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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鬼蠱師》第61章
靈堂

自於煙身份暴露、而她本人也承認之後,滿場除了覺明這一個發問,便是一片寂然,沒有一個人說話。

於煙探手攏一攏頭髮,緩緩端正了身子,姿態優雅而從容:「怎麼,這武林大會面向的是當世所有豪傑,還不許人慕名而來的?」

她的聲音裡也沒有了之前故作的爽朗,變得柔細而嫵媚,一舉一動間,都無比撩人。

這可真是胡說,武林大會取的的「武林」二字,照理說但凡是武林人,都能前來參加,然而,這些年的約定俗成,早已形成私底下的規矩……所謂的武林大會,怕也要再加上「正道」二字。說是如於煙這等炎魔教之人,便是那些個亦正亦邪的,也少有前來的。

如今被這位當世的魔道妖女說了「慕名」,還真是舉世無雙的大笑話!

說完那話,她又笑了一笑,似乎帶了些楚楚可憐的意味:「這許多大英雄欺負我一介小女子,真也不嫌羞啊!」

此言一出,這些個正道大俠們都是一皺眉,頗覺棘手……若是真有人上前對她逼供,天知曉這魔女還會不知廉恥地說出什麼來?而且,要是下手狠了失了分寸,可不正應了魔女的妖言麼!

見滿座武林人這般模樣,又見於煙唇邊那隱隱一絲得意,玉合歡冷笑一聲,走過去雙手捏在於煙肩上:「本門主不是男兒,更稱不上英雄豪傑,總能對你出手了罷?」她手裡一個用力,就挫開了於煙的肩膀。

旁邊青柳也上前一步,從腰間取出兩把細長的匕首狠狠地刺進於煙身體,穿了她的琵琶骨,讓她一身功夫,再也使不出來。

紅色的血一下子浸透了於煙的衣衫,她的臉色煞白,滿頭的冷汗涔涔而下。

即便是明瞭此人確是魔教出名的魔女,旁邊那些個英傑們見了這副慘景,也是心有不忍。

玉合歡一抬頭,看到眾人面上表情,嘴角勾起個嘲諷的笑:「怎麼?都憐香惜玉、覺得本門主下手太狠了?」她湊到於煙近前,手指捏著匕首的柄,前前後後地研磨,直疼得於煙嘴唇顫抖,別說是笑了,就是想說幾個字,也是不成音的。

「奪魄尊者是何許人也,還需要我這個女子為諸位細說?」玉合歡聲線裡帶著戾氣,「此人一顰一笑都是殺招,之前衝諸位笑得很美罷?便讓諸位『英雄豪傑』捨不得了?」

連著三個反問,直讓那些動搖的英傑們慚愧垂首。

「哈哈哈哈哈!」於煙疼得抽搐,可卻突然強勢地大笑起來,她用手按住玉合歡的,抽氣著說道,「本尊自然不是好人,可你綵衣門門主又是什麼好東西?二十多年前,你的名頭可不在本尊之下啊!哈哈哈……」

她奮起最後一把力氣,「呸」地吐了一口血沫在玉合歡的黑紗上,一下子就將黑紗污了,還有某種腥甜的香氣,很快地腐蝕了那紗巾。

玉合歡猝不及防被偷襲得手,只好把黑紗扯了下來——露出了一張艷冠天下的美貌容顏來。

這張臉,年輕些的自然不識得,可年紀長的,卻都無法忘記。

人群中不知有誰突然大叫出聲:「是妙音妖女!」

「對啊!就是她!」又有人高聲附和,像也是猛然被勾起了記憶般。

妙音妖女,三十年前讓正邪兩道都束手無策的貌美女子,因著一手音攻的功夫縱橫天下,心狠手辣,狂傲無比,且嗜好以魅音惑人。若是她無意,便是哪個男子敢多看她一眼,她也要挖了人眼珠子,可若是她看中了誰,對方又不願意,她就要斬了那人頭顱,再割掉那人手指剝出指骨,串在腰間做鏈子玩耍。

