留白他們已經不知道要用什麼去填補，就像宋琰問不出那句“為什麼不聯繫我”，凌宸也不會去問“為什麼不願意定找個人下來”一樣。

　　並不是誰的錯，可能只是相遇的時機不對……

　　之後的日子裡，兩個人的關係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凌宸依然順利地游走於形形色色的人之間，用他敏銳的觀察力洞悉著對方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高傲的態度和自信的微笑總能隨時吸引住他人的目光。但當別人想進一步與他接觸時，凌宸又會不動聲色地拉開距離。就像一隻優雅的波斯貓，永遠保持著他原有的神秘和魅力。讓人想接近，卻又不敢冒然行事。

　　宋琰也依然維持著自己不斷更換情人的作風，但無論身邊換過多少人，每一個離開後都不會說他半句壞話，似乎只是和平地因為了解而分開。而工作上，不可否認的，宋琰的確是個無可挑剔的助手。無論什麼事到他手裡，即使再難，他也能應付自如。這點蕭晟揚是非常滿意的，不過，有時候也會被宋琰不靠譜地調侃兩句，蕭晟揚也不在意，一笑置之。

　　偶爾宋琰也會約凌宸吃頓飯，打打球，或者一起坐下來聊聊當前的經濟形式。沒有了任何諷刺的爭吵，兩人的話題變得越來越投機，似乎能夠更多地看到對方的優點，相處的氣氛也十分融洽。有時也會無傷大雅地鬥兩句嘴，但看上去更像是朋友之間的調笑罷了。

　　關於那些壓在心底的疑問和感情，誰都沒有主動提起。他們都刻意地維持著這種十分微妙的平衡，偶爾小小的曖昧，卻並未越過彼此的底線。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楚音遙與蕭晟揚相遇後，才慢慢發生了改變。第一次見到楚音遙，除了漂亮和淡漠外，宋琰沒有什麼特別的評價。但蕭晟揚的一句話卻讓他印象深刻——蕭晟揚說：“既然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如何，那不如由我來承載他的人生吧。”

　　從那之後，蕭晟揚開始把一部分精力放到了那個孩子身上。其實開始宋琰並不看好這段感情，楚音遙太冷漠，總讓他覺得缺少必要的激情。而蕭晟揚也算是個閱人無數的主兒，以往那些合作商總會挑幾個乾淨的孩子送過來，蕭晟揚也多是用一夜，有些感覺還不錯的，可能會再叫一次，但絕對不會超過兩次。

　　可就是這樣的兩個人，卻慢慢地相互靠近，蕭晟揚的迎合，楚音遙的改變……這些宋琰都看在眼裡，他也首次開始認真考慮自己是不是也應該定下來了。

　　那個時候，他有一個戀人——林佳默。一個大學畢業沒多久的律師，剛進了一家律師事務所，事業也只是剛起步。他們是在一家酒吧裡認識的，林佳默總是喜歡揚著下巴尖看人，好像很不屑和那些前來搭訕的人說話。秀氣的臉讓人想靠近，想欺負，可那張嘴卻又刻薄得讓人望而卻步。

　　那天林佳默的心情很不好，做為一個新人，被前輩排擠壓製總是再所難免的。一個從大學的象牙塔裡剛出來的孩子，即使之前做過心裡建設，也難免會覺得難受和壓抑。當晚，他便自己一個人到酒吧裡喝酒，想放鬆一下心情。

　　獨自坐在吧檯上，又張了一副好樣子，被人搭訕總是再所難免的。但所有前來搭訕的人都被林佳默挑著眼角，用尖酸的話給打發了回去。那些帶著些許諷刺的拒絕聽上去並不失態，但卻能狠狠戳到別人心裡去，讓前來搭訕的人不敢多留，轉身趕緊走人。

　　此時，宋琰就在離他不遠的位置坐著，手邊擺著一瓶剛開的軒尼詩，身旁緊挨著一位身材火辣的美女。但這些都無法再引起他的興趣，倒是坐在距離他三公尺，微微有些醉意的林佳默讓宋琰勾起嘴角，倒了一杯新酒走過去。

　　與林佳默的相識，讓宋琰談了二十七年來最長得一次戀愛。也是因此，讓他真正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以及那段被擱置的曖昧。並重新開始規劃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