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葦塘暴雨
時間是深夜。雖然白天氣溫已經相當炎熱,但是夜幕降臨的時候,這片巨大葦塘裡仍然冷風嗖嗖,聽起來就彷彿遙遠的嗚咽。
高架燈把這片地區映得燈火通明。葦塘裡架著帶電的鐵網,每隔十米就站著荷槍實彈的武警,如同標槍一般屹立不動。
鐵網圍繞著葦塘裡最潮濕、最泥濘,平時人跡罕至的地帶。此時此刻,老於穿著巨大的黑色雨衣和膠鞋,疲憊不堪的坐在泥水裡抽煙。
一個國安局處長給他點了火,啞著聲音道:「上頭答應再調兩台最大功率的輻射控制儀,務必要把逃逸的老龍困在這片葦塘裡。還說了,要是老龍帶著它的本體跑了,咱們都要磕膠囊!」
老於苦笑一聲:「能撐一天是一天吧,撐到前線人員把龍紀威救回來,咱們就解脫啦。」
「我還是擔心哪!天氣預報說今晚要下雨,而且還是暴雨!你知道的於副局長,老龍這種生物,天氣極度乾燥的情況下還能用輻射儀勉強控制它的行動,但是一旦下雨,水汽密度上升,它就自己『游』起來了啊!上次在四川營口的葦塘,也是下過暴雨之後……」
「不許胡說!」老於打斷手下,半晌嘆了口氣,疲憊不堪道:「不怪上頭人緊張,你知道老龍之前的那個『樣本』是怎麼跑掉的嗎?也是九處保護不嚴,主控源是個小孩,夏天跑出去玩的時候竟然掉進河裡淹死了!那個樣本當時就發了狂,生吃了主控源的屍體,然後就消失了!至今都不知道去了哪裡!牽扯進這件事裡的幾個處長,至今還在大牢裡關著呢!」
那處長不寒而慄:「萬一……萬一龍紀威現在已經……」
他話音未落,突然覺得鼻尖一涼,緊接著幾點雨滴落下來,黑如鍋底的云層裡突然劃過雪亮的閃電。
「——下雨了!」
如此簡單的三個字,那處長的聲音裡竟然充滿了驚怖。
老於臉色劇變,霍然起身暴吼道:「開控制儀——!開到最大頻率!」
「有可能會燒傷樣本身體的啊!」
「你想磕膠囊嗎?!開!!」
處長慌忙跑遠,很快葦塘深處傳來雜亂的吼叫和腳步聲。幾分鐘後,十幾台扇形分散的巨大儀器同時「嗡」的一聲,人類所感應不到的超低頻波瞬間佈滿了整片葦塘。
大雨傾盆而下,老於飛快戴上雨衣兜帽,深一腳淺一腳的往人群那邊走。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隻明晃晃的小蟲貼著他的臉飛過,順眼就往葦塘深處飛過去了。老於皺了皺眉,心說是螢火蟲嗎?動物的生物頻波一般比人類低,在這樣強大的低頻干擾之下,人類雖然不受傷害,但是蚊蠅動物都已經被燒死了啊。這只蟲子是怎麼飛進來的呢?
只見那隻小蟲全身亮著金色的光,彷彿流星一般很快在夜空中盤旋一圈,疾衝而下。
葦塘最深處的窪地裡隱約臥伏著一個巨大的黑影。那影子足有十餘丈長,一人多高,可怖的是頭上竟然有兩根兩米多長的大角,在夜色裡彷彿魔鬼一般猙獰可怖。
小蟲毫不畏懼,繞著那兩根大角一直往下,輕輕落到黑影深處。
大雨瓢潑而下,倏爾只聽一陣急促尖銳的吱吱聲,足足響了十幾秒,才驀然一頓。
空氣彷彿漫成一條無形的河流,世界被水充滿了,葦塘深處的腥咸泥濘漲成大潮,隱約響起潮汐般讓人心顫的轟鳴。
那黑影的頭緩緩揚起,每移動一分,便在嘩嘩聲裡壓倒大片蘆草。緊接著它全身上下彷彿豎起無數根尖銳的「刺」,仔細看卻是無數片完全張開的黑鱗,從黑鱗下吐出腥氣撲鼻的氣泡,很快形成一層厚厚的水汽泡沫,將巨大的身體整個「裹」了起來。
亮光一閃,只見是那隻小蟲從黑影獠牙交錯的嘴裡鑽了進去,隱沒不見了。
黑影自身份泌出的氣泡越來越大,越來越厚,讓它自身密度大大減輕,同時和水汽深重的空氣融為一體。泥潮從它身下嘩嘩流過,使地面濕滑如同河床,那黑影身體一聳,從腹部下伸出一隻足有小房間大的大爪,在泥潮裡一撐!
如同閃電從天而降,劈開大地!巨大的轟鳴瞬間震得地面搖晃,老於一屁股跌倒在泥水裡,嘶吼道:「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沒有人回答他,所有人慌作一團,幾個膽小的甚至差點尿了褲子。
只見葦塘深處,一條龐大彷彿小山的黑影騰空而起,在雨水裡滑動兩圈,瞬間把眾人頭頂上的天空都遮滿了!
老於拚命仰頭,因為過於驚恐而發不出半點聲音,半晌才發著抖道:「它……它飛起來了……飛起來了……!」
那黑影只要輕輕往地上一壓,那山巒一般的身體就能把這群人同時擠死!很多人驚慌退後,慌亂裡也不知道多少人摔倒在地,只聽慘叫和嘶吼此起彼伏,如同可怕的人間地獄。
老於全身是泥,眼珠通紅,聲音都啞了:「穩住!別亂跑!都穩住!小心踩死人!!」
人群再次爆發出慘叫,只見黑影尾巴一甩!那尾巴已經被儀器燒傷了大片,但是一甩之下驚天動地,瞬間就把好幾個跑得慢的凌空甩起,遠遠扔進了十幾米外的葦塘裡!
