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關於相親的事，蘇媽媽後來又打電話過來問起過，蘇紅袖還是很猶豫。於是媽媽一頓數落，比如「你都這麼大了，還打算找什麼樣的」，又比如「媽媽已經大了，就希望你能找個老實可靠的，你就不能讓媽媽省心一點嗎」。

　　蘇紅袖無精打采地掛上電話後，想起媽媽這些年養育自己的含辛茹苦，而自己不但一事無成，反而還處處讓媽媽擔心，忽然心裡一股淒涼湧上來。

　　說什麼愛不愛，談什麼感情不感情，所謂感覺所謂愛情，都是有錢人吃飽喝足後的精神追求罷了！而自己呢，年齡一大把的剩女，姿色平平學歷平平工作也平平，家裡有個身體不好的老母親，在這個城市裡漂泊如萍幾無立錐之地，這樣的自己又有什麼資格去追求那個虛無縹緲的感情呢？

　　談朋友結婚雖說是人生大事，但說到底不過是找一個合作夥伴一起過那些柴米油鹽的日子罷了。而那個無名氏，如媽媽所說，的確就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蘇紅袖低下頭，默默地打開手機翻出聯繫人名單，看到了那個引人注目的孟思成三個字。她凝視了一會兒那三個字，終於翻過去，找到了無名氏。

　　也許她的確是該認真地找個男朋友了，找個能談婚論嫁的男朋友，而不是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期盼著自己不敢期盼的。

　　又是一個週二，孟思成今天來DMC上班。

　　孟思成抬頭看向蘇紅袖，發現她在低首發著一個短信。

　　「用的還順手嗎？」孟思成淡淡地問道。

　　蘇紅袖很不好意思地抬起頭：「對不起啊，我不該上班時間發短信。」

　　孟思成唇邊勾起一抹笑意：「蘇紅袖，你這個人最大的問題就是太認真了，你知道嗎？」

　　蘇紅袖也笑了：「是嗎，那我就改，好不好？」

　　孟思成以一種溫和的目光凝視著蘇紅袖，只見她低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著，彷彿春天裡的杏子花。他心間泛起一股別樣的柔意，口中輕輕地說：「不用。你不需要為了任何人改變自己。」他的語氣中含著一點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寵溺。

　　蘇紅袖感到了他語氣中那種溫柔的寵溺，抬起頭卻迎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好像也有點炙熱。

　　她的臉頰有點發燙，喘息好像也有點困難，發著短信的手也停了下來，重新低著頭不知道說什麼好。

　　而孟思成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停下手中的活，就這樣靜靜地凝視著她，這讓蘇紅袖更加不知所措了。

　　時間彷彿在這個封閉的空間內靜止了，空氣也好像有點凝著。蘇紅袖覺得這個原本寬敞的辦公室忽然是如此的狹小。

　　就在她有些不知所措時，辦公桌上的手機又是幾次震動。

　　孟思成咳了下，將目光移回自己的屏幕，淡淡地說：「你有短信。」

　　蘇紅袖微微一驚，連忙拿起手機打開，兩條未讀短信，是無名氏的。

　　「今晚上有時間嗎，下班一起吃飯？」

　　「怎麼不回話？工作太忙？」

　　蘇紅袖分別讀過後，將手機放在一邊，繼續低頭認真工作。

　　孟思成抬頭瞥了她一眼問：「有短信怎麼不回呢？」

　　蘇紅袖抿了抿唇，小聲說：「不是什麼要緊的。」

　　為什麼在說謊？為什麼不告訴他自己最近相親了？為什麼無法在他面前給相親對像發短消息？

　　蘇紅袖不知道這些都是為什麼，她心裡有些亂，便乾脆胡亂應付過去。

　　孟思成卻並沒有懷疑什麼，在他心裡這個有些笨拙的蘇紅袖應該還沒有學會說謊吧。於是他點了點頭，溫聲說：「好，那就繼續工作吧。」

　　蘇紅袖點頭，繼續工作。可是她發現自己不能像平時那樣集中精力，總是在想一些亂七八糟的，真是心亂如麻。

　　好不容易到了五點，這是孟思成例行的下班時間。在孟思成的命令下，這也就成了蘇紅袖的下班時間。

　　孟思成收拾東西拿起鑰匙，蘇紅袖也慢吞吞地收拾東西。

　　依照平日的慣例，他會送自己回家的。可是今晚……她是不是該去和那個無名氏見面呢?