愛她的極愛她也極恨她,恨她的更想將她生吞入腹,一時之間,武林被她攪得如同一灘渾水。

「原來是玉合歡女施主。」覺明雙手合十,沉念佛號,「阿彌陀佛,女施主多年未曾現身,而今重出江湖,所為何事?」

玉合歡粉面帶煞,目光在群俠臉上徐徐劃過:「不錯,我就是玉合歡,也是當年的妙音妖女。」她竟是毫不避諱地承認了,「至於我為何而來……」她冷聲笑道,「覺明大師既然還認得小女子,那大師可還記得當年小女子因何而退出武林、甘心歸隱?」

「老衲記得。」覺明像是想到了什麼,眼中光芒慈和,「當年飛澗仙子與女施主結為金蘭姐妹,使得女施主苦海回頭,實乃一段佳話。」

在那個年代,有正邪兩個絕世女子自相爭到相知,飛澗仙子天人之姿,心底寬和,將邪派妖女引回正道,之後兩女一同退出武林,自此妙音妖女沉寂,武林重歸平靜。

「這、便、是、了!」玉合歡一個字一個字蹦出音來,「十三年前,晉南王府慘遭滅門之禍,武林與朝堂雖不相容,但此等大事,諸位想必也有所風聞罷!」

眾人不知其為何說起官家事來,但也都點了點頭。

玉合歡恨聲又道:「那諸位又可曾知曉,我那姐姐,當年便是嫁給了晉南王爺,才淡出了這個江湖?」說完又有一陣狠意湧上心頭,她箭步而去,一隻手死死地掐住了於煙的頸子,「而當年滅了我那邊關打仗的可憐姐夫一門、殺了我敬愛的姐姐、奪走我兩個小侄兒的,就是炎魔教!」

「奪魄尊者,就是當初以魅功引我出去,下手害我姐姐的禍首之一!」

她手裡用力,咬牙切齒,幾乎要把於煙的脖子弄斷!

於煙下巴被迫抬起,頸骨卡卡作響,已然是氣若游絲了……

整個廳裡迴盪著女子怨毒的詛咒聲,那一份執拗的情緒太過強烈,居然讓所有人都驚呆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直到於煙身子都漸漸軟了,清虛子才飛快出手,輕飄飄給了玉合歡一記掌力——並不是傷人,而不過是讓她退一退罷了。

「女施主手下留情,此人還有用處,切勿要了她性命去!」覺明也同時開口,閃身到了玉合歡前頭,阻住她再下毒手。

玉合歡深深吸氣,看於煙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方才像是終於平息了情緒一般說道:「炎魔教是小女子大敵,諸位要留下這魔女、去挖出她口裡消息,小女子亦無異議,只不過,待事情了結,還請諸位將此女交由小女子,好讓小女子親手為姐姐報仇!」

眾人面面相覷,終是覺明長歎一聲答應:「冤冤相報何時了……也罷,女施主為姐報仇,其心可嘉,我等自然不會拂了這番心意。」

「如此便罷,覺明大師盡可繼續住持商討一事。」玉合歡退回綵衣門諸人前面,不再發話。

這整個交涉場面,她沒有半分目光留在花氏兄弟身上,就連唯一明瞭兩人身份的於煙也無法再說出一個字,因而滿場之人,也未有一人懷疑他們與之有什麼關係。

事已至此,於煙早被掐得昏死過去,覺明看一眼癱在地上的魔教妖女,再看一看守著趙恆穆屍體哭泣的趙家子女,眼中滿是悲憫,良久,他再歎一口氣:「今日天色已晚,還是先將趙盟主……入土為安罷。」

說到此時,滿廳眾人皆是唏噓,便各自出去交代門人在外繼續露宿不提,而趙家的幾個嫡子嫡孫,就在這些個長輩的幫襯下,將趙恆穆入殮,再借助清虛道觀擺了靈堂,讓眾人憑弔。

於煙也被收押起來,只等辦完那前盟主的後事,再來對其處置。

趙恆穆的靈堂很快搭好,有趙家人連夜去山下重金購來棺木,把他那慘不忍睹的屍身撿起拼攏,好生安置……

靈堂兩邊跪著孝子孝女,都哭得抽抽噎噎,披著重孝向前來弔唁的人行禮。

趙凌海依然沒有醒來,因著他也曾被食腦蟲寄了生,而後雖然被於煙招出了蟲子,可於煙既然有問題,那麼她口中所說於身體無礙之事,又能有幾分真切?

