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復仇盛宴5
警鐘瘋狂鳴響,撕裂梵內薩節慶期間的祥和與歡樂。酒館中方才還在把酒言歡的人們紛紛不解地望向窗外;孩童從睡夢中驚醒,抱緊母親的胳膊;母親則慌張地放下門閂;徹夜不休的歌聲被鐘聲蓋過。所有人都在竊竊私語:發生了什麼?為何敲響警鐘?是餘興節目嗎?
一個人鎮定自若地穿過困惑的人群,演河堤的臺階下到德蘭河畔。他身披一襲灰色天鵝絨斗篷,兜帽下是一張沒有任何裝飾的樸素白色面具。一艘同樣樸素的小船正在岸邊等待。歇在船尾的船夫是個女人,同樣披著深灰色的斗篷,身材高壯,像是慣於幹力氣活。見到戴白面具的男人,她從容地站起來,拿起船篙。
“瑪律寇大人,一切都準備停當了。”她說。
“啊,帕蒂,你也順利逃出來了。”
“他們剛拿走匕首,我就去點燃引線,然後悄悄離開總督府。我算好時間了,分秒不差。”
瑪律寇露出贊許的眼神,“幹得不錯。既然警鐘敲響,就說明他們業已得手。以那兩人的身手,不得手反而比較奇怪。不過……他們逃不逃得掉就是另一回事了。”
“大人,閒話少敘,我們快走吧,再過一會兒城門怕是就要封上了。”
瑪律寇登上小船。帕蒂熟練地撐船離岸。小船逆流而上,向梵內薩水門駛去。瑪律寇閒適地靠在船頭,欣賞岸上惶恐不安的人群。
“多美的城市!”他感慨。
“可惜我們馬上就要離開了。”
“你是梵內薩人吧?即將離開家鄉,難怪你會傷感。但是那有何妨?總有一天我們偉大的主人會把它收入囊中,我們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說到這個,”帕蒂話鋒一轉,“我也會受到主人的封賞嗎?”
“當然。”瑪律寇心不在焉地玩弄著斗篷一角,“你是我的得力助手,我一定向主人舉薦你。你這麼聰明伶俐,即使在主人身邊當女官也綽綽有餘了。”
“我出身卑微,可當不來什麼女官,還是給錢更好。”
“錢自然不會少。以主人的權勢,還怕短你幾個金幣?”瑪律寇輕嗤。
小船駛到梵內薩著名景點愛恩斯橋之下,因是夜晚,橋下黑洞洞的,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瑪律寇什麼也看不見,只感到小船“咚”地撞上了什麼東西。這很正常,德蘭河上船來船往,常發生船隻相撞的事件。他皺了皺眉,想讓帕蒂趕緊調轉船頭,換個方向。但船篙打水的聲音不知何時戛然而止,小船就這麼停在漆黑的橋洞之下。
“帕蒂?”
瑪律寇“呼”地站起來,從懷裡摸出一隻煉金燈球,猛地搖晃幾下。燈球閃了閃,終於發出微弱卻穩定的光。重獲光明的瑪律寇心中一沉,因為他看見橋洞中除了他們之外,還停著另一艘船,船頭站著一名身材高大結實的男子,黝黑的皮膚和手臂結實的肌肉昭示他海上男兒的身份。他提著一柄出鞘的軍刀,似是早已在此恭候多時,就等瑪律寇自己送上門。
“好久不見,巴爾薩諾船長。倘若我沒猜錯,您是來為費爾南多少爺報仇雪恨的吧?”
“知道就好。給你個機會自裁吧,否則我會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瑪律寇訕笑著搖頭:“您還是一如既往的天真。這個報仇計畫不是您自己想出來的,而是有人在背後幫您吧?我猜猜,是那個緘默者?”他微微側過頭,瞄了背後的帕蒂一眼,“我錯在不該那麼早把你的名字告訴他們,讓他們有機會買通你。”
“抱歉,大人,他們給的比你多。”帕蒂冷靜地回應。
“想不到你居然會為了這一點蠅頭小利就背叛我。他們給了你多少?我主的財富可不是區區海盜刺客可以相提並論的,只要你開口,什麼金銀珠寶都能賜給你。帕蒂,你開個價吧。”
“他們不止給了錢。”
“哦?除了錢你還要什麼?名譽?地位?貴族出身的丈夫?或者直接封個女爵頭銜給你?”
“五百三十一個。”
瑪律寇一愣:“什麼?”
