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上元1775年的1月1日,這個對全聯邦而言,尤其是對淩家而言,分外重要的日子,終於到來了。
淩謙在前一天的深夜裡總算把裝滿一萬個不情願的麥克從宇宙的角落裡挖了出來,並且派人第一時間把他“押送”回安樂星。可是,按照麥克抵達的時間來計算,解除限制介入的治療過程即使順利也需要十二個小時,那就意味著淩謙要錯過哥哥就職儀式的一部分。
“絕對不行!今天無論如何也要親眼看著哥哥在所有人面前意氣風發的樣子。”
淩謙二話不說地放棄了在這一天做手術的安排。
其實,今天對他來說並不那麼幸運。
因為前幾天用得次數太多,阻隔症狀的治療劑已經注射完了,新訂購的藥還沒有送來,打電話去向售賣的人抱怨,得到的回答居然是,“很抱歉,本店有兩個員工請假了,他們說什麼也要去參加慶祝淩衛指揮官就職的遊行,工作都延誤了,讓我也非常為難。但是,我向您保證,藥劑一定會在1月2日送出。”
出於保密的習慣,淩謙選擇的傳送位址有幾個分轉地,所以銷售者並不知道藥物最終是送到了淩家大宅。
對著淩衛指揮官的弟弟說這種藉口,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讓淩謙鬱悶的事還有一件——他申請做淩衛將軍警衛官的事,終究還是被淩涵阻止了,淩謙只能以普通軍官的身份參加儀式。
淩涵這個獨佔狂人,明明哥哥是一百個願意的呀!
一定是淩涵在床上狠狠地欺負了哥哥,逼迫哥哥否決了自己的申請。
淩謙皺著眉,趕緊把腦海中色色的畫面掃走,沒有了治療劑,今天他必須克制自己,如果在哥哥就職的時候,自己還抱著馬桶大吐特吐,那可真是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了。
從晨曦射進窗臺的那一刻開始,整棟淩家大宅就彷佛重生了,穿著整齊的僕人們忙忙碌碌地來回走動著。
“送來的裝飾花,就放在桌面上吧。”
“花瓶也移過去,就擺在門邊。”
“管家,新鮮的烏比魚送到了。”
“在廚房裡好好養著,這是晚上家宴要用的。歌蘭香草也要多準備些。啊啊,莫萊克蒂,好姑娘,你插花的手藝真是越來越好了。”
大家驚訝地發現,近來態度變得格外嚴厲的衛管家,今天臉上竟然有了燦爛的笑容,連他鬢角若隱若現的灰發,都因他的和藹可親而變得可愛起來。
親自用銀盤托著六七條疊得整整齊齊的絲巾,衛管家畢恭畢敬地走上二樓,敲敲大套房的門。
“夫人,今天您想用哪一條?”
淩夫人的目光,在天藍色和藏青色的兩條絲巾之間徘徊。
“你有什麼建議呢,衛管家?”淩夫人向他徵詢。
“天藍色吧,夫人。”管家說,“這是雨過天晴的顏色,讓人心情開朗。”
“看來你今天的心情很好呀。”
“何嘗不是呢,夫人。自從您和我談了那番心事後,我也想了一個晚上,心底的結確實應該打開了。這段日子大宅裡的氣氛讓我也覺得難受呀。唉,人老了,難免會鑽牛角尖,我果然是老糊塗了。就像您說的,淩衛少爺,可是我看著長大的呢,他不可能是那種忘恩負義的人啊。”
老管家發出開心的笑聲。
“夫人應該是得到了確信的證據,足以洗清淩衛少爺身上所有的嫌疑,對嗎。”
“應該說,本來懷疑他的時候,就只是憑著自己的想法。如你所言,太鑽牛角尖了。”淩夫人輕輕歎氣,“我現在見到那孩子都有點慚愧。作為母親,怎麼可以不相信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呢?希望那孩子不要怪我。”
“不會的,淩衛少爺可不是那樣的人!”衛管家把銀盤放在桌上,取過美麗的絲巾,“那麼,天藍色?”