但凡來人見了這慘景,都是連聲歎息。趙家前一刻還是風光無限,大把人認定了趙恆穆還會連任下去的,可這一時,家主身死,長子也是半廢,唯獨留下趙凌河這個十四歲的半大少年,要撐起這個世家來……眾人心中都是明白,這趙家的風光,恐怕是不再了。

而趙凌河在接連遭逢劇變之後,也終於收斂了自己的傲氣,就彷彿一夜之間懂得了承擔,變得成熟穩重起來。

楚辭幾人,當然也來了。當然,花蠶與花戮兩人,也緩緩走在他的身後。

對於這樣家主級別的貴客,趙凌河自然是要小心接待的,在楚辭上完香後,孝子孝女要叩首拜謝,趙凌河謝完,站起身來,而一直躲在他身後抽泣的趙纖纖,居然也站了起來。

她沖楚辭施了一禮,然後慢慢走到那彷彿冰雪雕成的黑袍青年面前,深深地福了福。

趙纖纖是個柔弱的女子,有著水鄉好女特有的溫婉與清麗,楚楚可憐,一點也不像武林世家出身。

她的眼眶裡還帶著些些珠淚,小巧的鼻頭也略有些紅紅的,她打起精神勉強露出一個笑容,輕聲說道:「小女子趙纖纖,多謝少俠救命之恩。」

她謝的,是當時花戮那一提的恩情,縱然並沒有太多的憐香惜玉,卻救她出了那怪蟲的利尾。

「無事。」花戮的聲音冷冽,沒什麼特別的情緒,也沒有多施捨少女一眼。

少女總是憧憬英雄,而生在武林世家又不懂半點武藝的尤甚,而何謂英雄?英雄總是會救助美人,美人也自然會對英雄傾心相許。

趙纖纖今年二九年華,正是懷春的年紀,加上父親兄弟連番遇難,父親更是死在自己眼前,而自己也險些遭逢毒手,一顆芳心更加無助……這時候,有那恍若天神一般的冷峻男子從天而降,將自己救出。

剎那間,便將那一縷情絲纏了上去。

在今日靈堂之上,滿懷悲傷的少女再次見到心儀之人,便捨棄了那些矜持,要過來見禮……哪怕,只是說上幾句話也好。

唯恐再也難以相見。

然而花戮只是冷淡地應了一聲,便不再理會,硬生生將少女的滿腔情思打了回去。

趙纖纖愣在那裡,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臉漲得通紅,尷尬而無措。

這時,有一道溫和好聽的聲音傳了過來:「趙姑娘不必多禮,救你乃是我輩本分,無需介懷。」

趙纖纖抬起頭,正看到少年溫柔的笑容。

「花小公子……」她打聽過,這少年便是心儀之人親生的弟弟。

「哥哥性子如此,還請趙姑娘不要在意。」花蠶微微地笑著,眼裡含著幾分歉意。

他相貌秀美,本來就容易讓人心生好感,又這樣溫文爾雅,很及時地緩解了姑娘家的尷尬,讓趙纖纖對他的印象,一下子就拔高了好幾分,連忙衝他感激地笑笑,嬌嬌怯怯地說一句:「是……是小女子唐突了。」便借勢下台,重新回了孝女的本位。

