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的對呢,我也覺得我改變了……」
「哎呀,是這樣嗎?」
雖然自己主動坦白,Mr.R卻回答得像是毫不知情。不過克哉根本沒發覺這點,只顧著回想自身的變化。
自己的確是改變了。自從收下這個男人給的眼鏡之後,圍繞自已的環境就產生了巨大的變化。締結契約得到了不同以往的工作,還得以和禦堂一起共事。
然後以前的自己根本不會去想的事情,化作現實降臨在自己身上。
一想起和禦堂之間的事,就感覺血氣從臉上消失。不過身體中心裏頭,卻有著滾燙的抽痛感。
看著這樣的克哉,Mr.R像是想到什麼,突然低聲笑道:
「呵呵,人是會改變的喔。你的情況嘛,是白天跟你在一起的那位所造成的吧。」
「那是……」
嚇一大跳的克哉凝視Mr.R,心臟劇烈地跳動。狀似欣賞的Mr.R邊回看因驚愕而痙攣的克哉,邊繼續說道:
「然後你現在會那麼痛苦,也是因為那位先生所造成的。對吧?」
克哉說不出話。這個男人到底知道實情到什麼程度?自己和禦堂之間的事,應該沒有任何人知道才對啊。更何況,這男人根本沒到過MGN和菊池。
他究竟是何許人物?不自覺緊握的雙手,因汗水而濕滑。
腦袋一片混亂,想要逃離現場的衝動湧上心頭。可是腳卻動也不動,只是在發抖。
男子毫不在意克哉的模樣,繼續說道:
「你為何會那麼痛苦呢?讓我來猜猜理由吧?」
「不要……」
「你很恨他吧?不那樣可不行吶。還是說——你不恨他?」
「咦……」
「不僅如此,甚至還想要原諒他,但是又無法完全原諒他。真糟糕,人心還真是麻煩的東西呢。」
克哉茫然地看著輕笑的男子。
我,想要原諒禦堂先生?
連自己都無法理解而痛苦掙扎的內心,就像被尖銳的利刃給切開來。攤開曝曬在眼前的自身情感,模樣出乎意料而使克哉困惑不已。
看著面前佇立不動的克哉,男子露出妖豔的笑容,丟出新的問題:
「那麼我問你。你想原諒他是因為想變得輕鬆,對嗎?」
「我……想變輕鬆?」
「是的。」
像鸚鵡一樣的反問,讓男子流露出看似非常高興的微笑:
「因為一直憎恨著是很辛苦的事,而且憎恨人,會讓憎恨者產生罪惡感。因為不論是誰,都希望自己是個廉潔溫柔的好人,縱使那只是表面的假像。」
補上最後那句話後,男子冷酷地微笑,似乎是展現了些許的本性。不過那些話卻毫無阻礙地從克哉的耳朵傳達到腦部,然後還滲透到內心。
像是瞭解到克哉沒有要說話的意圖,Mr.R滿意地微笑:
「你好像理解了呢。」
「不,可是……」
「好,那接著下一個問題。」
打斷想要反駁的克哉,Mr.R流暢地問道:
「你不恨他,是出自內心的想法嗎?」
「咦……?」
「明明是打從內心憎恨對方,卻為了讓自己成為好人,所以就騙自己根本不恨他。難道不是這樣嗎?」
「那是……」
自己是怎麼看待禦堂的呢?自己被玩弄淩辱得非常淒慘,會憎恨他是理所當然的。不對,應該說不憎恨他的話,自己會不知如何是好。
一這麼想,一道細聲就從內心深處喊著:「不對。」但是因為聲音實在是太飄渺又細小,感覺就只是個幻覺。
Mr.R朝沉思的克哉踏近一步,站在他正旁邊。臉湊近到臉頰快碰在一起的距離,窺探著克哉的眼睛:
「你不需要猶豫,只要誠實面對自己的內心即可。因為那個男人,對你做了被憎恨也是應該的事情。」
「可是……」
克哉下意識地想要辯駁,但是Mr.R卻也同時說話,蓋過克哉的聲音:
「你想成為悲慘的犧牲者嗎?確實如果那麼做,就可以一直繼續當好人。可是在那好人的假像裏頭,有你的自尊嗎?尊嚴被踩踏、貶低,被人順從欲望蹂躪。難道你認為原諒這些行為,是一件好事嗎?」
「怎麼可能……」
對方口氣雖然柔和,不過連珠炮似的話語,聽起來就像是在責備。寬恕是很高貴的行為,可是卻無法成就正義。Mr.R要說的就是這個吧?
