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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皇帝寢殿。
一凜之下,眾人看翹楚仍跪在地上,心裡都明白皇帝對睿王府的態度。
眾人向皇帝見禮。
「父皇高明,兒子輸了。」
上官驚鴻亦隨著皇帝一聲平身,將拈在手中久久不落的子放下,立刻起身扶起翹楚。
翹楚本想自己站穩,但腿腳發麻,肚腹疼痛,無法不倚靠著上官驚鴻。
皇帝不置可否的看了兩人一眼,上官驚鴻順勢道:「兒子不礙父皇與六哥七哥和十弟相聚,先行告退。」
皇帝眼睫一翻,卻道:「也晚了,翹楚的身子不便多動,你二人便在宮裡過夜,明天一早再出宮到老九那裡吧。」
翹楚越發的心神不寧,但二人自不能拒絕,上官驚鴻答允了,皇帝又讓莫存豐帶他們到偏殿空房休息,上官驚鴻只說不必麻煩,二人到常妃殿歇息便可。
皇帝極輕的一聲嗤笑,倒也並未阻止。
七王妃突然低低一聲,「我的沉香手串呢?」
十王妃笑道:「姐姐,誰讓你老是撥弄,看,這不掉了嗎,掉到翹姐姐那邊去了。」
「哦,翹姐姐,能煩勞你撿一下嗎?」
七王妃恍然,看似是很隨意的道。
翹楚一怔,低頭看向繡鞋邊的手串。
上官驚鴻眸光仍是平靜如方纔,從只是更暗了幾分。他挽著她正要跨步,背後,皇帝緩緩道:「翹妃,那玩意不是在你那邊嗎?」
翹楚心笑,只當是八點檔劇場,若她連久跪有可能導致流產的危險和憤怒都能忍下,此時又有什麼所謂委屈不能受一受的。她動了動酸痛的身子,上官驚鴻卻比她快,已俯腰去撿。
耳邊聽到幾個皇子的竊語和笑聲,翹楚佯疼輕叫了一聲,上官驚鴻一驚,立下抬頭看她,他抬頭一剎,她立刻彎腰將手串撿起來,走到七王妃身邊。
眾皇子止住笑,有些驚愕地看著她,她將手串遞給七王妃,「這位姐姐,給。」
七王妃眉頭一皺,伸手來接,驟然卻是一股大力拉扯而去,翹楚仍是輕笑,淡淡看著繩子在崩斷,檀珠四散。
七王妃臉色卻登時變了,質問道:「翹妹妹,這是我成婚時皇上我家爺的母妃親賜的,你怎麼能將它扯爛。」
翹楚沒有爭辯,只是賠禮道歉,這位七王妃的戲雖差,但似乎正合帝心,皇帝冷眼旁觀,嘴角噙笑。
「哎喲,翹姐姐,還不幫七嫂嫂撿起來,七嫂嫂身懷六甲,行動多有不便……」聲音嬌滴搭口的仍是十王妃,六王妃也皺眉輕聲附和了一句。
敢情她便沒有身懷六甲?翹楚搖頭一笑,正要去撿,身子卻迅速定住,一動也不能動。上官驚鴻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過來,點了她的穴道……
他安靜的再次俯下身子。
翹楚眼鼻一酸,閉上眼睛。
……
走出寢殿,那幾個人的笑聲似乎還在背後清晰傳來。
翹楚在男人的攙扶下,邊走邊低澀道。
「我撿就好,這事明天肯定傳出去的,你不傻嗎?」
冷不妨觸上上官驚鴻寒冽的眉眼。
「你方才為何不按我的意思去做?」
一離那是非地,他的怒氣亦全然迸發出來。
她知道他心疼,卻沒有想到他會發這麼大的火。
「我知道你想保護我,但我不相信你沒有察覺出來,不知為何,你父皇很是厭惡我,比從前更甚太多。本來若非你們幾個有奪嫡能力的皇子有了孩子,其他皇子怎麼樣,他並不見得會如此關心。他將七王妃宣來,實是想告誡我,即便我有你的孩子,他亦不會惜之憐之,我的孩子比七王妃的更不如。不是每次乞求都有用,譬如上次金鑾殿外。但是你的生死前途全部掌握在他手裡,若我方才假意暈倒,你以後更難。他罰了我,則心裡起碼會舒坦——」
「皇家的遊戲規則,你該比誰都清楚。」
兩人停在路上,夜色迷濛,四面亭台樓閣,宮燈火光遠遠綽綽。她看他握住他雙臂,壓低聲音告訴他她心裡的話。
上官驚鴻除在她說那句「我不相信你沒有察覺出來」眼皮翻了翻之外,再無搭理,用力扯下她的手臂,蹲下身子,冷冷道:「閉嘴,上來。」
翹楚苦笑,卻沒再說什麼,上了他的背。
兩人一路走著,沒有話,除去她餓得有些難受,輕輕撫住肚腹時,上官驚鴻亦輕輕低哼了聲,約莫是她的手硌到他背脊……
可是,他有他對她的原則,她有她對他的心疼,一時,竟是誰也無法妥協。
殿內塵灰,他們必須做些清潔才能下榻,若是只有上官驚鴻一個人,他還能隨意便一宿。冷宮又沒有奴僕能使喚,亦沒有工具,上官驚鴻將翹楚背回去之後,便到外面找內侍來打掃。
翹楚在裡面坐著,未幾,突聽得有驚恐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她一驚,走出一看,卻見上官驚鴻前面跪了六七名內侍,皆是臉色發白,戰戰兢兢看著上官驚鴻,其中一人右手吊垂著,模樣痛苦,渾身瑟縮顫抖不已,那手……看去竟是折骨而斷。
是上官驚鴻做的。
「驚鴻,住手!」
她走到前面,急怒道:「你瘋了嗎?怎能拿這些人撤氣!」
