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
他鬆開阿麥手腕,用腳尖一挑,那便落到了他的手中。「這樣形狀的匕首倒是少見,也夠鋒利。」常鈺青忍不住讚道。
阿麥的手腕已是脫臼,她卻不願在常鈺青面前示弱,只握住手腕咬牙不語。常鈺青見她額頭已是冒出汗珠來,卻仍是不肯吭一聲,心中不覺也有些佩服這個女人的狠勁。他左臂上的傷口又滲出血來,一時顧不上理會阿麥,退後幾步坐於地上,單手解開自己的衣衫,開始處理自己左臂上的刀口。這是剛才被追殺時砍傷的,因為怕血跡會暴露他的行蹤,所以簡只胡亂地捆紮了起來,現如今一解開,刀口又冒出血來。常鈺青把金瘡藥一股腦地倒了上去,又從內衫上扯下白布來包紮好,再抬頭見阿麥仍端著手腕倚壁站著,垂著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麼。
常鈺青站起身來打量四周環境,這個石縫上面開口雖小,下面空間卻大,唯有這一處上面透著光亮,兩邊都是黑漆漆的山洞,不知通向何處。石壁這一面直上直下長滿青苔,爬是爬不上去的,而另一面更是別說,竟然是內凹的,要想上去更是癡心妄想。常鈺青估算了一下開口的高度,最矮的地方大約有三人多高,如若是兩人配合,想要出去倒是也不是很難。
「你把匕首還我,」阿麥突然說道,「我保證不會再對你使詐。」
常鈺青斜睨阿麥,眼神有些嘲諷,像是在問她怎麼會提出這樣幼稚的要求。阿麥卻直視過去,淡淡說道:「要麼把匕首還我,要麼就直接在這裡給我一刀。」
常鈺青見阿麥說得如此決絕,手中把玩著那把匕首,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東西就對你那麼重要?」
「除非我死了,讓人在我屍體上把它拿去。」阿麥答道。
常鈺青微怔,卻又笑了,一邊拋接著手中的匕首,一邊不懷好意地瞄向阿麥,故意戲弄道:「要還你也行,你把衣服脫了下來,我就給你匕首。」
阿麥已用青衫裹了山石扔下了山坡,現在身上只剩了一件白色中衣,聽他如此說,二話不說單手就去解衣帶。常鈺青最初只含笑看著,可等看到阿麥已經露出裡面的裹胸來的時候,他便有些笑不下去了。阿麥脫了中衣後抬頭看了常鈺青一眼,見他沒有表示便又低下頭去解胸前的裹胸。
常鈺青突然冷聲喝道:「夠了!」一揚手把匕首扔了過去。
阿麥急忙用手接住,插回了靴中。
常鈺青不屑道:「就算你手中有把匕首又能把我怎樣?」
阿麥不語,只低著頭去穿剛才脫落的衣衫。可她一手手腕脫臼,只單手脫衣倒是無礙,要是想單手繫上衣帶卻是不易了,即便是後來用上了牙齒,卻仍是無法繫好胸前的衣帶。
常鈺青終於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出言諷道:「脫得時候倒是麻利,穿倒是不會了,你——」
阿麥猛地抬頭看他,滿是淚水的眼中幾乎能迸出火星來。常鈺青看得一愣,就聽阿麥怒道:「我沒有自尊,我不知廉恥,你不就是要說這些嗎?我就是沒有自尊,我就是不知廉恥,自尊當不了飯吃,廉恥保不了命在,自尊廉恥是你們這種人要的,我要它們做甚!」
常鈺青愣了半晌,然後沉默地走到阿麥身旁,在阿麥防備的眼神注視下,左手緩緩托起她的右臂固定不動,以右手握住了阿麥的掌部,抿緊了唇猛地用力拔伸,只聽得一聲脆響,阿麥脫臼的腕關節已經是復了位。
阿麥臉上的驚愕之色還沒下去,就聽常鈺青說道:「這隻手一月之內不要用力。」他見阿麥仍驚愕地看著他,不由笑道:「你倒不必感激我,沙場上見面時,必然還會是你死我活。」
