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廢刑

意識再次退出識海，回到現實世界。識海中的戰鬥仿佛只是一瞬，馬丁•卡爾斯對金髮貴公子理查公爵的咆哮聲還在回蕩。

“理……查……德！”

馬丁咆哮著，咬牙切齒，雙目怒睜。

對面的公爵平靜地看著馬丁，臉色溫潤自如。但公爵坐著，馬丁躺著，居高臨下，這份溫潤也顯得高傲和虛偽。

馬丁立即住口，雖然接收了卡爾斯的一切記憶，但思維的主體仍然是他自己，對這位年輕的公爵自然也談不上什麼仇恨。之前的叫駡只是卡爾斯靈魂碎片的本能，現在他才是這具身體的主人。

馬丁雖然不怕死，但既然發生了奇跡，來到了這個異世界，他當然不想就這麼死了。只是他取代了卡爾斯，自然也要因此承受卡爾斯面臨的危險。既然落在理查手中，他現在的命運只能由年輕的公爵決定，毫無意義地叫駡只會激怒對方。

馬丁將臉上的憤怒也收了起來，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逃過此劫，以後自然海闊天空，無論報不報仇，都由他自己決定。但現在只能示弱了，他的臉皮還不夠厚，做不出屈膝求饒的樣子，但換上絕望的神色還是沒問題的。

在卡爾斯的記憶中，理查年紀輕輕，就繼位公爵，又是出了名的既帥又強，養成了傲慢無禮的性格，卻常常虛偽地作出一副謙遜模樣，實則為人陰狠，喜怒無常，睚眥必報。

馬丁現在作出一副徹底輸了，心如死灰的樣子，希望能滿足一下對方的驕傲心理，志得意滿之下能夠高抬貴手，從而讓他獲取生存的機會。

理查看著馬丁住口，臉上浮起微笑，用讚賞的語氣說道：“馬丁，你能在埃爾德斯的重劍下支撐十道爾，真是了不起呢。”

道爾是這個世界的時間單位，十道爾大約等於二十秒，馬丁用慣了地球上的計算單位，對這個世界的度量衡感到很彆扭，好在有了卡爾斯的記憶，自動替換成原來的標準也不難。

埃爾德斯就是那個牛頭人，這個名字不是帝國語，在獸人語中，埃爾德斯是劍術師的意思，而且是以力量為主的重劍師。這個牛頭人護衛也不負這個名字，在馬丁記憶中，他的確是一名大師級的戰士。

只是，竟然只抵擋了二十秒！二十秒啊？馬丁心中苦笑，魔法和鬥氣都已經達到了高級下階標準，因為是魔武雙修，實際戰力可以被看作高級上階，卻只能抵擋埃爾德斯二十秒！從高級上階到大師級，僅僅只有一級的差距，竟然敗得這麼慘。

等等，馬丁忽然想到不對，他身上帶著家族重寶、神器級項鏈“碧藍之心”。這件神器通過消耗魔晶充能，能觸發水系防禦禁咒水幕天華。

埃爾德斯再強，也只是大師級戰士，在防禦結界消失前，是不可能傷害到他的。即使是劍聖或者聖魔導師這樣的聖級強者，他們雖然能破掉結界，但也要一定的時間。

對於碧藍之心這樣的重寶，馬丁不可能疏忽的，他明明帶在身上了，明明記得項鏈中的能量是充滿狀態的，為什麼沒有觸發禁咒？

馬丁只是爵士，家族也僅僅是子爵，卻敢與理查公爵這樣的世襲大貴族對抗，後面有著極其複雜的原因，其中牽扯到商業貴族與傳統大貴族之間的鬥爭。但對馬丁個人而言，最大的憑仗就是碧藍之心項鏈。

作為商業貴族，大量的財富意味著大量的魔晶，大量的魔晶意味著神器的能量供給充足，等於是用之不盡的禁咒！卡爾斯家族傳承數百年，靠著這件神器躲過了無數次危機。

即使在戰鬥中，沒有充能的餘暇，但一次防禦禁咒就能帶來足夠的安全時間。禁咒一旦發動，能造成顯著的區域魔力異常，整個帝都，有點水準的魔法師都能感應到，家族自然會派遣援兵來救他。馬丁身為百年難遇的天才，是家族的希望，家族付出再大的犧牲，也會來救他的。何況一旦事情鬧大，還會引來帝國政府的干涉，所以馬丁的個人安全是不成問題的。

他的記憶中是如此的自信，但現在，禁咒顯然沒能發動，他就已經被生擒了。不，事實上，馬丁•卡爾斯已經被殺掉了！

馬丁快速檢索記憶，沒有找到神器失效的原因。但事已至此，多想無用，必須先活下去再說。

只聽理查話音一轉，溫潤變成了冷冽，卻是對牛頭人說話了：“埃爾德斯，你連馬丁都殺不了嗎？廢物！”