上官驚鴻聞言微微一頓,緩緩看了她一眼,隨之自嘲一笑,他嘴角依舊輕輕浮著笑,眸光卻依舊殘狠嗜血,「怎麼,幾位公公現下得空了沒有?吃的什麼時候拿過來,打掃的事又如何安排?」
「是是……奴才這就去辦。」
「留下兩個人,其餘的該怎麼分配就怎麼分配去。」
幾名內侍叩頭如搗蒜,從地上爬起,又有兩人攙了那個斷臂內侍,便待離去,卻被上官驚鴻沉聲喝止。
眾人又驚又怕,終究悻悻湊首作了商量,三兩去了,另兩人蜷縮到一旁,不敢說話。
翹楚這才知道上官驚鴻的用意,她心裡歉疚,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他亦是個驕傲的男人,只是比不得上官驚驄,他自小困苦,並沒有那個資本。而今失勢,內侍也欺之。
他甚至不得不用這樣的方法來保證他們能按的意願辦事。否則,雖受斥嚇,未必便一去有回。
上官驚鴻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低笑著詰道:「說話啊,怎麼不說話?你不是有話想跟我說麼?責怪我殘酷還是什麼,說啊,翹楚!」
「還是你根本不信我能保護你?我不過就是一個連奴才也輕視的窩囊廢。」他說著驀然頓住,眼眸都是冷笑和嘲刻。
翹楚心裡卻是如針刺疼痛,門外腳步聲忽而傳來,她一怔看去,只見幾個人正緩緩走進來。
其中兩人一個蛾眉翠釵,碧衣華服,一個眉宇如劍,白衣翩然似雪,是莊妃和上官驚驄……
「八嫂嫂。」
那脆生生的童聲——
翹楚正怔震,隨聲低頭看去,只見小九兒教一個嬤嬤牽著,卻眼珠骨碌、滿臉興奮的瞅著她,他想朝她撲將過來,卻又煞有介事的瞟了瞟上官驚鴻,隨即皺眉規規矩矩的站在原地。
莊妃微微蹙眉看著二人,眸裡似含深事。
「還不將東西拿給本王八哥八嫂。」
卻是上官驚驄一聲輕斥,他背後數個婢女立刻上前,一人手上提著食籃,遞給上官驚鴻。另外幾人拿著木桶掃帚等物什,看上官驚驄眼光所示,便要往殿內走去。
「站住。」
上官驚鴻淡淡出聲制止,隨之一揖答謝,「娘娘和九弟請回吧,地方骯髒,莫污了兩位衣衫;九弟明日大喜,今晚還是盡早歇息為上。」
莊妃眸光一利,正想說話,上官驚驄卻巋然一笑,道:「母妃,咱們回去吧。」
「八哥,八嫂,明兒見。」他笑說著,目光掠過上官驚鴻,最後輕輕落在她身上。
眸光極深,卻不見波瀾,像平靜時的深海。
擁有這樣沉斂目光的上官驚驄和初見時已是兩個人。
但總是好事。人成熟了總是好事。
「謝謝。」
翹楚心裡百感交集,她確實沒有想到此時此刻會在這裡看到他。
其實倒亦難怪,大婚前夕來看看母親的吧。
之前應是和七皇子一干人用膳。
這得知他們的消息過來的,不知是他的主意還是莊妃。
她不知道,對於這個明天便即將大婚的男子,亦是她生命中極為重要的一個男人。
只記得林屋裡燭火融融,天際星光絢爛,那晚,他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她正在上官驚鴻的懷裡……
上官驚鴻離去後,他仍站在院門的位置,輕聲笑問,「翹楚,我真的不行嗎。」
她沉默著亦朝他一笑,在滿天星光中快步奔回屋裡。
……
和上官驚鴻在一起這些天,她偶爾會想到他。更多的時候,他在她心裡。
作為珍藏的記憶。
此時,她心裡是感激的。
上官驚鴻眸中含笑,目光裡卻都是冷削之意。
「八嫂不必客氣。」
上官驚驄輕聲應答,虛扶過莊妃便離去。
徒留握著手中工具悄量上官驚鴻、緊跟著顫抖離去的婢女們和依依不捨的小九兒。
她朝小九兒揮揮手,小九兒凝了她一眼,乖巧的隨嬤嬤離去。
手中被塞進什麼硬物,耳邊聲音漠漠,「你先吃東西。」
男人背影如風,往殿內走去——翹楚低頭看著手中食藍,心裡又是一疼,她原以為他也像摒棄那些清潔工具一樣不會拿下,沒想到他留了下來。
「我們一起吃。」
她喚了一聲,想順勢和他說些心裡話,上官驚鴻卻驀地轉身,沉沉笑道:「吃?吃這些東西?翹楚,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
翹楚微微一震,突然一聲焦急又從門外傳來,「八爺,趕快隨咱家走一趟,方才夏海冰夏大人求見,皇上與他密談過後,勃然大怒,說要見你。」
……
在滿耳喧鬧聲中,翹楚隨宮中引導太監進了內堂,卻滿心張惶,她一夜未睡,上官驚鴻一夜未回。
昨晚,向前來帶上官驚鴻離開的莫存豐打聽老鐵和美人的下落,兩人竟也不知道哪裡去了。
是以,當她踏進喜堂瞬間,夏王府屋內的人,亦似看熱鬧似的看她,她卻宛若未覺。
她明白,計劃失敗了。
她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只知道,一會所有人都會過來。而她又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