老於大叫一聲抱頭臥倒,還以為這次小命休矣,然而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聽嘶吼陣陣,竟然往遠處去了。
他顫抖著抬頭一看,只見黑影盤旋遠去,在瓢潑大雨裡彷彿一座可怖的黑云,幾秒鐘內就消失在了天邊。
「正東偏南,正東偏南……」老於失魂落魄,猛的癱倒在地:「完了,它往日本方向去了!……」
與此同時,東京的一座私人病院裡,葉真搭在床邊的手指突然動了動,緊接著手腕一抬。
黑澤正坐在床邊看文件,立刻抬頭叫了聲:「葉真?」
「啊……」
「你醒了?」黑澤急忙站起來按住他的手:「別亂動,還在吊水!」
葉真眼睛上裹著厚厚的繃帶,茫然的轉了下頭,半晌才聽出聲音的主人,「……黑澤……?」
「嗯。你別亂動,手上還在輸液。」
葉真不老實,用另一隻手扒拉眼前的繃帶,茫然道:「我瞎了嗎?」
「別亂碰!」黑澤立刻喝止:「你的視力應該已經恢復了,只是剛解毒,怕眼睛看光受到刺激,暫時用繃帶裹幾天。放心吧,你好著呢。」
大概是藥物作用,葉真反應遲鈍了很多,半晌才懵懵懂懂的「哦」了一聲。
「你一路打進決賽,賽委會的人為了賭局,在你更衣室的飲水機裡下了毒,又買通馬洛斯想在擂台上要你的命。你剛送到醫院的時候情況非常危險,所幸在苗寨裡泡過洗髓草,細胞活性非常強,很快就將毒素代謝掉了,所以才撿回一條命。」
黑澤伸手摸摸葉真的頭髮,溫和道:「下毒的人我已經處理了。」
葉真縮縮頭,傻呆呆的又「哦」一聲。
他這樣子其實非常可愛,臉色蒼白,卻因為裹著繃帶而顯得圓鼓鼓的,嘴唇微微張著,一副茫然無辜而不知事的模樣,讓人看了就想親上去。
只有在他看不見的時候,黑澤才敢肆無忌憚的注視著他,不必時刻掩飾自己看他的目光。
也不必擔心葉真從自己眼裡看出什麼,從此將他視作敝履,躲得遠遠。
黑澤微微的嘆了口氣。
葉真摸索一會兒,慢慢坐起來,仰著頭問:「我……我爸爸媽媽呢?」
黑澤默然不語,好幾秒後才用平淡的口氣道:「聯繫不上。龍九處長豈是我們能輕易聯繫上的?更何況玄鱗先生了。」
「……我真的不會瞎吧?」
「不會!你好著呢,就是外傷還要再養養。」
「哦,那就好。」葉真又摸摸繃帶,低聲道:「我怕我真的瞎了,他們就不要我了。」
黑澤心裡猛然一顫,這回連臉色都微微變了。
他想說不管怎麼樣我都要你,你別擔心有一天會無處可去——但是這話到了嘴邊,又不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半晌他才笑了一下,說:「別擔心,你盡快把傷養好,龍九處長他們就會來接你了。這世界上怎麼會有人……怎麼會有人,捨得拋棄你。」
葉真從黑澤掌心裡輕輕抽回手,反覆摸著自己眼前的繃帶,有點傷心又有點迷茫的樣子。
黑澤不敢再單獨和他呆下去,猛的起身大步走了出去。主治醫生正等在走廊上恭候著,一見他出來,笑著打了聲招呼,便帶著助手急匆匆進去了。
黑澤低頭站了半天,只覺得心裡一會兒酥軟,一會兒又發苦,短短幾秒鐘裡就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嘗了個全,也不知道是什麼感覺了。
他的助理小姐遠遠站在走廊上接完了電話,走過來低聲道:「黑澤先生,山地家的情況傳過來了。聽說山地仁這段時間一直神出鬼沒的,大宅鎖了一半房間,就跟防賊一樣,根本聯繫不上他本人!」
黑澤閉上眼睛:「——估計軍部那傳聞是真的了。」
助理小姐嚇得臉色發白,只強撐著不發出聲音。
「這件事你知我知,別透露給第三個人知道,尤其是葉真!任何人問起,就說聯繫不上他父母!」
助理小姐拚命點頭,顫顫巍巍問:「那以後怎麼辦?還留葉真在醫院裡嗎?」
黑澤不出聲,臉色淡淡的看不出表情。
助理一貫能揣摩他的心思,小心翼翼道:「我看醫院條件也就這樣,到底比不上家裡。反正這孩子已經醒了,要不就接回您家裡去養著吧?好吃好喝的養一段時間,外傷也好得快一些!」
「噢?」黑澤臉色顯出一點笑意來,「你真這麼想?」
助理心說你這不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嗎!關心別人怎麼想幹什麼!無非就是你不好意思直接把人往家帶,想找個坡來借坡下驢罷了!
果然黑澤點點頭,說:「你想的也有道理,就這麼辦吧……明天你去跟醫生說,給葉真辦了出院手續,我自己領回家照顧。」
為什麼不你自己去說!你害羞嗎?怕人笑話你老牛吃嫩草嗎?助理小姐黑線點頭,無奈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