馬丁心中歎了口氣，理查之前的話語認同馬丁的實力，等於是認同埃爾德斯的實力，但一會兒間就變成了對牛頭人的斥駡，固然是因為這個公爵喜怒無常、為人善變，但更多的卻是其他的原因：牛頭人乃至大部分獸人，都不過是人類的奴隸！

五十年前，羅蘭帝國前任皇帝所羅門•羅蘭，率領人類諸國聯軍，北伐獸人，奔馬草原、落石荒原、飛鳥高原，盡數落入人類之手，曾經強大一時的獸人帝國灰飛煙滅。除了魚人逃入大海外，獸人各大部族盡數被滅。

虎族、獅族這樣的獸人核心種族被屠光；狐族、兔族、天鵝族被圈養，淪落為人類的玩物；狼族被馴服，通過獸身變，成為人類新建狼騎兵軍團的坐騎；熊族、象族、牛頭人等，則成為了人類的奴隸戰士和角鬥士。

對馬丁，理查還保持著貴族之間的虛偽，至少在語氣上十分溫和有禮；但對牛頭人埃爾德斯，哪有對奴隸客氣的主人呢？即使這個奴隸是大師級的戰士，奴隸仍然只是奴隸，五十年來，奴役獸人的觀念早已根深蒂固，理查如此，馬丁也同樣會這樣。在馬丁•卡爾斯的記憶中，他也虐殺過狐女！

即使是現在的馬丁，也不會無謂地同情獸人。優勝劣汰、物競天擇而已，誰讓獸人和人類生於同一片天地呢。

說起來，他們卡爾斯家族也是那場戰爭的受害者。五十年前，他們也是堂堂公爵，只不過不是羅蘭帝國，而是另一個人類國家：大陸南方的商業聯盟，一個由商業貴族建立的鬆散聯盟制國家。

征服獸人不久，人類各國就開始了內訌，羅蘭帝國以“商業聯盟曾向獸人帝國出售武器”的罪名，發動戰爭吞併了富得流油的商業聯盟。商業貴族死的死，降的降，卡爾斯家族投降之後，爵位被降格為子爵。

想到這些，馬丁不由暗自歎息，才過了幾十年，這些商業貴族便再次抬頭，和帝國的傳統大貴族爭權奪利。難道商人逐利的天性，讓他們忘記了當年的慘痛教訓？

聽了公爵的斥駡，埃爾德斯臉色一黑，悶哼一聲。他不到中年，算是第二代奴隸戰士。從小被人類圈養長大，少年時便上了角鬥場，因為表現出了極強的戰鬥天賦，被費尼克斯家族的前代公爵買回培養，如今已是在帝都赫赫有名的大師級戰士。

自從征服了獸人，人類社會的休閒娛樂，便從鬥蟋蟀、鬥狗、鬥鷹，增添了一項新活動：鬥獸人！獸人奴隸戰士定期地被主人牽出去鬥，已經形成了規模化的賽事，成了人們喜聞樂見的一項競技運動。而埃爾德斯，憑藉大師級戰士的實力，已經登上了帝都十大鬥獸排行榜，成了鬥獸明星。

即使成了明星，奴隸仍然只是奴隸，訓斥打罵是家常便飯，埃爾德斯早已習慣。即使他晉升大師級後，物質待遇高了，但在公爵府內的地位，仍然只是奴隸。他實力再強，也不敢反抗，人類強者如雲，光是那始終站在公爵旁邊的老管家，他就沒有信心戰勝。就算能逃出公爵府，在這個龐大的人類帝國中，他又能逃到哪里？人類的法律中，沒有主人帶著的獸人奴隸，殺了無罪。

所以埃爾德斯只能把怒氣轉移，身為公爵的打手，向公爵的敵人發洩獸人對人類的風怒。對於馬丁經歷了他狂風暴雨的攻擊，卻仍然活了下來，埃爾德斯心中也極為驚訝。雖然兩人的實力等級只差一級，但等級不代表一切。馬丁是學院派練出來的高級實力，他卻是真刀真劍殺出來的大師級，真正的差距可以說至少在三級以上。

此時聽到主子的斥駡，牛頭人再次憤怒起來，狠狠瞪了馬丁一眼，他猛地揮動起手中的重劍，就要斬殺馬丁……

室內忽然閃起一片火紅色，溫度驟然上升，一道火牆出現在馬丁身前，擋住了埃爾德斯的大劍。

“我說讓你動手了嗎？蠢才！沒有我的吩咐，你敢擅自動手！”理查怒喝道。

牛頭人臉上一陣青白，憋屈道：“主人，不是您讓我殺……”