花蠶與花戮並沒有呆太久,待楚辭與趙凌河談話完畢以後,就一齊回去了後面的廂房。

臨走前,花戮還收到少女幽怨的目光,花蠶低聲地笑,而後湊到自家哥哥耳邊,輕輕調侃:「哥哥,做英雄的感覺如何?」

「你太多話了。」花戮面無表情。

夜深。

今日發生的事情太多,眾人也都覺得頗為疲憊,除了守靈之人,其他的武林人士都已經各自安歇。

在後院的廂房外,悄無聲息地竄出一道人影……沒有驚動任何人。

若是有人仔細看去,就能瞧得清楚,那映在牆上的,分明有兩重黑影。

那人幾個起縱,在月光與雲層的掩映之間,極快地躲避著亮處之人的視線,來到另一個有好幾人把守的房間門口。

之後,攀附在那人身上的另一道影子一抬手,灑出一把粉末一樣的東西,那些個守衛們就晃了晃身子,漸漸歪倒在地上去了。

這時候,冷月的光輝終於映出來人的臉,一個黑袍裹身,氣息冰冷,另一個淡黃長衫,五官柔和,正是花戮與花蠶兩兄弟。

花蠶從自家哥哥身上跳下來,朝旁邊的陰影處笑了一笑:「阿狄,你在此處看著,可別讓人進來了。」

牆角似有蟲豸之聲摩挲不已,而後有眉眼平淡的青年走出來,躬了躬身答應:「是,主人。」

花蠶推開門,與花戮一同走了進去。

於煙,或者說奪魄尊者,身份地位在炎魔教是極高的,在武林中輩分也不小,因而即便她做出這等事來,以覺明與清虛子兩個正道武林名宿的身份,也不可能對她做出什麼折辱之事來。

所以,奪魄尊者所被關押的地方,是清虛道觀中一個比較偏僻些的上等廂房。

這偏僻,阻隔了好事者的窺探,但也給了這一對花氏兄弟方便。

房間頗大,裡面的擺設與楚辭那些個世家家主公子之類所居相似,而於煙半倚在床頭,衣衫都被人換過了,之前的髒污血跡,也是再看不出了的。

花蠶花戮走進門的時候,於煙也張開了眼睛,聲音裡帶一絲嘶啞和幾分慵懶:「是何方朋友深夜探望小女子來了?」

花蠶仔細打量了這個多年來容顏不改的魔教尊者,見她眼睛仍被蒙著,想來也是怕她誘惑了來為她送飯之人,而肩頭那兩根匕首也早被人拔出,換上細細的玄鐵打造的鏈子,拴在床柱上,該又是怕她逃走。

輕輕地笑了兩聲,花蠶走過去,俯下身,手裡極輕緩地為於煙解下眼上的布帶,柔聲說道:「我們是何許人……尊者不如親眼看看可好?」

於煙微微一怔,睜開眼,正對上花戮那雙冰寒刺骨的眸子,不禁失聲道:「原來是你。」而後又反應過來,冷笑兩聲,「怎麼白日裡沒動手,便趁這時來討要本尊的性命了?」

花戮不答話,橫裡有少年清潤的聲線響起。

「尊者,不是哥哥找你,而是在下。」花蠶緩緩走到於煙正面,對著他彎唇一笑。這一笑猶如桃花盛開,光華灼灼。

於煙直直看了花蠶半晌,也笑了起來:「原來你們兄弟已經相認,看起來,花絕天是白費了心機了,可憐他被你們瞞得好苦。」

「只不過是看誰更能哄騙罷了,都是上不得檯面的小伎倆。」花蠶搖一下頭,笑得意味難明,「不過,現在他也該明白了。之前武林大會上,不是還有個能馭蟲的高人在麼,就不知,是陰蟲婆婆……還是陽蟲婆婆?」

於煙瞳孔驀地一縮:「……你知道?」

「自然知道的。」花蠶唇邊的弧度擴大了些,然後乾脆半蹲在於煙的前方,手指虛空在她眼睛的方位戳了幾下,「你的惑人**對我無用,何苦浪費氣力?」他另一手支起下頷,笑意儼然,「花絕地擅使毒,而我除了學會他使毒的功夫,還有另一項本事,你想不想知道?」

「花絕地不知道的功夫?」於煙看著少年秀美的笑顏,不知怎地,骨子裡突然升起一股寒意。

「是啊,他不知道的。」花蠶笑得更輕柔,「就比如說,『百蟲相殘,活者為蠱』……要不然,尊者以為,我為何能殺了花絕地,燒了他的絕心谷?」

「那位同會馭蟲之人想必也回去了炎魔教,那麼,花絕天該也明白了,該也……是時候來找我兄弟二人報仇了罷?」

拷問

花蠶這幾句話就像是白日裡的驚天一雷,直劈進於煙腦子裡,讓她霎時呆立當場:「你……」居然都是故意的!

