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第二次騎這條路,但如果是在晚上,那就是第一次。
就跟在白天的時候一樣,短短的一條山路,卻有數不清的墓碑,朦朧的月亮在這時候從烏雲裡現身,透過月光的照耀,他可以看清楚墓碑上所刻的名字。
跟上次不同的是,這次不管順成怎麼騎,他都只能在原地附近打轉。
十分鐘過去了……二十分鐘過去了……半小時過去了……
順成已經騎到口吐白沫、全身痙攣,卻還是離不開這裡……
「嗚嗚嗚……」就在他兩眼發直,停車下來休息時,一排墓碑正好豎立在他的面前。
墓碑總共有六個,在裡面,他看到鄭新儀這三個字,還有其中一個就是──
他自己。
順成嗚哇一聲,從嘴巴吐出一大坨一大坨的黃膽汁,窸窸窣窣的說話聲聚集到他的附近,有男人聲、女人聲、老人聲,還有笑聲和哭聲……
他的身體瞬間癱瘓無力,在地上匍伏著、掙扎著離開。
但從凶煞降臨到順成的那一刻開始,他就注定離不開這裡。
朦朧裡,他看到了Tako……和他父親……
在日本受降前,Tako就和他那個戰敗的父親,一起回到了日本,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從回到日本開始,她和他父親每天晚上都作同樣的夢,在台灣島的小山丘,那裡有個神秘的山洞……
裂縫裡,散發出陣陣妖光,那是凶煞的前兆,被其所衝的人,都難以安然存活。
當然,這些人裡面,也包含了Tako和她父親,或著應該說,凶煞透過Tako的父親蔓延到了Tako身上。
就在她聽到父親和安藤利吉的下屬談話時,她決定冒險寫信給順成,但她顯然沒能了解,透過這封信,凶煞反而進一步轉移到順成身上,而藉由順成拜訪新儀家,更加速了凶煞的發生。
所有的災厄,都已經來不及阻止了。
一切,就好像傳染病那樣,逐漸地蔓延,然後一個接著一個,爆發。
難以解釋的是,有些人即使面臨災厄,卻總是可以幸運地存活,但順成顯然沒有這麼好運。
不知何時,順成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現在他正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身上,則好端端穿了半套西式新郎服。
床邊坐著一個穿著白色禮服的新娘子,是Tako,她的臉像是白紙,瞳孔佔據了整副眼珠,眼睛深邃地像是無底黑洞般,然後,從兩個黑色眼窩裡,慢慢地,滲出了鮮紅的血水,順成和她對眼相視,一雙眼睛也流下了鮮血。
但他不能和Tako擁抱,因為他的雙手雙腳,都已經被硬生生斬斷,而兇手拿著武士刀,正躲在角落斜眼擦拭著,那個穿著女僕裝的鬍渣男。
日據時代,一段不被祝福的戀情。
來自日本的女孩,和一個土生土長的台灣郎,這時終於實現他倆以前的諾言,永永遠遠地,在一起了。
順成永遠不知道,半個月前,平時幫Tako打掃房間的女僕,一早就發現Tako在臥室裡穿著白色禮服上吊,警方努力找尋,卻始終找不到她那雙眼睛。
至於Sugiura桑,他被人發現陳屍在辦公室,死因是切腹自殺,但那把刀卻是反插的……
基於Sugiura桑的特殊身分,日本政府把消息壓了下來,幾個禮拜後,大部分的人都忘了這起離奇的死亡事件。
一九四六年,國民政府已經掌握來台的基本作業,二次大戰的戰犯安藤利吉,被壓至上海受審,幾個月後,在監獄喝下氰酸鉀自殺身亡,外面流傳他是遭服毒身亡,但其實背後的死因,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
二十多年後,辛亥隧道開通了,在川流不息的車輛裡,沒人知道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事,一對開著法拉利跑車的年輕情侶,在夜歸時經過辛亥隧道,在駛離隧道後,發現車後多了兩個人,兩個穿著西服的新郎新娘,新娘少了副眼珠,而新郎則斷手斷腳,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
真相會被掩埋,但凶煞,絕對不會就此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