「因果報應,以牙還牙。就像行善者有善報,行惡者也應該受到相對的報應。也為了取回你自身的尊嚴,這次輪到你給予他你所受到的無理痛苦了。你不認為應該這麼做嗎?」
給予報應?給那個禦堂報應?也就是將自己所受的遭遇,同樣施加在他身上。令人想哭的恥辱和痛苦、還有瘋狂的快樂,全都應該回報給禦堂?
可是那麼做的話,情況會變成怎麼樣呢?
「你不用那麼深入去思考也沒關係,我只是說你應該將所品嘗到的一切原原本本地還給他而已。可沒叫你對他做出更過分的事情。然後他就會體會到,你曾經感受到的痛苦與恥辱。如何?很公平吧?」
甜美的誘惑,伴隨著冰涼的呼吸吹進克哉的耳朵裏。
「即使是你,也是希望得到理解吧?讓他……」
克哉用力吞下口水,發出很大的聲音。
今天被禦堂侵犯,和片桐通電話時所受到的危險快樂。被原本是用在醫療方面上的道具給玩弄、像A片女星一樣被綁起來用玩具玩弄、口腔被蹂躪等。
從不講理的交易到被強迫接受的各種淩辱行為,先是在克哉的腦海裏復蘇,接著是全身的皮膚感覺都跟著蘇醒。
對禦堂做出跟那些一樣的事情……
「只要戴上那副眼鏡,那些就是輕而易舉的事喔。」
「……!」
那句話,讓克哉回過神來。他扭動身軀,迅速離開誘惑者。手下意識地探探胸前的口袋,裏頭竟然放著不應該在那裏的眼鏡。那冰冷的觸感,讓克哉背脊發涼。
「你……是什麼人?」
克哉現在打從心底認為,眼前這個人不是一般人。而是脫離自己的日常生活很遙遠的某人。即使瞪他,他也只是回以微笑。克哉從他身上感受到強烈的恐怖——還有誘惑。
「還有,這副眼鏡到底是什麼東西?你把這個東西給我,到底是想做什麼?」
「我不過是想幫助你而已。」
側首後,他笑道:
「那副眼鏡是可以解放真實的你的鑰匙。想要幫忙解放你那被封閉的欲望,我僅是為此存在。」
「真實的……我?」
「是的。你為何不戴上眼鏡呢?明明都那麼痛苦了,你到底在忍耐什麼呢?根本無須在意他人,只要踐踏就好了。與其壓抑自我而活,表現得謙虛的你,我更想看到解放自我後的你的模樣。順從內心,順從欲望,勇往直前的姿態,才是人類原本應有的模樣。你不這麼認為嗎?」
Mr.R熱情地訴說奇妙又缺乏現實感的華美詞藻。可是他的眼睛雖然對著克哉,卻不是在看克哉。瞳孔映照著夜晚的黑暗空間,眼神像在閃閃發光的他,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
不能聽下去!他的話裏頭,潛伏著某種恐怖的東西。
克哉往後退,但是男子無聲的逼近,近到嘴唇都快互相碰觸的地步。這讓克哉全身僵硬起來。
「怎麼樣?能讓他瞭解到你的痛苦的人,就只有你而已喔?吶,請告訴我吧。告訴我沒有關係吧?」
宛如天真無邪的孩童般,Mr.R央求著答案。甜蜜的私語以及痛苦的記憶,在腦中像旋轉木馬一樣團團轉。
「你是,真心的,在憎恨著他。吶,對吧?」
「我、我……」
我,對禦堂………
是恨還是不恨呢?克哉的舌頭,在一瞬間結凍了。
好似看穿那瞬間,Mr.R伸手推克哉的肩膀,然後利用反作用力,翩然地離開克哉的身邊。
「不過現在這樣就行了。」
「咦……?」
「答案會是哪個呢——這樣吧。就等到你決定如何處置寄放在你那邊的眼鏡時,我再聽聽你的答案吧。」
也就是先前說的三個月期限。自第一次遇到這名男子——然後遇到禦堂——已經過了將近兩個月。
看到克哉伸手進口袋找眼鏡的舉動,Mr.R微笑了。
「請好好考慮。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才在想他是否要轉身,他的身影卻在頃刻之間就不見蹤影。
凝視著Mr.R隱身消失的黑暗,克哉佇立在原地良久。
好好考慮自己的心情,對禦堂,自己是怎麼想的?想對他做什麼?然後想想自己。
遮蓋了無解答案的,是自己本身的心。那就像在眼前擴展的黑暗般的陰暗,而且還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