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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星光漫天,綴在男人背後,翹楚坐在地上,看著上官驚鴻將手上的東西往門側窗前小榻一扔,便要將門掩上——
她拚命搖頭,「不要關門。」
上官驚鴻眸光朝她身旁物什一掠,很快便躍到她身前,將她抱進懷裡,撫上她的背,低聲哄慰,「莫怕。」
翹楚卻猶自顫抖,摟著他的脖子,又在戰慄中抬頭一點一點重新打量這個屋子。
雕花桌椅,香爐,木櫃,掛畫……這裡真的是第十九號墓室的模樣。
只不過,一千年以後,那邊是死的。
而一千年以前,這裡卻是活的。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廳堂當中還擺放著……一枚棺木!
就在她身旁。
按這樣看來,墓室裡的棺木根本並非東陵王的棺柩。
而是按照這個屋子設計的。
可是,為什麼要弄這樣一個恐怖的屋子。
誰會在廳堂裡放壽木!
而他們方才甚至還在這裡做那種事……
似是看出她的恐懼和疑慮,上官驚鴻將她打橫抱起,她以為他會帶她離開,哪知他身子往後一躍,竟坐到那紅艷艷的棺木上面,她既幹得考古,膽子並不小,卻仍是驚得緊緊的摟住他的脖子,
任他抱著坐在他腿上,不敢輕易移動一分,她實在不想落到棺木上。
只因這屋子,尤其是這枚棺柩讓她想起秦歌的死。
隔了八年,她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這時想起,卻清晰得一如昨日。
也清晰的看到上官驚鴻嘴角促狹的笑意。
他突然將她抱離雙膝,欲往旁邊的棺木挪去,翹楚只得死死抱住他的腰,她又氣又惱,咬牙道:「你怎能如此嚇我,公報私仇的小人。」
「我又不是上官驚驄。」
「你——」
她快教他氣的吐血,他卻輕輕摘下鐵面,扔到棺木上,翹楚看到門外,院子籬笆處,與他們對面而居的農家幾口人都出了來,男女老少小孩的,好奇地盯著他們這邊。
但門小小半掩著,又隔著些許距離,他們也看不清屋裡的情景。
不然三更半夜的這棺木還不把人嚇壞。
何況他又摘了鐵面,讓人看到終究不好。
只是,這樣的情景,竟多少有點像天神村的時候。
「他們才不像你膽小,這裡平日本就他們負責打掃的。我給錢他們,他們每天幫我打掃。」
上官驚鴻的聲音忽而在她耳邊幽幽響起,「你就只會忤逆我的時候毛膽子。」
翹楚一怔,卻沒有反駁,在某個話題上,她和他有了隔閡。
他恨她不信,而她不知道她該不該信。
只是,對於那件事,誰都沒有再多說,各自小心避了。
她只驚疑的將疑慮問出來,「這屋子為什麼會是這樣一個佈局?」
「是按我母妃的喜歡佈置出來的。」
這回答大出翹楚意料之外,微微失了聲,「不謝娘娘?」
「嗯,」
「可她怎麼可能喜歡在廳中放枚棺木?」
「在宮中的時候,我常常看她畫畫,她就是這麼畫的。皇帝以為芳菲不愛繁華,若芳菲不愛,何苦要將自己住的地方佈置得那般華美?我母親才是真正不愛,這就是她夢想的居室,和夫婿孩子一起居住,簡簡單單的,這樣就夠。」
翹楚頓時明白,難怪這裡會有男女衣服和藥箱。
這樣想來,第十九號墓室裡深處,是不是應該有如這樣的房間、廚房?
但她永遠不會知道了,除非她能回去——
「這枚紅棺,是我加進來的。我母妃說,若有一天她愛的人死了,她會陪他一起進棺槨。」
翹楚聽著驀然一震,她慢慢看向旁邊的紅色,突然想起在敦煌墓之前,A市出土曾出土的鳳棺也是用的朱紅之色,專業毛病發作,問道:「雲蒼這裡都興用紅色棺木?「
「難道……你不是雲蒼的人?」
腦勺後,上官驚鴻淡淡反問。
「你胡說什麼,」翹楚微微一慌,很快笑回,「我又不曾死過,怎麼知道這些風俗,想你八爺見多識廣——」
上官驚鴻聞言低聲笑了起來,笑的似是而非,笑的她有絲心驚。
「據古籍記載,若以紅棺紅衣入殮,在特定時辰裡葬入極陰寶地,人死可以復生,再續前緣。聽說,古西涼的國君龍非離便曾用此法將他當時業已死亡的最愛的妃子年氏用此法下葬,後來年氏復活,當然,另有一說是年氏被仙人救回。誰知道呢?」
這倒和中國傳說中的屍變大同小異,聽過常妃的事,翹楚本已對這枚棺木的驚怕減輕了不少,此時聽罷他所說,心裡卻不由得發秫,回頭盯著他,鄭重道:「你答應過我,死後絕不修陵寢,這事我對你一提再提,你必定要記住你的承諾才好,別做你的什麼復活千秋大夢。」
上官驚鴻眼裡劃過抹微異之色,隨即笑道:「是傻子答應你吧,可和我無關。」
「你——」
上官驚鴻只是慵慵懶懶的笑,也不說話,淨看她焦急。
「騙子!你還蓋下印鑒的,你自己回去看看,你便當個失信的人好了。」
