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我一怔,原來她當時也不知道。我歎口氣,問:「你心裡有皇上嗎?」
她一慌,臉上微微有些發紅。我搖頭苦笑,舉步向前走去,邊走邊道:「不要再說了,也不要再跟來。」
身後的她,大聲道:「開始我只是單純想早日出宮,但後來我卻越來越不確定,每次看到皇上即使正在批閱折子,也會不自禁的撫著手上的戒指時,我的眼睛就離不開他,因為我知道他那時一定是在想你。你們之間令我感動,令我羨慕,他是皇上,可你們之間卻如平常夫妻,任何人都擠不進你們。他高高在上,卻又這麼專情的男人,我平生是第一次見,……。」
我步子一滯,腦中一陣恍惚。閉目默一會兒,快步向前走去,不想聽,也不想再待在這,不想見他們倆之中的任何一個人。
天地一色,到處都是晃眼的雪白。
不知道是什麼時辰,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依然緩步走在湖邊。抬頭環顧四周,杏花春館早已不見。
垂首暗自苦笑,腦中驀然想起那首詞,原來到頭來,自己仍是那陳阿嬌,不管過程有何不同,但結果是相同的。從此之後,就要如此生活了嗎?
背後傳來弘瀚若有若無叫『額娘』的聲音,我停步轉身,往回走。
弘歷、弘瀚、傅雅迎面走來,見到我,弘歷似是鬆了口氣,傅雅瞅了眼弘歷,面色一暗,但隨即微笑著道:「娘娘,原來你真在這裡,剛才爺說你一定在這湖周圍,我還有些不信。」
我拂去過來站在身邊的弘瀚頭上的雪,笑著道:「整日待在閣內,想出來走走,就過來了。」
弘歷和我並排而行,傅雅和弘瀚兩人不知說些什麼,遠遠落在後面。我轉身回望一眼,傅雅雖是和弘瀚說著話,卻時不時抬頭看看我們。
我輕吁出口氣,微笑著對弘歷道:「今日找我何事?」聽我口氣異常,他扭頭看我一眼,道:「也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雅兒說你心情不好,讓我陪她過來看看。」
我心中不安更甚剛才,又回頭望一眼,正碰上傅雅促不及防間來不及收起的表情,她一怔,忙朝我淺淺一笑。我輕一頜首,睨了身旁的弘歷一眼,道:「把那些鋪子結束了吧。」
他默了會兒,道:「我正要給你說,現在的生意我差不多完全脫了手,都是桑雲在張羅。」
我隨手拂去落於額前的雪花,道:「脫手了吧,你一個皇子經營這些始終不是太好。」
他微仰著頭,看著半空,淡淡地道:「你、弘瀚、蘭葸都沒有入宗籍,你就是不為自己打算,潮兒和蘭葸你總不能不管吧。」
我心下微驚,壓低聲音道:「你怎麼知道?」
弘歷淡淡一笑,道:「自十三叔出事,你的反應令我生疑,你的恐懼不只是因為那件事吧。我仔細地查了和你有關的一切事,才發現的這個秘密,你放心,只是我知道,她們都不清楚。」
我鬆了口氣,問:「桑雲兩姐妹底細查得怎樣?」
他臉上掛絲笑,道:「是和碩部的一位不得勢王爺的女兒,其父在搶奪牲畜中傷了命,兩姐妹千里迢迢趕來京城,只是想遠離遊牧的生活,想安定下來。」
我點點頭,心中躊躇一陣,還是開口對他道:「以後沒有什麼事,盡量不要來找我,雅兒是個善良的孩子,不要辜負了她。」
他面色一緊,低頭默一陣,道:「我每次來,都是陪她的,也是她要求的。」
我搖頭,皺眉道:「你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你難道感覺不出來嗎?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還有,我是你阿瑪的女人,這一點永遠都不可能改變什麼,這麼多年以來,我始終都沒有明說,只是想等你自己想通。有些事,是注定了的。」
他面色一白,輕聲道:「兒臣心裡明白這點,如果不是太明白,又豈會這樣。」
我重重歎口氣,停步等傅雅兩人過來,笑著道:「我出來了一陣子,要回去了,你們夫妻倆也回去吧。」
傅雅微怔,飛快地抬眼瞅了眼弘歷,弘歷面色淡淡,轉身向停在岸邊的船行去,傅雅忙跟上去。
天已初夏,陽光很淡,彷彿微風一吹就會四處飄散。
我重重歎口氣,又用力甩甩頭,耳邊的那聲嘶力竭的聲音仍然揮之不去,笑泠已陣痛了兩日,卻始終生不下來。
覺得圓明園的角角落落都迴盪著她的叫聲,心裡雖替她難過,但仍是不能忍受,遂帶了巧慧來了暢春園。
抬頭不經意是瞟了一下天空,看到的竟是一方久違的湛藍。
我苦苦一笑,讓自己快樂些吧,不要辜負了這藍天白雲、小橋流水,於是走到小橋旁,用力拉出那隻小船。
細細一看,心中驚詫,這已不是當初那艘。小心的上了船,拿了漿,推了一下湖岸,船慢慢向前行了些,然後不管自己怎麼努力,都不能使它前行一分。
放下漿,坐下來,默看著前方。
「把繩子扔過來。」是他的聲音,我心中那絲怨氣湧上心頭,不吭聲也未回頭,挺著背端坐著。
一個人在船上,一個人在岸上,就這樣靜默地僵持著。
忽聽到一陣水聲,我心中一怔,回頭一看,他站在水中,正準備走過來。水已到了他膝蓋,我脫口道:「不要再往前走了。」