　　無名氏的短信都發了好幾個了，自己都還沒有來得及回呢。

　　孟思成見蘇紅袖有些魂不守舍，蹙眉問道：「怎麼了，你不舒服？看你今天一直精神不太好。」

　　蘇紅袖連忙搖頭。

　　孟思成正要說什麼，這時蘇紅袖的手機響起了動聽的音樂聲。

　　蘇紅袖一看，來人正是無名氏，她偷眼瞥了下孟思成，不知道該接還是不接。

　　接的話，真得很尷尬。

　　不錯，是尷尬，蘇紅袖為自己的不安找到了一個理由，讓孟思成這樣一個天之驕子看到自己這個大齡剩女竟然要去相親，真得很尷尬。

　　不接的話，又實在沒有禮貌。

　　孟思成凝視著有些不知所措的蘇紅袖，淡淡地問：「怎麼了，不接電話？」

　　蘇紅袖一慌，連忙接過電話，急步走到辦公室外。

　　那邊無名氏無奈地問：「怎麼一直不回短信啊？」

　　蘇紅袖連聲道歉：「對不起啊，我今天下午一直在忙，都沒來得及看短信呢。」

　　無名氏聽到這話，似乎鬆了口氣，試探地問：「那你晚上有時間嗎？一起吃飯吧。」說完這話又補充說：「要是沒時間，那就算了。」

　　無名氏的語調有些沮喪，看來對蘇紅袖已經不報什麼希望了。

　　蘇紅袖想起昨晚自己下的決心，又看了看辦公室內，小聲說：「好的，那就今晚一起聚聚吧。」

　　無名氏一聽有些喜出望外了：「好，那就老地方吧！不見不散。」

　　蘇紅袖掛上電話回到辦公室，面對著孟思成疑惑的目光，更加不知所措了。

　　不過她還是鼓起勇氣說：「孟總經理，今晚我有事，就不麻煩你送我回去了。」

　　孟思成倒沒說什麼，輕輕地點了點頭，臉色有些隱晦不明，讓人難以捉摸。

　　蘇紅袖抬頭看了他一眼，有點不知道怎麼解釋。不過好像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畢竟她不懂自己幹嘛需要愧疚，也不懂他為什麼臉色有些難看。

　　孟思成淡淡地說了句：「走，一起下去吧。」

　　於是孟思成在前面面無表情地走，蘇紅袖在後面趕緊跟上。

　　DMC公司的正式下班時間是五點，此時公司員工大部分還在盼著五點半的到來。於是一路上自然有公司員工將他們的一路同行看在眼裡，不過大家這個時候已經沒有驚詫了，只有無奈、嫉妒和不解。

　　經過前台時，前台小姐目送著這兩個人走出玻璃門，又一路目送著他們走出電梯，不由得在心裡自問：我哪點不如那個蘇紅袖？！

　　電梯裡，由於下班高峰還沒有到，竟然只有他們兩個人。

　　密閉狹小的空間，只有他們兩個沉默的人。時間彷彿回到了他們第一次在電梯裡巧遇的情景。

　　孟思成忽然打破了沉默：「你的短信和電話倒是不少啊。」他的聲音依然很輕很淡，聽不出裡面的含義。

　　不過這句話說出來，倒是戳中了蘇紅袖一直有些微歉疚的點。

　　她趕緊抬起頭，看了看孟思成頗有些看不懂的臉色，很是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啊，我，我不該用公司的電話打私人電話。」

　　孟思成聽到這話，轉頭凝視了蘇紅袖好一會兒，這才開口問：「你覺得我會在意這個問題嗎？」

　　蘇紅袖有些為難：「我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在意，不過我覺得這樣子不好吧！」

　　孟思成盯著那個低低垂下的腦袋，看著她柔順的秀髮，忽然笑了：「你……你竟然因為這種事情這麼不安嗎？」他的語氣中，竟然帶了淡淡的無奈。

　　蘇紅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為什麼自己其實有些在意的問題，經過孟思成這麼一說，彷彿根本算不上什麼事呢？

