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73章 李察德的月光

柔軟如綢緞的平靜黑天鵝湖中，掀起波瀾，滑出一頭危險程度和它龐大身軀成正比的罕見生物。

對此對應，由亡靈騎士笛卡爾守護的城堡地面打開，探出一顆碩大頭顱，那是一位飢餓的母親，它才誕生下一條神話級後代，現在極度需要進食。

許多來自繆斯大陸的中低端物種，有福了。因為這對「亞龍夫妻」是傳說中雌性薩滿伊莉莎白的寵物，在那塊被人類視作蠻荒落後和殘暴血腥的土地上，血腥女王就是力量和權威的象徵。而她寵溺疼愛的小傢伙們，偶爾私自出去覓食「調皮」一下，就會收割掉一整個小型部落的生命。曾經有繆斯的大領主在喪失掉數位優秀薩滿後，向midgod【半神】提出鄭重抗議，那位薩滿王者，受人敬仰的名譽副議長，瑪迦黑羊公爵只是嘆息了一聲，便沒有下文，緊接著大領主就在華貴府邸中被人製成一具血肉傀儡，吞食自身肉體為生，從雙腳開始，再到剖開胸膛挖出內臟，直到死亡，不巧以生命力頑強享譽繆斯大陸的大領主堅持到了僅剩一顆頭半隻手的「壯烈」地步。

這類充滿情趣的小玩笑，在繆斯，層出不窮，所以當血腥女王前幾年神秘消失後，大部分領主都如釋重負，那個喜歡竊據人類軀殼的異類終於從家門口滾出去，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與尼羅河白蟒一同鑽出地下城堡的，還有一位戴有被長生種熟知【救贖】面具的年輕戰士，金發，瘸腿。

亞龍和戰神同時降臨。

局面徹底崩塌。

lecch悉數被金發瘸子阿瑞斯折斷了蝠翅，或者在那架儀器散發出來的人工聖光沐浴中化為灰燼。

絕大多數血侏儒和半獸種族都成為小男孩小女孩的進補飼料，或者成為巫妖王的玩偶，在與同類的自相殘殺中走向不潔的毀滅。數量稀少的灰血猛獁和牛頭人酋長的命運相對好一些，多數重傷倒在血泊中，只是肢體殘缺，並不致命，似乎那頭暫時未被外界定義的巫妖王得到了某種指令，在如同地獄的戰場上表露了最不可思議的慈善。

十數位狼族成員，全部陣亡，這就是它們信奉的宗旨，唯有戰死，沒有投降。在歷史上，多的是新暗夜君主長生種與人類貴族相談甚歡卻見不得光的談判，少有狼人的半點妥協，與兩大教廷的關係，只有陰謀的圍剿和壯烈的流亡。馬蹄踐踏黑天鵝湖對秩序樹立戰旗的人類大騎士得到了懲罰，除了極少數漏網之魚，都死於璀璨的魔法和秩序真正意義上的騎士團長槍下，很快，這塊土地柔軟的領袖庇護圈就將向世人展示它的冷酷，每一位傲慢者的屍體都將釘死在高大冰冷的三角木架上，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液，任由被猛禽啄食。

秩序這一方的代價不小，小百合這三具最初的骨骸騎士支離破碎，只存在被修復的微小可能性，第二批低階骨骸騎士全部粉碎性毀壞，但巫妖和最終的成熟體巫妖王卻保持了驚人的完整，克拉夫家族的舊扈從騎士損失了二十一名，致殘三十四名，剩餘全員帶傷，應了那句「好戰者」克拉夫的家族格言——上了戰場，要麼割下敵人的頭顱，要麼被敵人割下，兩者都是戰士的光榮。

克拉夫老家主是與羅桐柴爾德老公爵在同一個時代大放異彩的異類角色，但兩者並不親近，相反，有些不至於撕破臉皮的小敵視，沒有人能預料一位紫曜花的繼承人能夠成為這個老吸血鬼的私人神父。黃昏最後一縷餘暉斂去，戰爭結束，始終位於第一線的奧古斯丁安然無恙，攙扶著一位離他最近的普通盟友騎士，緩慢走出戰場，滿身血跡的尤爾根率領所有具備行動力的騎士，整齊跪下，並無任何誓言，但這無疑才是騎士對另一名騎士的最高敬意。

兩條亞龍帶著不痛不癢的傷痕各自返回湖底和伊甸園棲息，飽餐一頓後，十分滿足。暱稱小男孩的黑曼巴王蛇這幾年中和奧古斯丁的關係其實矛盾，如果不是女主人攔著，只要有機會，小男孩絕對毫不猶豫地將這個年輕人類吞進肚子消化掉，但它吃足了苦頭，因為那個奸詐的傢伙總能折騰出一些誘人卻劇毒的甜點，讓它下嘴後痛並快樂著，這些點心，可能是一頭偷偷添加了賤元素和「婊子金屬」的lecch，但今天，它主動用尾巴輕輕觸碰了一下奧古斯丁，這代表它將奧古斯丁視作了朋友。

這是件值得任何一位人類驕傲的事情，高加索地區那個被泰坦戰神罵老混蛋的老頭，帝王級傀儡師老羅馬的自負除了一部分來自一位半天使半人體質聖潔後裔，還有就是由於他擁有一條卡洛琳幼龍做他的「朋友」。