他站在水中盯著我,我心中猶豫了下,抓起船上的繩子,用力拋過去。繩子落於他面前的水中,水花濺起,他胸前的袍子濕了一片。
他搖了搖頭,抓起繩子,柔聲囑咐道:「不要用手拉,把繩子繫在船頭。」我依言綁好,他慢慢拉回小船。自水中直接上了船,我斜他一眼,轉身背對著他。
他慢慢把船划到湖心,停下,自背後摟著我的腰,把頭依在我肩頭,我用力拍著他的手,他卻仍緊緊摟著我,在我耳邊輕語道:「若曦,不要再生氣了,待她生完了孩子,我會把她送到宮裡。」
我的手停在半空,愣了一會兒,自嘲地笑笑道:「我不會再做夢,她在園子裡,還是在宮裡,已與我無關。」
他的呼吸在耳邊,我有些心神不定。他的聲音有些啞,輕咬了下我的耳垂,道:「那不是做夢,這一次是我的不對,沒有處理好,也沒有事先給你說。以後,這種事不會再發生。」
這是保證,還是誓言。
我沉默不語,不知該如何說,也不知說些什麼,說『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或者是『我再相信你一次』這種話嗎?放在現代,這種話我不會說,放在現在,我更不會說,他不是我一個人的,我豈能這麼說。
輕輕吁出口氣,這是自己選擇的一條路,這條路不管怎樣,都得自己走,別人無法替代。他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能如此照顧自己的心情,能在自己剛到這裡,就隨後跟來,自己還有什麼可說的。
慢慢靠在他懷裡,他緊握著我的手,吻了下我的臉。
我轉身過去,直盯著他,他靜靜地看著我。我探身上前,摟著他的脖子,兩個人的臉緊貼在一起,我輕啄了下他的唇,他的臉猛地壓了下來。今日的他不同於往日的輕吻,我身子一陣酥麻,軟軟的,竟無一絲力氣,只知摟著他的脖子,整個人趴在他的懷中。
一陣風吹來,胸前涼涼的。我心一驚,忙低頭一看,盤扣已開,酥胸已透了半截。我驚呼一聲,推開他,慌忙扣好扣子,埋怨道:「這是外面。」他輕歎一聲,道:「你瞧瞧周圍,誰能看得見。」我左右看看,我們兩人置身在荷花叢中,確實是不可能有人看見。
面上一熱,埋在他胸前,再也不抬頭,他啞嗓輕笑,無奈地道:「你挑起了頭,火卻得自己熄。」我輕輕搡他一把,阻止他說下去。
笑泠歷經整整四日的煎熬,終於產下了男孩,並且讓人鬆口氣的是,母子平安,胤禛為他取名弘瞻。她滿月後,胤禛把她們母子送進了宮。
仰首望著頭上方的一架葡萄架,密密實實,把刺目的陽光隔在了半空。
我輕聲指揮著南芙剪葡萄,南芙是這次選秀入宮的宮女,樣子甜美、嗓音嬌脆,自她入閣,我心中一直很喜歡這丫頭。
踩著凳子的南芙,剪下一串,放入我手中筐裡,不解地道:「娘娘,為什麼這麼費心勞力地種這些,還這麼遠從西北帶來種子,虧是種活了,如果沒有活,順公公不捶胸頓足才怪。想吃這些,派人從西北帶來一些也就是了,不是有句詩『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這丫頭口無遮攔的勁頭與當年的菊香還真像,我笑著搖搖頭,道:「逞口舌之能,皮肉就要受苦。」說完,使向她揮手打去,她身子一躲,大聲道:「娘娘,繞了奴婢吧,奴婢這是在半空呢。」
我笑著停了手,笑斥道:「還不幹活。」她伸伸舌頭,繼續開始剪。
這是我特意讓小順子從西北帶回來的葡萄種子,自種下就精心打理它,或許是草木知人性,這些種子不只發了芽,還結了果。
瞧瞧筐中的葡萄,抿嘴笑笑,今晚他回來,就可以品嚐我親手種的葡萄。南芙偷偷捂嘴輕笑,我正欲開口斥責她,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自身後傳來。
我轉身過去,菊香喘著粗氣,結巴著道:「娘娘,巧慧姑姑,……。」
手中的筐落於地上,筐中的葡萄四散開來,撒了一地。我呆站一會兒,拔步向前跑去。菊香隨著後面,大聲道:「姑姑似是有話對你說,一直望著房門。」我的淚唰地落下。
巧慧躺在床上,面如枯槁,見我站在床前,她眼睛的迷離少了些,嘴唇翕動著。我忙彎身,耳朵貼在她嘴邊,「小姐,巧慧去後……,把我送到西北大小姐身邊吧,她雖有愛人陪伴,……,但終是沒有人侍候,我早有這想法,……,可又放不下你……。」
我點點頭,淚落於她臉上,我忙輕柔地為她拭去,道:「我一定會把你送過去的。」
她臉上閃出絲笑,又道:「小姐,……,以後不要再使性子了,……伴君如伴虎,皇上雖心疼你,你也不能亂了分寸,……,我最放心不下的就……就是你。」
話音剛落,她伸向我的手驟然落了下去,我的手停在半空,呆坐在她身邊,覺得心裡空空的,她自小陪著我,不管我是若曦的樣子,還是現在的樣子,都一如既往照顧我,她已是我生活中不可少的一份子。可現在,她卻離我而去。
手無力放下,一動不動盯著她,端坐著。
聞訊趕來的胤禛拉我起身,吩咐著高無庸安排後事。我呆呆地隨著他隨著出來,到了自己房中,仍回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