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生還

當星辰沙沒入心口的那一刻，馬丁身軀一震，刺痛的感覺由心口向全身每一個角落蔓延，經脈中仿佛有無數的螞蟻爬過。身體內鬥氣之心的位置上，一個黑洞霍然出現，全身的氣血翻滾，精力向洪水一樣，泄入黑洞，消失不見。

緊接著，眉心處變得澀然起來，馬丁知道冥河土也被打入了魔力之源。腦中侵入異物，精神頓時遲鈍起來。失去了精神的壓制，馬丁之前所受的重傷，再次出現症狀，伴隨著心腦兩處異痛，馬丁再度失去意識。

又是識海的世界！

這次馬丁還是維持著人形，飄浮於海上空中。太陽、海水、大地，一切風平浪靜。馬丁輕輕一笑，無論外面身體在接受何等殘酷的刑罰，既然識海內如此平靜，就肯定不會有什麼危險。

“這就是我的世界嗎？”

他低聲沉吟，放目四望。和之前所見的景象已經大為不同，世界不再是一片寂靜。接收了卡爾斯的靈魂，意味著馬丁徹底融入了這個身體，識海中也因此煥發生機。

海中，有藻類沉浮，不知名的細小魚類游來遊去；地上，已經生長出了植物，微小的昆蟲爬來爬去；空中，煙雲渺渺，燕鳥高飛。

一切，都是生機盎然。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人生於宇宙，不過渺小一物；而人本身，卻是另一個宇宙。

“這算是因禍得福嗎？”

馬丁開懷大笑，如果是正常情況，人的意識是無法進入識海的，無論是地球還是這個世界，世界的變化不應該由某個意志決定。識海就是一個完整的世界，只要他不進入這個世界，世界的發展變化，取決於世界中的智慧生命，雖然他才是識海的本源意志，但也只會無意識地影響世界。而現在，本源意志直接降臨在這個世界，他就是這個世界的神，能創造一切、決定一切、改變一切、獨一無二的神。

笑聲傳出，立即化為春雷，旋即翻雲覆雨，澤被天下。不過須臾，地上竟然進化出了靈長類生物，看著空中雷鳴電閃，紛紛拜倒在地，敬畏天威。

馬丁不由想到了地球上的宇宙起源論，根據地球上科技的推斷，宇宙應當已經誕生了一百二十五億年，也有說是二百億年的，而宇宙的滅亡，卻在時間長河的盡頭。

這個識海的世界，不過剛剛誕生吧，就算把馬丁•卡爾斯的十七年生命算上，也才十七年而已，竟然已經從開天闢地，發展到了靈長類出現。

馬丁將意識聯通識海，頓時明白過來，原來是時間尺度不同。外界的17年到了內部，竟然已經幾十億年了。

等他將來死了，那識海的宇宙自然也滅亡了。對他而言，不過人生百年，但對這個世界，卻是數百億年的進化史。

他不由沉思著，地球所處的宇宙，那六十億人所在的世界，是不是也是更高層次某個生命體的識海呢？

這樣一想，滄海桑田、南柯一夢，一種無所謂無意義的感覺油然而生。馬丁趕緊搖搖頭，目光堅定起來，對於宇宙而言，他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但對他自己的意識而言，卻是全部，人生百年，不能白活一場。

一定要活得精彩，馬丁握緊拳頭，一定要讓這雙拳頭揮舞盡興。

遠方天際，幾根絲線垂於雲端。馬丁略一思索，便明白這是連接外界的通道。看來外面的刑罰的確算不了什麼，內外世界的聯繫並未被完全切斷。

意念一起，幾根觸手延伸出去，接上了那些絲線，感覺頓時傳遞進識海。

嗯，只有視覺和聽覺，看來為了止痛，識海斷掉了其他感覺。不過從識海中使用視覺，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外界的馬丁已經昏迷過去，眼簾緊閉。可識海中的他，卻能看到外面的影像。

理查還在繼續刑罰，正在將最後的幾點星辰沙灌入他心口。因為是背對著管家等人，不怕他們看見，理查終於撕下了溫文爾雅的偽裝，露出了本性，臉容猙獰兇狠，咬牙切齒。

馬丁喟然，何至於此！兩人之間的仇恨，除了背後不同貴族階級之間的爭鬥，他們本身的矛盾，不過是一些搶女人掙面子的事罷了。即使那些女人，他們也都沒有投入真心。竟然為了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雙方的仇恨越積越深。看看理查那扭曲的面容，已經徹底將貴族的禮儀忘在腦後，馬丁不由歎息起來。

無論是馬丁•卡爾斯的記憶，還是理查•費尼克斯的表現，馬丁對兩人都有點失望，這就是所謂的“帝都雙秀”嗎？帝國新生代中的代表人物？實力先不論，單說這心性，實在算不得什麼厲害人物。

不過，這樣也好。馬丁露出一絲微笑，理查已經成為他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敵人了，品質差點就差點吧，正好拿來練手。

越過理查的身體，再往後看去，馬丁微微一愣，牛頭人大劍師埃爾德斯正用仇恨的眼光注視著公爵的背影。對公爵的仇恨是很正常的，身為獸人奴隸，只要還沒有徹底麻木，就定然仇恨奴役他們的人類。但在帝國的嚴密控制下，即使像埃爾德斯這樣具有實力的獸人，又能怎麼樣呢，他們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將仇恨掩藏起來，最多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表露表露罷了。

但此刻埃爾德斯的眼中不僅有仇恨，更有陰冷，嘴角還掛著一絲獰笑。

馬丁不由一驚，雖說他是被埃爾德斯打倒的，但之前並未對這只牛頭人多注意，因為不過是個奴隸而已。馬丁•卡爾斯同樣出身貴族家庭，對奴隸有著發自內心的不屑，即使這個奴隸打敗了他。