夜幕中，羊角實驗室聰明的瘋子們最為興奮，這群地下城堡的幽靈，一個個奔跑衝出地面，他們幫忙清理打掃戰場，抬著在【母羊】也不常見的大量材料返回地下城堡，如果說血侏儒的骯髒屍體不算寶貴，狼族死亡後仍然可以保持長久溫熱的軀體也不算稀有，那麼鮮活的暗化精靈呢？殘留一部分蝠翅的長生種？仍舊喘息著的灰血猛獁和牛頭人酋長？這可都是難得蒐集捕獲到的好東西！這裡面很多「戰利品」都極難馴服，但在笛卡爾、巫妖王和金發少年的監視下，尤其是一頭lecch被耐心很差的執政官下令近距離曝光在人工聖光中緩慢燒死後，以及那位岡德休斯家族的憤怒侯爵被戴面具的瘸子硬生生撕裂掉一張蝠翅後，就再沒有異端敢於掙扎反抗。

尤爾根是最後一批返回地下的秩序成員，他心事重重，欲言又止，但那位年輕而異常強大的虔誠者打消了他的顧慮，給了一個意義深重的承諾：「為秩序捐軀的光榮騎士，絕不會成為亡靈騎士，而且我會開闢出一塊墓地安葬他們，下葬時，我會親自朗讀《教誨》。」

尤爾根心中萬分激動。

《教誨》！

梵特蘭蒂岡教廷繼《天上之城》，集大成者阿奎那《神學大全》，聖徒阿樂翰《懺悔錄》後的第四部官方經典！

而到時候墓地上的宣讀者，是與整個教廷並列《教誨》【闡釋者】的教士！哪怕這位走出脈代奧拉修道院的教士已經被剝奪貴族頭銜，失去了大大司祭的教廷品秩，但他仍然是梵特蘭蒂岡最特殊的存在，如一根刺，扎入教廷骨髓，連新任牧首都不願意拔去。尤爾根沒理由不相信他的戰友，在《教誨》的輕聲朗誦聲中，死後靈魂不能進入天堂。與尤爾根一般激動的還有雪莉教授他們，連情感淡漠的腓伊小姐都流露出一些無法掩飾的情緒波動，奧古斯丁給三座實驗室大致分配了戰利品，一如既往的公正，並且答應了腓伊小姐和雪莉教授各自用相當數量的思想點換取額外的實驗材料，其中雪莉教授用四十多個點贏得了唯一一位雌性暗精靈和一頭身體最完整的長生種男爵。金姆助教也已經雀躍得全身顫抖，對這個怪胎工作狂來說，解剖活體，異端命題驗證，在昏暗房間埋首於浩瀚資料，就是最大也是唯一的人生樂趣。

等到所有人都回到詩呢歌地下王國，奧古斯丁依然站在地面上，望向山坡，那裡，有幾位故意「被倖存」下來的撒克遜森林騎士，還有一位即將遠行南方的女騎士，迎接她的將是一座被某人稱作絞肉機的更大戰場，有著無數的帝國聖戰騎士，依靠撒克遜異端的人頭來增加勛章和功績。她昨天，曾找到奧古斯丁，主動提出要求奧術中比【標記】更深層次的【銘刻】，這是一種在靈魂層面的手術，但一向精於算計並且追求利益最大化的男人卻反常拒絕了。

奧古斯丁環視一週，呢喃了一句：「瑪索郡，終於徹底乾淨了。」

他最後朝那個山坡揮了揮手，算是輕輕告別。

距離太遠，他看不清那名女騎士是微笑還是落寞。

走入螺旋階梯關上聖母拼圖的奧古斯丁自嘲心想肯定是雀躍更多一些，哪個高傲的女人願意呆在這個鬼地方給一個混蛋男人揉捏肩膀？

山坡上，帝國頭號大異端安德烈的女兒，撒克遜屈指可數的女性大騎士赫拉-玻爾塞福勒怔怔出神，並不急於跟著她的追隨者離開黑天鵝湖，受惠於聖烏爾班的聖降和【家族忠誠】，修改信仰源泉的她因禍得福，重新恢復大騎士實力，並且更加成熟厚重。騎在一匹茴香俾斯純血馬馬背上的她望向地下城堡的入口方位，最後的模糊身影沒入黑暗。

她和他的分別沒有任何波瀾，臨行前一天最後的見面，他安靜坐在書房，在閱讀一本公爵母親年輕時收藏的詩集，那是公爵的成名作，《李察德的月光》，正是這部作品讓擁有三個古老姓氏的高貴名媛選擇嫁給一名與一般大家族繼承人不一樣的男人，一個羅桐柴爾德倒下後，她背後依然屹立著兩個更加古老雄偉的巨人，康斯坦德和費爾默思，史詩大陸十個最具權勢家族中的兩個，但她在無數的費解和惋惜中依然選擇了與那個跟祖輩相比並不豐功偉績的「平庸」丈夫共同赴死。

據說連朱庇特大帝都頭疼萬分，因為很快兩個家族就派遣倨傲並且憤怒的使者前來帝國，發表了長篇措辭尖刻的譴責，而且不僅於此，神聖帝國許多賺取大量順差的對外貿易都同一時間受到了絕不能忽略的打擊，時至今日，仍被這股影響波及。

當天，奧古斯丁從《李察德的月光》小心翼翼撕下了一張素雅扉頁，送給赫拉，扉頁上數行字體優美纖細的文字：不到前方，哪裡知道遠方的風景是旖旎還是荒涼，是雄壯還是孤寂。

不上戰場，哪裡知道是勝是負，是榮是辱。

不管何等艱巨的何事，不管何等遙遠的何地，都只有兩步距離，走出第一步，再走一步。

每一個孩子終歸要獨力長大和成熟，因為將來，我們都是孩子們的父親或者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