“嗯,就這條,雨過天晴的顏色吧。”
淩夫人站起來。
衛管家走到她身後,熟練地打了一個極為優雅的絲巾結。
身後忽然傳來動靜,淩夫人轉過身,看見已經穿上嶄新少將軍服的淩謙英氣十足地從房門大步進來,到了她身前,朝她瀟灑一躬,執起她的手,在上面啵地親了一口,用誇張的口吻讚美,“全宇宙最美麗的夫人,請接受我最真摯的仰慕。您的光芒讓安樂星的太陽都羞愧了。”
“你這個愛哄人的孩子,”淩夫人笑著收回手,“媽媽已經是老女人了。”
“優雅的女人都需要歲月來凝聚。那些幼稚的小姑娘我才看不上呢。”
“今天是你哥哥的大日子,你正經點吧。”
說到哥哥,淩謙直起腰,明知故問地左右看看,“怎麼不見哥哥?”
“剛才我隱約聽到有人說裁縫師傅來了,他大概正在房間裡試新的軍裝吧。”
就職儀式上穿的將軍軍裝,因為必須有不凡的威儀和氣度,所以比平日穿的樣式更為繁複。
“著裝方面,媽媽應該去給哥哥做參考啊。”淩謙露出雪白牙齒地笑著。
“我嗎?”
“當然,媽媽在這方面最有眼光。有媽媽這個資深顧問,哥哥才能以最佳面貌出現在公眾面前。”
“真的?”
“絕對!而且,哥哥那個靦腆的性子,在這個時候一定很需要媽媽的支援。”淩謙舌如巧簧。
他剛才已經往哥哥那邊去了一趟,打算發揚一下兄弟愛,給親愛的哥哥做做顧問,順便檢查一下哥哥的身體狀況。
沒想到奈爾林那家夥一本正經地堵在門口,說什麼將軍正在為就職儀式做準備,不能受到打擾。
放屁!
不能受到打擾,那淩涵為什麼可以待在哥哥房裡?不!從昨晚到現在淩涵壓根就沒有從哥哥房裡出來過!
氣死人……
“媽媽不是說諒解哥哥了嗎?那就該明確地表態。不然哥哥那個不會察言觀色的笨蛋,會一直以為媽媽還在責怪他。媽媽也不希望哥哥帶著沮喪的心情參加這麼重要的儀式吧?”
“說是這樣說,”一向沉靜雍容的淩夫人,忽然有點赧然,“可是媽媽應該和他說什麼呢……”
“說什麼都行啦,最重要的是不要錯過哥哥換衣服……哦不,錯過哥哥第一次正式穿將軍軍裝的歷史性時刻。我陪媽媽一起去!”
說著淩謙挽起淩夫人的手臂,不由分說地走了出去。
◇ ◆ ◇
讓奈爾林守著門口,當然是淩涵作出的安排。
他是絕對不願如此重要的清晨被打擾的。
此刻,淩衛正在鏡子前一絲不苟地修整衣著,淩涵坐在床邊,看著他穿上沒有一絲褶皺的嶄新襯衣,認真地低頭扣袖扣。
緊實的背肌和修長的雙腿,令人怦然心動。
“這個,讓我來吧。”淩涵忽然站起來,走到他身後。
取過掛在衣架上的領帶,兩手從淩衛脖子後面繞到前面,嫺熟地動著指尖,“幫哥哥打領帶,是我的職責。”
淩涵的溫柔,總是令人有一種不敢心安理得接受的撼動人心的力量。
“這可不是少將的差事。”淩衛難為情地對著鏡子笑笑,“讓人知道我膽敢使喚一位少將為我打領帶,估計會被安上妄自尊大、囂張跋扈的罪名吧。”
“這是弟弟的差事。”
指尖在領口處像彈琴般從容地動著,偶爾蹭到肌膚,讓淩衛覺得下巴和脖子上癢癢的。
打好領帶,淩涵自然要索取勞動報酬,伸過脖子在淩衛右腮上親了一口,他很小心,絲毫沒有弄皺淩衛的襯衣。
然後順手拿起專門定制,極為昂貴華麗的將軍外套,像傭人一樣謙恭地伺候淩衛穿上。
淩涵以嚴苛的目光打量著,似乎認為淩衛的軍靴不夠光亮,不顧淩衛的不好意思,徑直掏出雪白的手絹,彎腰在淩衛的靴上擦了好一會。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你是我哥哥,如果不能讓你完美地出門,我才會不好意思。”
直到把那雙黑色的及膝軍靴擦得乾淨到足以當鏡子一樣來照,淩涵才緩緩直起腰。
“流程還要再複習一遍嗎?”