隨即她像是想到了什麼,說話時連嘴唇都有些微微顫動起來:「破壞我教計劃的也是你!」

「在下自然是故意的。」花蠶一點頭,大方承認,「引出那蟲兒的也是在下不錯。」

於煙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她千算萬算,竟是沒算到會有這異數出現。花絕天師兄弟收容仇人之子為徒作耍她也有耳聞,卻不曾放在心上,怎麼會料到,如此周詳計劃,會被這兩人毀於一旦?

這兩人,一個明一個暗……害得她好苦!

她這邊還在震撼之中,那邊花蠶又說:「在下估摸著,是貴教陰陽二蟲兩位婆婆用這蟲子控了前任盟主趙大俠與其子趙凌海,而尊者便用了什麼計策,以救命恩人的身份跟隨楚家二公子來參加武林大會,大會中又喚那趙大公子體內雄蟲惹事,由尊者降服,再讓為雌蟲所控趙盟主以報恩為名將尊者留在身側……這樣兩下施恩,無論之後發生何事,尊者都無嫌疑,而後借比武而施魅術,無形中使多個青年豪傑為尊者所誘,此後再與炎魔教裡應外合,將正道武林盡掌在手。」

於煙身子一僵,眼裡透露出更多的不可置信來。

花蠶一勾唇:「貴教這番之所以請尊者過來做出這些事來,也是因著近幾月收到了許多與貴教不利的消息罷?就比如那許多以貴教手段所害幫派之類。」他細白的手指依舊在於煙眼前輕柔撫動,就好像是真的觸碰到了對方眼瞼一樣,說不出的溫柔細緻,「貴教教主該是想到正道魔道終有一戰,不如搶先機在手,只要尊者扶植趙盟主連任,而後武林盟主為內應,到時不費一兵一卒就能打敗正道武林,又何樂而不為……尊者,在下說得可對?」

於煙的臉色一直在變化,從煞白到通紅到鐵青而後到現在……已經恢復了正常:「本尊真是小看你了。」

「尊者也要原諒則個,在下與兄長年幼被擄,怎麼敢不小心行事?」花蠶微微笑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兄弟兩個與貴教,當然是不死不休的了。」

他的口氣十分溫和,讓人全然挑不出毛病來,語聲也是異常地輕柔,就好像是在與人閒話家常,彬彬有禮。

可是於煙聽到,心裡卻是一緊——然後她也笑了:「小子不識天高地厚。」

「天高地厚有幾許,在下的確不知,只不過,炎魔教之人若是一天不死絕,在下就一天不會放下心中執念就是了。」花蠶說得輕描淡寫,「尊者反正也是瞧不見了的,何苦說出這些話來?徒然失了風度。」

於煙聽完,只覺得一股寒氣凍徹骨髓。她混跡武林多年,當然是知道的,有那麼一種人,素來溫聲細語,舉止端正從不失禮,使人如沐春風,然而也是這種人,從不在人前多費口舌,卻是心思刻毒,深謀遠慮,說話越是溫柔,殺意越是濃烈,下手也越是陰狠。

面前這少年深夜前來,面見仇人卻不立即痛下殺手,反而說出那許多秘密來,必是有所圖謀。

「尊者所料不錯,在下說這許多,其實只為一事。」花蠶見於煙神色,已是知其想法,便開口笑道,「尊者是前輩,還請不要讓在下這做晚輩的難做。」

「要殺便殺,本尊豈會被你這區區小子威脅!」於煙不知花蠶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只眼一挑,冷哼一聲。

花蠶全不在意對方態度,而是越發溫文:「在下有事相詢,還望尊者不吝賜教……敢問十三年前,貴教教主為何遣了兩位尊者相助花絕天師兄弟,滅我晉南王府一門?可是有何仇怨?」

「本尊為何要向你交代?!」於煙冷笑,「半大小兒,也敢……」猖狂。

她話還沒說完,就覺著自己頸間抵上一件冰涼物事,堅硬而鋒銳,散發出森森寒意。她卻是不懼,反而更將頸子湊前一些。

只見那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的黑袍青年不知何時已然站到花蠶身前,手裡握著鋒利無比的破雲劍,手腕微抬,劍鋒正點在於煙咽喉之處。