　　她抿唇笑了笑，解釋說：「我覺得總是不好嘛，我發現別人都沒有配手機的，只有我配了，這樣別人會說閒話的。」

　　孟思成輕佻劍眉，盯著蘇紅袖的笑顏，明知故問：「哦，會說什麼閒話？」

　　蘇紅袖臉微微紅了下，閒話有各種版本，每個版本的共同點都是她和孟思成關係不簡單。不過蘇紅袖當然不好意思說出來。

　　她猶豫了下，才慢吞吞地說：「別人會覺得你對我太過照顧了，這樣不好。」

　　孟思成不以為然地笑了：「太過照顧怎麼了？你是我的老同學，我就算照顧你一下怎麼了？我就是要照顧你，那又能怎麼樣？哪裡輪到他們說什麼呢！」

　　蘇紅袖臉更紅了，終於低頭小聲說：「別人會誤會我們的關係的……」

　　說完她臉有些發燙，心跳彷彿也有些加快了。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鬼使神差地說出了這句話，這算試探嗎？蘇紅袖的心微微地顫抖。

　　孟思成聽到這句話，笑意漸漸地收斂起來。

　　他凝視著蘇紅袖微微泛紅的白皙脖頸，忽然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窒息感。

　　他在她的周圍張起了一個網，一個看不見的網。

　　可是，現在他該收緊這個網嗎？

　　他看著低垂著頭的蘇紅袖，不由得問自己，這個有些驚慌的獵物，真得已經為自己準備好了嗎？

　　過了好一會兒，孟思成聽到自己以一種彷彿毫不在意的，淡然的語氣輕輕地說：「只不過是無聊的八卦罷了，你不要聽就是了。」

　　蘇紅袖聽到了這句話。

　　這句話慢慢地在她心裡化開，如一塊冰。

　　冰化開後，是冷水。

　　她的心一點點的冷起來。

　　為什麼本來就是遙不可及的，她偏偏還要抱有那麼一絲微弱的希望呢？她在心裡暗暗地譏笑自己。

　　然後她讓自己抬起頭，她讓自己笑了下，讓自己笑得毫不在意。

　　孟思成望著含笑的蘇紅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但是他還是告訴自己，幸好現在沒有說吧，他的這個驚慌的小獵物，顯然還沒有為自己準備好。

　　電梯叮咚一聲，到了一樓，兩個人走出電梯。

　　孟思成看看外面已經漸漸暗下來的天，淡淡地問：「天有些黑了，需要我送你過去嗎？」他知道蘇紅袖晚上有事，但並不知道蘇紅袖有什麼事。

　　蘇紅袖連忙搖頭：「不用了，公車就幾站地，挺方便的。」

　　孟思成點了下頭，往自己的車位走過去。

　　走了幾步，他猶豫了下，還是停下來回過頭，望著蘇紅袖問：「蘇紅袖。」

　　蘇紅袖回過頭，輕輕地嗯了一聲，目中有些疑惑。

　　孟思成輕聲「咳」了下，這才問道：「誰給你打來的電話？」

　　說完之後，孟思成忽然覺得萬分的不自在，連忙補充道：「現在騙子很多，外面很不安全。你大晚上出去，總是要多留意一下的。」

　　蘇紅袖見到孟思成關切的樣子，忽然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暖意。

　　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裡，何曾有人這麼關心過自己？

　　她抿唇笑了下說：「沒關係的，今晚要見的人是知根知底的。」家鄉某姑姑的侄子，能不知根知底嗎？

　　孟思成沒有聽到自己想聽的，微微疑惑地挑眉，輕「哦」了一聲。

　　蘇紅袖忽然想乾脆直接告訴孟思成說自己是要去相親的，但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同時轉念一想，這還八字沒一撇呢，說出來豈不是很丟臉？

　　更何況，在孟思成這樣的天之驕子面前說起自己不得不去相親的事，這讓她覺得難以啟齒。

　　這麼優秀的他，看到卑微渺小大齡的自己處境窘迫到要靠家裡的介紹去相親，又該是怎麼樣的同情呢？

　　於是她深吸了口氣，低頭很小聲地說：「大學的一個同學，最近來S市，說要聚聚。」

　　孟思成忽然覺得自己那吊起來的心落了下來。

　　他溫和地看著蘇紅袖，再次確認道：「真得不需要我送你過去。」

　　蘇紅袖連忙搖頭：「不用不用。」

　　孟思成淡淡地笑了下：「好，那你自己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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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刻後，孟思成將車子開出停車場時，看到圍了紅圍巾的蘇紅袖正擠上一輛公交車。

　　他想起剛才蘇紅袖連連搖頭的樣子，唇邊綻開一個笑容。

　　蘇紅袖，其實真的是一個很容易害羞的人，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