翹楚氣得發抖,別過頭不去理他。
他笑著,已伸手捏住她的下頜,將她的臉轉過來面對著自己,眸光變得同樣鄭重,「為什麼。」
「不為什麼,」翹楚苦笑,那些事情根本不可能告訴他,前世今生,姑不論他信不信,若讓他知道是因為秦歌,以他的脾氣,她實在說不准他會不會因為嫉妒而不允。哪怕,那個是他的後世。
「你就當是我喜歡吧。」她仰起頭看他,遲疑了一下,輕輕吻上他的唇。
上官驚鴻沒有放過她……很久,才讓她氣喘吁吁趴在他懷中。
「好,傻子答應你,我也答應你。日後,我絕不為自己修建陵寢。」
「說話算話?」
「你當我是什麼人?」
上官驚驚鴻陰陰沉沉說著,突然問道:「若你喜歡的人比你先死,你願不願意像我母妃那樣……」
翹楚實在不想他在棺木的事上多糾纏,且她很清楚,她必定先他離開,她也絕不願他起這種心思,愛一個人總是希望他活的好好的,她不敢多想上官驚鴻帶她過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她心裡有絲喜悅又有絲不確定,是以心中雖有不同的答案,嘴上卻飛快道:「不會,能活著自是活著的好。」
上官驚鴻似乎沒有想到她答得如此乾脆,怔了怔,淡淡「嗯」了聲,翹楚心裡一搐,隨之輕聲回問,「你呢?」
「我……當然不會。」
「嗯。」
一時,兩人無話,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院裡傳來,翹楚一怔,上官驚鴻挑了綹她垂在鬢邊的髮把玩,「應該是鐵叔他們,從別院找到這裡來了。」
「爺,翹主子,你們果然在這裡。」
果然,進來的是老鐵、景平景清等人。
看到他們,都喜不自勝,卻又有些吃驚的看著他們晃悠在棺木上。
老鐵看了二人一眼,小心翼翼道:「爺,咱們回去吧。」
「我和翹楚在這邊住幾天,反正,我也不必上朝辦事。到哪天父皇傳召再回去罷。」
若非有這副棺木在,若非這裡宛然便是十九號墓室的模樣,翹楚其實也很是喜歡這裡,但她不希望他再留在這裡,她想起方才兩人爭拗的時候他說過「即便我如今的處境再難」,他的處境現在似乎很不好。
是因為他的計劃失敗了還是其他什麼?
但無論如何,他不該再留在這裡,該回府好好謀劃了。
不能再消沉下去!
但這些話怎麼當著他和老鐵他們的面說出來,她了想,輕聲道:「我們回去吧,我不想呆在這裡,我害怕這裡。」
聞言,上官驚鴻沒有答話,目光有些冷漠的落到窗前小榻的瓜果上,怕她餓,那些他方才用衣服撈抱回來的玩意。
翹楚隨著他的目光看去,也有些怔愣,正想說句什麼,卻聽得他淡淡道:「你既然如此厭惡這裡,那我們回去吧。」
……
翹楚原來想,睿王府必定燈火通明,郎霖鈴和沈清苓應等著上官驚鴻回去,進去才發現裡面卻靜悄悄一片,景平告罪說,兩個主子之前想到天香閣去,他恐有不便,用了迷迭香。
這一夜,似乎自然而然,她跟上官驚鴻睡在一起。
她也累了,枕著上官驚鴻駕過來的手臂便睡,卻才合眼不久,方明在門外急急敲門,「爺,宮裡有旨意過來,讓你今兒個上朝去。」
翹楚一聽睡意頓時消減不少,睜開眼來,心裡怦怦的跳,這道旨意,是好是壞?
大掌撫過她的額。
「睡吧。你睡醒的時候,我約莫也下朝回來了。」
「我侍候你穿衣……」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身子被壓住,他忽而俯身下來,雙唇在她唇上輾轉了良久,才一撩帷帳,快步出了去。
翹楚雖然累,到底睡的不安穩,他的手碰上她額頭的時候,她清楚感覺到一手汗濕。
她從沒碰到過他這樣。
他到底在緊張什麼?是這早朝裡即將決定的命運嗎?
她迷迷糊糊睡了一陣,猛地驚醒過來,透過紗帳一看,天已大亮。
「主子,你醒了?怎麼不多睡一下下?」四大和美人不知什麼時候已進了來侍候,四大打著呵欠嘀咕道,美人將床帳晾起。
翹楚匆忙下床穿鞋,「拿漱洗的東西給我。」
四大和美人對望一眼,美人皺了皺眉,問道:「主子,你這麼急是要做什麼嗎?」
「我要出門。」
金鑾殿。
看著出列、站在大殿正中的男子,朝上各人各有各的心事,都大為緊張。
太子府事隔多天,昨天又發生天香閣的事情之後,皇帝會怎麼處置睿王。
恢復原狀、降職還是如賢王當天的閒置?
所有人都悄悄往座上皇帝看去。
皇帝本支肘在椅上,微微闔著眼,似在思考著什麼,這時,突然猛地睜開眼睛來,緩緩道:「驚灝,老九,你們二人也出來吧。」
這話讓所有人都吃了一驚,宣這兩位出列到底是為什麼?
太子不見慌亂,很是從容的站了出來,夏王微微擰住眉,上官驚鴻由始至終,低垂著眼眸。
「諸卿,今日朕在這裡宣佈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