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203 誤會（三）

　試著活動一下手腳，薇薇安的指尖摸到了草梗與葉片，她睜開眼睛，望著灰濛濛的無垠天空，眼神茫然。她的意識一直在雜亂的記憶碎片中不斷跳躍，現在醒了過來，竟一時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當感覺更加清醒一點時，薇薇安雙手支撐著自己坐了起來，她費力的轉動眼珠，望向裡昂之前躺的那裡，他已經不在那了，那塊地面的草葉被壓平，大片的血跡使之看起來觸目驚心。薇薇安後怕地吸了口氣，努力站了起來，她頭暈得幾乎沒法站穩，腳步晃了一晃，一雙有力的手卻從她身後扶住了她的肩膀，裡昂近乎摟抱著，讓她依靠在自己身上。

　“你沒事了？”薇薇安想轉過身看看他，但是裡昂牢牢的按著她的肩膀，她根本做不到轉身這個動作，薇薇安只得又問道：“你的傷都好了嗎？”

　裡昂還是不說話，薇薇安看了看距兩人不過五六步距離，坐在石頭上，被金髮遮住了半張臉的艾絲，開始覺得困窘，畢竟那是裡昂的母親，被她看到自己與裡昂舉止這麼親密，怎麼說也不太好吧？

　“裡昂，是你媽媽救了你的，那位艾絲夫人就是你的媽媽，你應該知道吧？”薇薇安擰了擰身子，側過頭對裡昂說，她的余光掃過裡昂的心臟處，他的傷的確已經愈合了，由於衣物破碎，他小麥色的皮膚裸露在外，連一絲傷痕都沒有。

　“裡昂？你怎麼了？先放開我，你和你媽媽應該有話要說吧？”薇薇安心中不安，她低下頭，抬起手去掰裡昂的胳膊，可是她現在的力氣比平時還小，哪裡掰得開他？

　裡昂並沒有順勢放開薇薇安，他沒有管她亂動的小手，反而雙臂收緊，把她摟得更緊，以至於薇薇安痛叫了出來：“你，你不要嚇我，到底怎麼了？你放開我！好疼啊！”

　還來不及掙扎，極驚人的一幕就在薇薇安眼前發生了，一陣狂風捲著樹葉由西向東刮過，這本來是下雨前正常的氣候特徵，對人體也不會有任何損傷，可是當那片樹葉翻滾著落到艾絲夫人的頭髮上時，艾絲竟像是被一片瓷器被巨石碾碎一般，從發絲到軀體，連同血肉，一起變成了細微的塵埃，被風捲著，盤旋著吹上了天空，原地只剩下一套衣裙，輕柔的裙擺上綴著的寶石壓住了它，使它沒有遭到與主人同樣命運。

　薇薇安驚得睜大了眼睛，張了張口，喃喃道：“怎麼會這樣？艾絲夫人之前都好好的，她還跟我說話了呢？怎麼突然變成灰塵消失了？難道她也跟賽瑞爾一樣，只派了個人偶來救我們？”

　沒等薇薇安繼續做出猜測，她就被一股大力翻轉過來，裡昂彎下腰，把她死死抱在了懷裡，他的大手壓在她的腰背上，壓得那麼用力，薇薇安幾乎認為自己會被折斷，若不是他還記得給她一點喘息的空間，她毫不懷疑自己立刻就會窒息。

　“她不是人偶，她將生命之源給了我，已經死了，連靈魂都沒留下。”薇薇安的頭頂上，傳來裡昂的聲音。

　“……”薇薇安的一顆心猛地一沉，她停止了掙扎，突然覺得有點悲哀，更有點同情裡昂，原本推拒著他的雙手，也不由自主的，緩緩地，輕輕地摟住了他的背。

　“我不會感激她。”裡昂低沉道，“我不在乎。”

　“不要這麼說，你媽媽其實，還是很愛你的。”薇薇安吶吶道，她完全無法理解這一對母子是為了什麼，做母親的那麼愛自己的兒子，甚至願意為他付出生命，卻連一句遺言都沒給他留下，當兒子的呢？被母親從死亡邊緣拉回，卻口口聲聲不感激她更不在乎她。薇薇安突然想起，艾絲夫人，從一開始到最後，都沒有喚過“裡昂”這個名字。

　“我只要有你就夠了。”裡昂冷嗤道，“父母？對我來說，跟垃圾沒什麼兩樣。”

　“你怎麼能這麼說？！”薇薇安生氣道，她一向將媽媽和親人看得很重，魔王那一邊她是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但是艾絲分明是不得已才這麼做的！他怎麼能說自己的媽媽是垃圾？他難道不清楚，若不是艾絲出現，他早就死在了賽瑞爾手裡！

　薇薇安一臉怒容地抬起頭，斥責的話正要出口，卻見裡昂雙目通紅，雖並沒有掉淚，但也看得出他眼中滿滿的痛楚，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那些無窮盡的饑餓，會令人心臟破裂的寒冷，無處不在的，銘刻在血中的孤獨與恥辱，她並沒有親身經歷過他所遭遇的一切，又有什麼權力將自己與芙羅拉相處的模式，硬套在他與艾絲身上呢？

　薇薇安喉嚨一噎，哪裡還罵得出口，只好低下頭，柔聲道：“媽媽就是媽媽，雖然她扔了你，但是你總算活了下來，不要這麼說她了，就算她不是你的媽媽，也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呢。”

　“好，我們不說她。”裡昂用手指托起薇薇安的臉頰，拇指在她的臉上細細摩挲，他的眼中依然帶著痛楚，卻像逃避著什麼似的向薇薇安說道：“我跟你道了很多次歉，你從沒接受過，現在，我再次向你道歉，你能原諒我以前對你做的事麼？”

　薇薇安抿了抿脣，將視線落在裡昂的胸口，她完全沒想到，裡昂剛剛喪母，竟然會跟她說起這個話題。

　“我不是在逼你。”裡昂長嘆道，“我很愛你，也想得到你的回應，我只是…不想再一個人……”

　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薇薇安猶豫了半晌，竟然鬼使神差道：“我，我可不是在回應你，只不過你為了我也差點死掉，以前的事…最多我盡量忘記。”

　裡昂原本心緒紛亂已極，卻沒想到薇薇安能親口說出這番話，一時百感交集，驀地低下頭，狠狠含住了她的嘴脣，薇薇安驚得一抖，水眸卻撞見了裡昂濕潤的眼睛，由於兩人不久前才一起經歷了那麼多的記憶碎片，她居然一時心軟，將小手慢慢環繞上了他的脖子，溫柔地任由他親吻著，這個吻根本沒有多少情色的成分，倒不如說是薇薇安對裡昂的安慰。可兩人抱在一起的模樣，卻像是熱戀中的情侶，男人深深的吻住了少女的嘴脣，而少女卻並沒有作出任何抵抗，雖然嬌弱無力，卻盡力墊高了腳，掛在高大男子的懷裡，柔順地承受著他粗暴的親吻。

　這一幕卻被一聲咳嗽打斷，裡昂終於放開了薇薇安，她扭過頭，赫然發現騎士長竟不知何時來到了這裡！不遠處，鈷藍一臉鐵青，艾伯特與斯卡夫站在他的身側，還有幾名她根本不認識的神殿騎士，那聲咳嗽就是艾伯特發出的，他虛握著的拳頭甚至還放在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