此時隨著於煙動作,劍尖刺破些須皮肉,一縷鮮紅的血絲順著那雪白劍身蜿蜒而下……

淡黃長衫的少年溫和淺笑,側過身抬起眼,手指輕輕按上冷峻青年手中劍柄,溫言道:「哥哥怎麼又生氣了?」

花戮看著破雲劍被徐徐推開,冷聲道:「你話太多。」

「哥哥的耐心越來越壞了……」花蠶似是歎口氣,回頭沖於煙莞爾一笑,「這可怎麼辦好,哥哥不想在下再與尊者浪費時間,尊者就別再為難在下了罷?」跟著彷彿有些無奈的,「這樣,在下也好給尊者一個痛快啊。」

於煙不語。

花蠶再歎氣:「看來尊者是不肯合作了。」

於煙再冷笑。

「如此……阿澄。」花蠶忽然朝牆角掃了眼,啟唇吐出個名字。

於煙一凜,她卻沒發現,這房裡還有第四人存在!

「是,主人。」從花蠶看的那處角落,緩緩拉長了個影子,伴隨著極細的羽翅撲梭之聲,慢慢地往這邊延伸,「阿澄在此。」

接下來的一幕,讓於煙的眼不受控制地張大。

那來的,根本就不是什麼影子。

只見一片黑雲劃過牆面,在半空中極快地飛來,而後猛然砸在地上,嗡嗡之聲四起,跟著就有黑色煙霧向上攀升,逐漸形成個墨石一樣的人形……那煙霧密密麻麻,仔細看時,竟然是無數飛蟲!

再過一會,人形漸漸明朗,眼耳口鼻無比清晰,便是個文秀書生的樣子。

待看清楚這個人,於煙更是驚異,她是認得這個人的!

「尊者可還記得我麼?」顧澄晚站穩身體,先對花蠶行了一禮,然後又對於煙扯了一下嘴角,「多年不見,尊者不曾再戴斗笠,卻原來是這般年輕模樣。」

被之前景象所攝,於煙心裡又驚又疑。

當年亦是她引誘這人跳了崖的,原該萬死無生,後在武林大會上見他,已是有所懷疑,卻沒想到,會見到如此奇異之事……這般的情狀,根本不是活人所有!

顧澄晚看穿了於煙的心思,嘴角再扯動一下:「尊者看得沒錯,顧某已算不得人了。」他旋即笑容赤誠,還有一分未泯天真的,「赤衣近來可好?阿澄心裡想他得緊,恨不能快快與他相見,以償多年相思之苦……」

他說到「相思之苦」四個字時,還是言笑晏晏,可那眼裡的恨毒之意,卻叫人觸目驚心。

於湮沒工夫去理會這些,她只細細打量著如今的顧澄晚,越看……就越是驚異。

現在的顧澄晚,即便仍是人形姿態,可從他那蒼白到幾近透明的臉色,黑色的嘴唇,還有閃動著點點暗金的眼,都能看出,他早已不是如正常人一般了。

「阿澄,此廂不是與故人敘話的時候,打過招呼以後就過來罷。」花蠶見兩人對視,輕聲一笑,招了招手。

顧澄晚十分乖順,走過去靜立在旁,說:「是,阿澄明白。」

「來,阿澄把手伸出來。」花蠶看著於煙閃爍的雙眼,微微一笑。

顧澄晚依言,把右臂伸出,五指攤開。

「尊者,你看一看,阿澄的手指是不是很好看?」花蠶站起身,走到一邊,讓於煙看得更清楚些。

那的確是一隻很漂亮的手,除了膚色略嫌白了些,真是指腹圓潤,肌理細膩,骨骼修長。然而,當那個手掌翻過來,就讓人心裡有些發怵了。

手指前端刺出去的指甲尖尖,透著奇異的紫色,微光流轉,既是美麗,也讓人毛骨悚然。

依照花蠶的吩咐,顧澄晚幾乎把手指探到於煙的眼前。

「哎呀,忘記對尊者說明了。」花蠶略偏頭,「阿澄是在下的人蠱,每一根毛髮、每一點□、每一寸皮膚都是碰不得的……」他笑一笑,純真如稚子,「阿澄他,通身都是劇毒。」

他的語聲很溫柔:「如果阿澄再把手指朝前送一送,就會刺到尊者眼裡……到那時,尊者不僅眼盲,還要痛上個十天十夜,才會活活痛死,而尊者這一張清秀的面皮,也會脫落下來,猙獰如鬼一般。這樣的死法,尊者可還滿意?」

