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重考生之卷
八零年代末,炙熱的台北街頭──
嘉樂是個從台中上來補習的年輕人,今年十九,原本已經要上大一了,但在這個大學還是窄門的年代,很不幸地,他落榜了,而且只差了幾分。
他向父母借了一筆錢,打算好好拼個一年,就算沒上台大,至少也要有個國立大學唸,以減輕家裡的經濟負擔。
這年代,也是重考班蓬勃發展的時期,南陽街,台北最為著名的補習街,在短短一條巷子裡,塞滿了不下十間的中大型重考班。
嘉樂選擇一間聲譽響著的補習班,主任熱情地告訴他,按照他的成績,學費能夠打八折,如果以後模考考得好,還可以領到獎學金。
在報名完後,他預想了未來一年的生活:起床,重考班,回家,讀書,洗澡,睡覺。
重考這一年,生活費能省則省,當嘉樂看到一個月一千的房租時,他心動了,一個剛踏進花花世界、缺乏社會經驗的小夥子,對於當地的一切是如此地陌生,他不知道這個貪小便宜的決定,將會把自己親手送到黃泉路上。
選了一個晴朗的假日,嘉樂搬進了這個據說才剛重新裝潢過的宿舍,房東是個年輕女生,但當天有事不能前來,所以讓她頭髮花白的老母親帶路。
當房門打開的那剎那,嘉樂不自覺皺起眉頭,舉起衣袖掩了一下鼻子。
一股噁心的味道撲鼻而來,混雜著腐味、霉味和……一種說不上來的味道,或許是因為年代久遠吧。
看看房間的擺設,裡面有一張書桌、一台電視,衛浴設備是蓮蓬頭沖洗式,浴室旁邊連著一間可堆放雜物或衣物的小倉庫。
床的旁邊有一扇窗戶可以透風,嘉樂走向前去把窗戶打開,順便眺望一下外面的風景。
外面草木鬱鬱蔥蔥,清爽的空氣和室內形成強烈的反差,嘉樂刻意把窗戶開著,以讓空氣可以流通。
遠方,怪手進行著大興土木的工程,似乎是在遷墓。
老實說,這聲音有點吵,或許這就是租金便宜的原因之一吧,嘉樂猜想。
好在,他白天幾乎都不在宿舍裡,所以可以避免這些噪音。況且,一千塊的房租實在是太誘人,所以即使生活品質差一點,對他而言也沒關係了。
臨走前,房東母給他一串生鏽的鑰匙,那是房門和大門的開關。
當天,他花了一整個下午才去掉屋裡那股怪味。
他租的房間是在四樓,也就是頂樓,嘉樂不知道樓下住著什麼人,只知道按照房子的設計,除了一樓沒辦法出租外,二、三、四樓應該都各有兩個房間。
嘉樂並沒有把這個房子當做生活的重心,畢竟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重考班度過,每天早上五點半就要起床,六點半搭車到火車站,七點以前進教室,中餐、晚餐都在重考班解決,晚上十點以後,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家。
按照嘉樂的習慣,回家後,通常會先花個十分鐘沖澡,直到吃完宵夜或點心後,才會繼續釘在椅子上K書。一般而言,他會十二點以前就寢,不然隔天精神不濟,反而會讓讀書效果大打折扣。
唯一可以喘息的時間,大概就是禮拜日吧,這天重考班公休,嘉樂通常會利用這天運動、看電視以作為消遣。
就這樣,一個重考生的單調生活,不斷循環、重覆著。
不到半個月,嘉樂已經熟悉並且融入重考的生活,早上的公車很難等,常常等得他心浮氣躁,乘車的時候,還得注意有沒有老人上車,只要老人扶著欄杆慢慢上來,擁擠的公車裡面就會陷入一片騷動,當他們站在自己座位身邊的時候,決定命運的一刻產生了,大部分的人都只有兩種選擇,第一是倒頭呼呼大睡裝死,第二是乖乖讓座。
南陽街的學生很多,其中有不少是從南部上來的,這些人裡面不乏高手中的高手,也就是非醫科不唸的傢伙,他們大多是醫科世家,從爺爺奶奶到叔叔伯伯舅舅阿姨,通通都是醫生,所以他們背負著極大的壓力,要是一個不小心,可能就會成為弄臭家族名聲的千古罪人。
但相反的例子也不是沒有,嘉樂就曾認識一個補習班的朋友,他阿祖從年輕的時候便立志要懸壺濟世,但卻名落孫山,從他阿祖斷氣的那一刻開始,考上醫科成了他們家的祖訓,但也是從那時候開始,他們家族連續創下每年都有人想重考醫科,但從來沒有人成功過的驚人紀錄。
從日據時代算起,足足有六十三個家族成員重考失敗,而今,光宗耀祖是那位同學義不容辭的使命,除了替他祈禱以外,嘉樂也想不出有什麼更好的法子可以幫他。
晚上的風很冷,走在襄陽路上,常常得加件外套,旁邊的二二八公園,早期叫新公園,是台北市歷史最悠久的公園,從光緒時代就有的了,聽說那裡入夜之後,是同性戀的聚集地,嘉樂不是圈內人,也沒親眼瞧見過。
高中的時候,他看過白先勇寫的孽子,那部小說的主角就是一個男同性戀,從家裡面逃了出來,從那之後,他就對白先勇這個作家感到印象深刻,前前後後看了白先勇的幾篇小說,孽子的電影版這幾年才剛上映,只是他一直沒有機會去欣賞。
總之,他對火車站附近的環境有了初步的概念,除了這些以外,嘉樂對於自家住宅的環境,也有了大致的了解,一樓不算很大,經過客廳就是樓梯口,在抵達自己房間之前,會先經過幾個房間,但嘉樂不清楚這些房間有沒有租出去,畢竟房租雖然便宜,但地點實在是有點偏僻。
除此之外,住在這裡,怪事也不是沒有,大概是住進這裡的第一個禮拜吧,某天夜裡,他原本睡得很熟,但忽然被一陣聲音吵醒,扣扣扣,就是這個聲音,從隔壁傳來,但當嘉樂一下床,那聲音就不見了。
這種情況,一個禮拜發生了兩次,對於隔壁鄰居的無理舉止,他感到不悅,不過就在這個時候,敲牆聲突然又消失了,但隔壁的討厭行為並沒有因此而終止。
過幾天,他又開始聽見隔壁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那是在他看書的時候,對方用急促的語氣說話,他猜測這人是個女生,此外,還有一個男子和他爭辯,那聲音忽大忽小。說也奇怪,嘉樂總是聽不清楚他們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好在,這聲音持續不到十分鐘,就會自動消失。
對於這些生活上面的小抱怨,嘉樂都隱忍下來,為了那便宜的房租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