阿麥冷哼一聲,氣道;「我為何要感激你,這手本來就是你給我弄脫臼的。」
常鈺青張嘴想要反駁卻又停下了,只是說道:「我何必和你一個女人爭這個口舌。」說完便又去查看上面的出口。「你過來。」常鈺青叫阿麥道。
阿麥聞言看了常鈺青一眼,慢慢地走了過去。
「你搭人梯送我上去,我回頭再把你拽上去。」常鈺青說道。
阿麥仰頭看了看上面,說道:「這裡上不去,搭了也是白搭。」她見常鈺青劍眉微皺,又接著說道:「我右手使不得力,你左臂又傷了,就算我搭你一把,你也上不去。」
常鈺青看了阿麥一眼,卻突然展了眉心,笑問道:「你可是怕我上去後失信不肯拉你上去?」
阿麥聞言扯了扯嘴角,嘲道:「將軍倒是多想了,將軍現在於我不異於地獄的羅剎,我巴不得能趕緊把你送走,我上不上去又有何妨?上去了命也是在你手裡,還不如自己待在這裡的好,沒準還能留的一條命在。」
常鈺青沒想到阿麥會是這樣一套說辭,一時倒是怔了,過了片刻後才說道:「這裡人跡罕至,你困在這裡免不了要餓死渴死。」
阿麥卻譏笑道:「常將軍不用嚇我,如若這裡只有我一人,怕是餓不死也渴不死的。」
「怎講?」
阿麥瞥一眼常鈺青,答道:「咱們都用的一個法子糊弄那些禁軍,他們又不是傻子,等到山坡底一探便知道滾下去的只是石頭,必然還會回來找,到時候如若我們兩人都在,怕是都要沒命,可如果只我一人,我卻可以呼救了。」
常鈺青卻奇了,問道;「既然你敢呼救,那為何剛才還要藏身?」
阿麥臉上一紅,她哪裡能說是因為自己膽小,見著有人追就趕緊跑了。常鈺青見阿麥如此反應,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接道:「是因為你不知他們尋的是我,還當抓的是你,所以慌不擇路地落到了這裡。」
阿麥沒有理會常鈺青的嘲弄,突然說道:「還有一法可以離開這裡,只是不知將軍……」
「只是不知將軍信不信你,」常鈺青接口道,「你說的一法無非是要我搭人梯送你上去,我明白告訴你,不可能,我不信你!」
阿麥笑了笑:「那就沒法子了。」
常鈺青看著阿麥不語,兩人正僵持間,忽然聽得外面又傳來人聲,常鈺青猛地用手鉗制她的脖子,低聲說道:「不許出聲!」
只聽得外面一人吼道:「再給我仔細地查,每個草窠子都給我翻開了查!」
常鈺青和阿麥都是一驚,兩人不約而同地往石縫深處緩緩挪去,剛隱入暗處,就聽見聲音已是到了頭頂之上,石縫口處的雜草被長槍挑開,有人叫道:「頭,這邊像是有個溝。」
幾隻長槍出現在石縫口處,有人胡亂地往下胡亂地捅了捅,叫道:「看樣子還挺深的,賊人沒準是藏下裡面。
常鈺青抬頭看了看上面,把嘴貼近了阿麥耳邊低聲說道:「往裡面走。」
阿麥轉頭往裡面看了一眼,黑漆漆地看不到底,忍不住低聲說道:「如果要是不通怎麼辦?」
常鈺青嘿嘿笑了兩聲,說道:「那就賭我們的運氣吧,如果要是能通到別處的,你我二人都逃出生天,如果不通,我只能讓你陪我一起死了,也省卻了黃泉路上的寂寞。」
上面的士兵已經在喊人去點火把,常鈺青見不能再遲疑下去,只笑著在阿麥耳邊說道:「把你匕首先給我,我可不敢保證等會走到黑燈瞎火的地方你不會偷著給我一刀。」
「我說過的話算話。」阿麥說道。
常鈺青低聲笑道:「你的話我可不敢相信。」說著便蹲下身子從阿麥靴筒裡摸出了那把匕首,鉗制著阿麥往山洞深處退去。
越往深處去光線越暗,到後來竟已是伸手不見五指,常鈺青再鉗制著阿麥走路已是不便,乾脆鬆開鉗制,反握了阿麥的左手,低聲笑道:「幸好我們傷的不是一側的手,不然牽起來倒是個麻煩事。」