“閉嘴！”理查怒哼一聲，這才轉向馬丁，換上溫和的語氣，說道：“真是抱歉呐，讓你見笑了。不過獸人就是這樣的低等種族，沒有教養啊。馬丁•卡爾斯爵士，你既然能在這個卑下的奴隸手中逃過一次，今天我就不會再次殺你第二次。為了成為一名謙遜、寬宏、仁慈的貴族，我每天只動一次殺機。你真是幸運呢。”

馬丁心內一松，只是記憶中的理查可不會是這麼寬宏的人啊，他知道肯定沒那麼容易結束。果然，理查又說道：“只是，以往不論，今天卻是你主動找上門來挑釁的，若是就這樣放你回去，我們費尼克斯家族的臉面也過不去呢。我剛剛繼位公爵，可不能讓人說我軟弱無能啊。”

他略作沉思，忽然笑道：“對了，這次別人送的賀禮中，有幾樣好東西呢。你我齊名帝都，並稱雙秀，一定要請你分享一下這些禮物。”

馬丁心內大驚，鬼才想要他的禮物呢，不知道有什麼惡毒的手段等著自己，只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現在只能任人宰割。

只見公爵左手一枚戒指上微光一閃，取出了兩個透明小瓶，一瓶中是黑色粘土，一瓶中是銀色細沙，都只在瓶底占了薄薄一層，分量極少。

馬丁知道這是冥河土和星辰沙，在煉金術中，這兩樣東西都是稀有的原料。冥河土能阻塞魔力，是禁魔球的必要原料；星辰沙能吞噬鬥氣，是噬氣球的必要原料。禁魔球和噬氣球分別是對付魔法和鬥氣的最佳手段，一旦啟動，能以球體為中心，形成巨大的無魔無氣領域。

在馬丁的記憶中，羅蘭帝國皇宮的防禦體系，就配置有禁魔球和噬氣球。只是雖然很多人知道煉金配方，整個世界卻只有幾個這樣的神器，因為冥河土和星辰沙的產量實在太低，全世界年產量不過幾十克，而配方的用量又實在太大。

但是除了禁制上的應用，這兩樣東西的價值又很低，所以假如收集不到足夠的量，那冥河土和星辰沙也只是雞肋罷了。要知道，即使將全大陸現存的數量收集到一起，都未必夠練成一個球的。

想不到會有人送這樣的東西作為公爵繼位的賀禮，理查一定很不爽吧。馬丁很想知道公爵收到禮物時的表情，想來一定很難看吧，但理查拿出這樣的東西到底想幹什麼？馬丁心內猛地一驚，他終於在記憶中找到了冥河土和星辰沙的另一個用途！

一般人得到冥河土和星辰沙，會收集起來保存，雖然暫時用不上，但傳承下去，一代一代積累，說不定後代能攢滿足夠進行煉金合成的用量。或者有些有心人能全大陸收買他人手中的量，也許可以少用幾代時間。但不管怎麼說，也不可能在一代人內收集滿。

何況隨著另一個用途的出現，冥河土和星辰沙的總量也在慢慢消耗。這個用途，便是一種刑罰：廢刑，在這個世界上，和宮刑並稱兩大酷刑。

宮刑是剝奪男人的希望和意義，而廢刑，則是剝奪一個人的力量。

魔法的源泉在人頭部眉心，被稱為魔力之源；鬥氣的源泉在人胸口中心，被稱為鬥氣之心。通過特殊的方法，將冥河土和星辰沙分別打入人的腦部和心口，便能徹底破壞魔法和鬥氣的源泉，而且冥河土和星辰沙會和這兩個部位徹底融合，無法再剝離出來。

在這個劍與魔法的世界，毫無鬥氣和魔法的人，雖然也能活下去，說不定也能活的好好的。畢竟無論是經商還是從政，或者做學者之類的，對力量並沒有什麼要求。

但那是對一開始便沒有力量的人來說的，對於曾經擁有力量的人來說，成為魔武廢人，無疑是極大的酷刑。那種力量得而復失、恍然若失的感覺，會折磨人一輩子。

尤其是馬丁•卡爾斯，那可是年僅十七歲便具備高級實力的天才少年啊，備受人們吹捧，捧得越高，一定會摔得越疼。這樣的人一旦被廢，不知道內心會有怎樣的痛苦呢？會怎樣頹廢？而他身後的那些商人，又會怎樣失望呢？理查心內狂笑，臉上微笑，一步步向馬丁逼去。

魔法和鬥氣啊，真是可惜呢，沒能體會一下這種力量。馬丁心內冷笑，這本來就不是他的力量，他的力量在於拳頭！他臉上作出惶急和絕望，心內一片清明，對著步步逼來的金髮公爵，默默發下了一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