“先往軍事紀念館,接著是閱兵儀式,接受新職,公眾演講,接下來是其他軍官的晉升獎勵。今天獲得晉升的是二十二位軍官,包括奈爾林和淩謙。奈爾林是晉升為上校,淩謙是晉升為少將。少將以上軍銜的,要對其當眾宣讀晉升原因,還要加以鼓勵……”淩衛像背書一樣流利地回答到一半,忽然皺眉,擔憂地說,“淩涵,我不可能像爸爸那樣有上等將軍的樣子。”
“爸爸也不是第一天就職就有那種氣勢的。”
嘀——嘀嘀!
通話系統在響。
淩涵停下和淩衛的對話,接通牆壁上的通話器,“時間還沒到吧?”
“淩涵少將,”奈爾林的聲音通過話筒傳過來,“是淩夫人,她要求見淩衛長官。”
淩涵暗中皺了皺眉,他大概猜到淩夫人不是獨自過來的。
但是,也沒有理由把媽媽拒之門外。
淩涵只好打開房門,請打扮一新的淩夫人進來。
淩謙跟在淩夫人身後,大模大樣地跨進門,毫不在意地接受了淩涵冷淡的掃視,然後看向房間裡穿著新軍服,寬肩窄臀,帥到爆炸的哥哥,兩隻眼睛像裝了強力燈泡一樣閃閃發亮。
嗚!頭疼又發作了!
好心煩意亂!
忍住!絕對絕對絕對,不可以吐啊!
“媽媽!你怎麼來了?”淩衛又驚又喜。
“……想看看你,所以就來了。”看似平靜的淩夫人,其實對孩子表現出來的驚喜深感欣慰,同時也更為內疚。
自己真是個不及格的媽媽。
只是過來看看他,他就高興成這樣,可見這段日子讓他受了多大的委屈。
“新的軍服,合身嗎?”剛開始交談的時候,心裡總有點尷尬,淩夫人謹慎地問著。
“嗯,很合身。”淩衛點點頭,猛然想起穿上這套至高無上的軍裝,就意味著自己接下了本來應該屬於弟弟的權力,頓時感到不安,趕緊加上一句,“當然,我永遠也比不上爸爸。只有爸爸才能穿出這套軍裝真正的威嚴。”
“胡說什麼?”
淩衛怔了一下,看著淩夫人。
“穿著這麼帥氣的軍裝,怎麼可以說出這麼沒志氣的話?子承父業,不僅僅是要你繼承你爸爸的位置,更是要你繼承你爸爸的勇氣和威嚴。”
“媽媽……”
“我的兒子是全聯邦最英勇的指揮官,一定會成為比他爸爸更受人愛戴的上等將軍。”淩夫人凝望著淩衛,“在儀式上,媽媽就坐在台下看著你。你要用這樣強大的心態,去登上那個位置。”
淩衛愣住了。
以為失去的很重要的東西,一瞬間重歸了他的懷抱,充實了他的胸膛,被媽媽接納的幸福,如釋重負的感動,猛地湧上心頭。
眼眶驟然發熱,必須強忍著才能避免丟臉地開心到落淚。
“媽……媽媽……我一定會按照你說的去做。”淩衛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哽咽,趕緊清了清嗓子,昂起頭,“絕不讓爸爸的英名受損!絕不讓淩家受到傷害!”眼中流露堅毅。
一切的冰雪,如同春暖回歸般消融了。
淩夫人眼眶裡也沾上了濕氣,但今天是兒子重要的日子,怎麼能哭泣呢?她不想讓淩衛見到自己的失態,一轉頭,卻正巧看見淩謙在一旁做鬼臉,一根指頭朝淩衛的方向指指,又裝模作樣地摸摸自己胸前。
淩夫人愣了片刻,才意識到兒子在暗示什麼。
她回過頭,看著淩衛。
“這裡……有點歪了。”淩夫人伸手,把淩衛胸前閃耀的金星擺了擺。
小心翼翼,彷佛連一度的偏差都不允許存在。
受到母親如此體貼入微的照顧,淩衛連呼吸的頻率都難以保持正常了,屏息半天才說出一句,“謝謝媽媽。”
“淩衛。”
“在,媽媽。”
“是媽媽錯了。媽媽……以後會好好地愛你。”
最重要的話,終於說出了口。
淩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伸出雙手,把他最親的媽媽摟進懷裡,久久不能說出任何一個字。
站在門邊的淩涵,嘴角綻放了一絲笑意。
淩謙則老實不客氣地過去拍拍淩衛的肩膀,“哥哥,這可是我的功勞哦,別忘了給酬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