阿麥沒反抗,極乖順地任常鈺青拉著手。洞中黑暗道路難辨,只能貼著這一側石壁摸索前進,兩人牽手行來,倒像極了一雙熱戀之中的小兒女。越往裡行,腳下也越難行起來。常鈺青走在前面不時地提醒阿麥注意腳下碎石,可即便這樣,阿麥還是被碎石狠狠地絆一跤,差點把常鈺青也扯倒在地上。
常鈺青把阿麥從地上拉扯起來,阿麥痛的連吸幾口涼氣,這才說道:「走吧。」誰知常鈺青卻不肯動,靜了片刻突然說道:「麥穗,把你手裡的石頭扔掉。」
阿麥心中一驚,嘴裡卻作傻道;「什麼石頭?」
常鈺青只是不語,黑暗之中,明明知道他看不見自己,阿麥卻似乎仍感到了常鈺青迫人的視線,乾脆笑了笑,爽快地把一塊石頭扔在了地上,笑著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我手裡有石頭的?我剛才摔的不真麼?」
常鈺青嗤笑一聲,說道:「你摔的很真,不然我也不會扯你起來,只是你再怎麼也是個女人,哪裡有女人摔了跟頭爬起來不拍打自己身上泥土的?你不拍打,定然是手裡抓了東西。」他頓了一下,握著阿麥手的那隻手加大了力,又譏笑道:「麥穗,我勸你還是少動心思,你以為手裡有塊石頭就能把我如何了?還是老實些好,一時激怒了我反而有你好看。」
阿麥聞言沉默了片刻,這才說平靜說道:「老實又能怎樣?出不去自然是死,出去了還不是要死在你手上。」
常鈺青一時愣住,好一會兒才說道:「若是我們能活著出去,我應你放你條生路便是。」
「當真?」阿麥緊追了一句。
常鈺青答道:「我既能應你,自然算數,你當我是你這種女人?」
阿麥笑道:「你不是我這種女人自然是好。」
常鈺青只冷哼一聲,轉回身扯了阿麥繼續往前摸去,走了一段突然說道:「你既是江北軍中的主將,我若殺你自然會是在戰場之上。」
阿麥聽他這樣說反而更放下心來,順手就把手裡偷藏下的另一塊石頭也扔了出去,笑道:「這樣便好。」
常鈺青聽得石塊滾落到地上的聲音,這時才明白原來阿麥剛才竟然一起抓了兩塊山石在手中,不由得有些羞怒,氣道:「你這女人……」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形容阿麥,只冷笑了兩聲說道:「你手勁倒是不小,傷了的手還敢如此,以後就等著受罪吧。」
阿麥只是聽著,卻沒有和他鬥嘴。兩人一時都沉默下來,只摸索著繼續往前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可四周還是一片黑暗,那石壁彷彿都沒有盡頭,阿麥心裡也漸漸有些虛起來,終於受不了這份壓力,開口打破了這份寂靜:「你發現沒有?我們像是在一直往地下走。」
常鈺青早已忘了阿麥是看不到他的,只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聽阿麥再無聲音,以為她是怕了,嘴角不自覺地挑了挑,故意嚇阿麥道:「也許是通向地獄的黃泉路。」
阿麥忍不住諷道:「倒是適合你這種人走!」
常鈺青卻是不惱,反而哈哈大笑了兩聲,笑道:「早晚免不了的黃泉路,身邊有美作伴倒是不虧。」
阿麥不肯理他,又走了一會後突然說道:「這石洞是通的,這裡的氣流明顯是流動的,前面必然是有出口。」
果不其然,再往前行了一段,前面已不再是一片漆黑,竟然透出隱約的光亮來。再往前走,前面雖然仍看不到頭,可頭頂上卻不再是石壁,而裂成了一道窄窄的縫隙,不過,卻離了地面足足有千尺有餘了。
「這可真是名副其實的一線天了。」阿麥仰頭看著山縫間透出的些許星光,不禁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