花蠶說完這話,顧澄晚極配合地把手指再伸長幾分。

到底是魔教尊者,於煙只怔愣一瞬,就會過神來:「小子真當本尊三歲孩童了!既然你三人深夜前來,必是不想讓人知曉身份,本尊若中此毒,十天不死,難道不會引來正道武林注意麼?」

「不愧是尊者,立時就看出在下破綻了。」花蠶不以為意,反倒是讚了一句。

於煙嘴邊嘲諷更甚。

花蠶揮揮手,沖顧澄晚笑道:「阿澄你看,尊者果然不曾將你放在眼裡,這可怎麼辦好?」

顧澄晚聲音恭敬:「若是主人肯原諒屬下逾越,屬下當有所施為。」

花蠶柔聲道:「阿澄是我重要之物,我又怎會怪你?去讓尊者看看阿澄的本事罷!」

顧澄晚聽得這話,露出一個笑容,緩緩說道:「謹遵主人命令。」

然後他的五指微微一張——那一條手臂,就倏然變成了無數小蟲形成的煙霧。

那些煙霧在空中不斷地糾纏,逐漸擰成一股,一段一段絞了起來,越纏越緊,也越來越凝實。慢慢地,煙霧被擠壓成約莫拳頭大的黑影,漸漸透出瑩亮而光滑的表面,再猛然一拉——

終於,徹底成型。

這是一隻奇異的蟲子,既瘦且長,大概有小指粗細,手臂長短,身子一節一節的,每一節都套著一個金環,蠕動間灼然閃亮。

蟲子的頭頂有一顆瑩綠色好像珍珠一樣的珠子,左右地滾動著,好像是在探尋著什麼,應該就是眼睛了。眼睛之下,有細長如針的管狀物,除此之外,那蟲頭上便是一片平滑。

花蠶沖那蟲子招了招手,那蟲就「嗖」一聲竄到花蠶手上,纏著他的手掌在他指縫裡不停地穿梭打轉兒,然而花蠶的袖子裡突然射出條銀色的細線,也倏然竄上去,而那蟲對峙,那蟲就像是見到什麼可怕的東西,「呼啦」一下子,又回到了顧澄晚的身上,趴在他的肩頭。

於煙看清了,那根銀線,居然是一條獨角的銀蛇!

花蠶拍一拍蛇頭,彎起了嘴角,彷彿有一些無奈又有一些嬌寵:「真是霸道啊~」

於煙可沒有心思去管花蠶的口氣還是態度,她只覺得這一切詭異非常,饒是時常見到陰蟲陽蟲兩個婆婆手底下的蟲兒們,也沒有這樣冷汗涔涔、從後背裡都在發寒的感覺。

顧澄晚見蟲兒回來,也以另一隻手手指碰了碰它的頭,看它滿意地抬起頸子作出享受狀後,才又對於煙說道:「如尊者所見,阿澄現在不算人了,四肢百脈全養著無數蠱蟲,現在在手裡這只養在手臂裡的,頗有些古怪的癖好。」他的聲音十分平和,早就沒了之前所顯露出來的情緒,「就比如說,它喜好吸食女子的脊髓,尊者請看……」他手指再碰一碰蟲兒眼下的管狀物,「這就是它的工具了,只要□後心,就如飲水一般,迅速抽乾脊髓,而這在段過程中,會伴隨與『凌遲』類似的痛楚,使人每一息都如度千年……直至死亡。」