現在的馬丁當然不同，他仔細檢索了牛頭人的相關記憶，發現記憶中對方一直是那種粗魯莽撞的形象。而此刻，那陰森的眼神，那狡詐的冷笑，徹底推翻了過去的形象。

在這次的事件中，牛頭人到底扮演了怎樣的一個角色？

神器項鏈碧藍之心沒有發生作用，難道與這個牛頭人有關？

帶著疑惑，馬丁又看向了最後一人，那個始終站在一旁，一言不發的老管家。至於那個沒有力量的美麗女僕，馬丁根本沒有考慮在內。

目光，或者不能說目光，因為馬丁的眼簾緊閉。視覺轉移到老管家身上的一霎那，馬丁心內警訊迭起。那本來眯著眼的老管家，第一時間警覺到被人窺視，眼睛只是稍微睜大，眼內金光亮起，一股強大的威壓降臨到房間內。整個世界似乎停滯了，又似乎這裏已經是另一個空間了，炎熱的氣息升騰，空氣凝固，房間內所有的光線都產生了扭曲。

那一刻，女僕花容失色，暈倒在地；牛頭人雙膝一彎，身形立即矮了下來，雖然馬上發動鬥氣，抵擋住了威壓，又把身體站得筆直，但看上去卻有些勉強；反倒是理查，臉色輕鬆自如，只是皺了下眉頭。

馬丁果斷地收回視線，收斂精神，迅速切斷了連接視覺的絲線，只留下聽覺，心內一片冰寒。

領域……嗎？

聖級強者不一定具備領域，但有領域的，卻一定是聖級強者。事實上，當年帝國定下實力劃分標準時，曾有爭論，將等級分為十級，在第九級聖階強者之上，增添第十級領域強者。只是帝國術數上，以九為尊，一向認為過猶不及，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結果就沒有單獨分級。

領域啊！

想不到費尼克斯家族的老管家竟然是領域強者！馬丁既驚且喜，驚的是，如果一開始就遇上這樣的強敵，說不定自己還沒成長到強者，就被抹殺。喜的是，能和這樣的強者為敵，實在是人生快事，自己的拳頭一定會很滿足吧。

驚喜之餘，一股無法壓制的疑惑也湧了上來。剛才那瞬間，連大劍師埃爾德斯都沒能完全抵擋領域帶來的威壓，理查公爵為什麼沒事？

那領域有炎熱的感覺，也許是火系屬性的，理查是火系高階法師，但不可能僅僅因為這點，就不受領域威壓了。這個領域是老管家受到窺視後，自發性的防禦。領域發動的瞬間，應該沒將理查豁免在外才對。

馬丁壓下心中的疑惑，不管了，就算公爵也是隱藏的高手，那又怎樣呢？為敵是必然的，退讓是無效的，那就只有戰鬥了。這次活著出去，要抓緊一切時間，最快地成長起來。

領域只是曇花一現，便迅速消失，那種炎熱的威壓仿佛從沒出現過。

“怎麼了？亞爾弗列德先生？”

理查停下手來，站起身來，轉身面向老管家問道，臉色恭敬有禮。

“不，沒什麼。”

老管家瞥了地上的馬丁一眼，再次眯上了眼，恢復成毫無威勢的老頭子，默默站立在一旁。

理查再次皺起眉頭，亞爾弗列德既然展開了領域，雖然馬上就收回了，但一定有問題的。只是老管家既然不說，他就不會問。不說肯定有不說的道理，老管家是真正的強者，公爵不會隨便干預他的事。反正老管家的忠誠是絕對沒問題的，這點公爵可以保證。

公爵舒展眉頭，回頭看了眼馬丁，隨手將手中最後一星半點星辰沙扔掉。廢刑的量早就夠了，多的幾點沒有任何用處。他看都不看地上的女僕，逕自向牛頭人命令道：“將他扔回學院，不，是送回去。雖然已經是廢人了，但還是貴族，不能失禮呢。”

埃爾德斯早就恢復了粗莽的樣子，接過公爵遞過來的印信，大大咧咧地應了一聲，扛起馬丁就走。沒有印信，獸人會受到巡邏隊的攻擊。在帝都這樣的重地，他即使打倒一隊兩隊巡邏隊，也跑不遠。

一出公爵府，危機一過，馬丁立即從識海回到了外部世界，恢復了各種感覺。身體仍然十分疼痛，但最艱難的時刻已經過去，現在的疼痛馬丁完全可以忍受。

在外面，反而不如在識海中方便，他必須睜開眼睛才能看東西。真是可惜，他似乎只有在受到巨大傷害，身體無法承受時，靈魂才會退回識海。

此時他還被牛頭人抓在手中，埃爾德斯也是高手，馬丁又發現了他狡詐的真面目，自然不敢大意，繼續裝作昏迷。

時值夜半，涼風習習，馬丁輕輕呼吸著自由的空氣，心內一片平靜。

經過了兩個巡邏哨、三支巡邏隊的檢查，埃爾德斯迅速地奔跑入學院，直入馬丁的房間。

房間內有人！馬丁心內一驚，自己的房間內竟然有人！

那人顯然已經等得很久了，看到牛頭人進來，連忙迎了上來，一股清香撲鼻而來，竟然是一個女人。

“埃爾德斯大哥，事情怎麼樣了？……咦，竟然沒死？理查那傢伙怎麼沒殺死這混蛋！”

馬丁心內大驚，這個聲音實在太熟了！怎麼可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