「如此而已?」於煙並未被嚇住,反而嬌聲笑了出聲,諷意愈盛。

顧澄晚垂下眼眸:「到時尊者滿面潮紅,如春情上湧,而衣鬢鬆散,神情迷亂,似與人顛鸞倒鳳而猝死……即便是屍檢,也查不出別的緣由。」

堂堂尊者,若是以這種姿態這種死法現於人前,可當真是極度難堪,讓人恨不能死了都要從墳塋裡跳出來才好。

所以這一剎那,於煙的臉色終於變得難看起來。

不過這樣的動搖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很快地,她就調整好了情緒,說道:「如此下作的手段,真不愧是名門正道所為啊!」又是冷笑,「你等只管去做,反正本尊早已聲名狼藉,不差這個齷齪死法。」

儘管是魔女,也不可能毫不在意地讓自己的裸屍曝與人前,更別提,這個魔女還有非同一般的身份地位。

花蠶的眸光冷了下來,他擺一下手,顧澄晚躬身後退,手裡的蟲兒亦在同時化為手臂,而他整個人,也霎時間隱沒於牆角去了。

「看來,今晚在下是白費心機了。」花蠶面上的笑容終於完全消失了,「在下說了這許多,尊者依舊不肯幫忙,實在讓在下痛心疾首。」

花戮晃了晃身,無聲無息地向後退了幾尺:「時候不早。」

「我知道了,我的哥哥。」花蠶淡聲應道,「那便送尊者上路吧。」他手掌微微上翻,便有一蓬綠色霧氣直直飄向於煙。

「雖不知尊者因何而對貴教如此忠誠,但如若在下有一天見到那讓尊者如此的由頭,必然讓其下去陪伴尊者,以免尊者泉下寂寞……」

於煙瞳孔驟然一縮,身子也掙扎似的拱了起來!可惜到底後繼無力,隨後渾身一軟,就伏趴在床沿上……眼耳口鼻裡都溢出濃黑的血,不多時,就染了滿床。

「哥哥,我們走罷。」花蠶轉過身,朝不知何時又回到他後面的花戮張開了雙臂,摟著脖子掛上去。

花戮沒有說話,只摟緊了花蠶的腰,一頓足,就與來時一般飛掠出去。

「阿澄阿狄自回去,我與哥哥還有事做。」少年平淡的聲音遠去,方狄沒有跟上,只抖手落了些粉末在暈倒的那些個守門人身上,再拉了顧澄晚一起,兩人對視一眼,就化作兩片烏雲,杳然而去。

玉合歡的房間。

身披黑色重紗的艷麗女子坐在床邊,青衣的使者立在其身前,而看起來不過**歲的孩童則是靠在桌邊的圓凳上,幾個人的神色,都十分肅穆。

屋子裡的氣氛也非常逼人,簡直讓人想要窒息。

「萬通子!你老實說,這些年你到底去哪裡了!」玉合歡終於還是按捺不住,一拍桌子厲聲喝道。

萬通子身上的穴道早被解開,此時也是異常委屈,聽了這話,一跳起來嚷道:「我去哪裡?我去閉關了!」

玉合歡一窒,深吸口氣:「這光景你閉個什麼勞什子的關啊你!」

「我聽說阿玦去打仗,怕他又弄個一身傷回來,就想去折騰個威力強大的機關給阿玦用,又怕被人打擾,就只跟阿玦打了招呼,藏在山裡去了。」萬通子說著說著,氣焰小了下來,換上了難過到極點的神情,「我哪知道剛弄出來,想要給阿玦看看的時候,卻發現阿玦他……」

十幾年在山中勞作,一心就想給自家兄弟一個省事的厲害機關,卻沒想到出關之後,先得到了兄弟家中噩耗,這讓年紀雖大、可童真未泯的萬通子,如何不傷心難過?

說完話,萬通子的眼眶,已經泛起紅了。

玉合歡見萬通子這副模樣,居然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時候,窗外傳來幾聲輕微的叩響。

屋裡人立時警戒。

窗戶被人從外面以柔和內力推開,跟著就有兩個人掠了進來。

「姨娘,青姨,還有萬伯伯。」溫和而略顯得瘦弱的少年從自家哥哥身上跳下,拱手微笑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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