帕蒂低聲說:“五百三十一個婦女捐出自己的珠寶首飾,重建了這座橋。愛恩斯橋,又名‘五百三十一愛國者之橋’,所有梵內薩婦女的驕傲。”
她從斗篷下亮出匕首,“幹掉腐敗的總督是一回事,出賣梵內薩又是另一回事!這是我的家鄉!”
她撲向瑪律寇!
間諜早有準備。他一彎腰,躲過帕蒂的第一擊,然後屈起膝蓋,猛擊帕蒂腹部。女子被他一腳踢進河裡。同時,巴爾薩諾揮刃向前,瑪律寇拔出靴子裡的匕首,擋下他的攻擊。小船搖搖晃晃,隨時都有翻船的危險,但兩人如履平地,從一艘船躍至另一艘船,軍刀與匕首相撞,發出清脆的金屬交鳴聲。
“瑪律寇!你機關算盡,卻想不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吧!勸你老實招認,你背後的主謀到底是什麼人?”
“哈!我決不會背叛主人!去冥土見你的小情人吧,巴爾薩諾!”
海盜頭子雖然刀法精湛,但瑪律寇更勝一籌,將一柄小小匕首舞得眼花繚亂,巴爾薩諾一開始占了突襲的優勢,不久後卻逐漸落入下風,瑪律寇越戰越勇,竟把他逼到船尾,小船一頭高,一頭矮,眼看就要翻了!
“瑪律寇!你的死期到了!”巴爾薩諾大吼。
瑪律寇剛要開口嘲笑,一把尖刀卻猛然從背後刺入胸膛。是帕蒂?不……她還在水裡泡著,那麼是誰?
一道幽影自他背後升起,緩緩凝聚成人形。瑪律寇頓時如墜冰窟。不可能,這傢伙已經死了,被他親手所殺,怎麼可能出現在這兒?難道……難道精靈族能死而復活?
“這是還給你的。”
曾被瑪律寇斬下一隻手、險些喪命的精靈奧拉夏,在他背後現身。
“我……不……”瑪律寇口吐鮮血,“不能……死在這裡……主人……”
巴爾薩諾舉起軍刀,劃過瑪律寇的脖子,深深地切開一道裂口,從一隻耳朵到另一隻耳朵,仿佛給間諜的頸子上添了一抹血腥的微笑。
間諜的腦袋歪成怪異的角度。
“這也是還給你的。”巴爾薩諾說。
一艘黑色小船緩緩順流而下,船上有兩人,船夫全身籠在一襲密不透風的黑袍中,客人則穿著花裡胡哨的戲服,戴著一張鳥嘴面具。看見間諜的慘狀,黑衣船夫嘖了嘖舌。
“你們這群殺手!節慶期間你們就不能和平常人一樣放假休息嗎?你們殺完人拍拍屁股就走,辛苦收屍的可是我們!”
“抱歉,黑衣船夫大師,”鳥嘴面具說,“這次的酬勞會多給的,麻煩您快點把他運走吧。”
“死成這種樣子要我怎麼處理啊?你們殺的人,自己搬上來!”
“好好好。”鳥嘴面具連聲稱是,轉向巴爾薩諾,“你們兩個快把死人抬上來!”
他頓了頓,“咦?怎麼只剩一個人?‘一隻手’去哪兒了?”
說話的當口,一抹幽暗的影子掠過河面,撩起細密的水紋,游向大海方向。
海邊。某處不知名的沙灘。
朱利亞諾拭去淚水。他形容狼狽,渾身濕透,衣服上沾著潮濕的沙土,眼睛腫得像桃子,嘴唇被自己咬出了血,但當他注視恩佐的時候,刺客驚訝地發現,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堅定。仿佛風暴過後的天穹,清澈純淨,一絲陰翳也無。
刺客見過許多人復仇後變得委頓空虛,但朱利亞諾不是那樣,仇恨非但沒有摧垮他,反而磨練了他的意志。仇恨的烈焰焚毀了他心中的許多東西,卻也像淬煉鋼鐵一般,將他的靈魂煆燒得無比強韌。他那熾焰熄滅後的內心,有如火山噴發後的土地,荒涼,危險,但劫後的餘燼卻帶來豐富的養分,使他重獲新生的心靈比以前更加茁壯地成長。
恩佐感到無比欣慰。這個年輕人——他親手鍛出的這柄利劍——足以做他的繼承者。他所能給出的一切都已經給出了,剩下的,全憑諸神裁斷。
“我們走吧。”朱利亞諾嘶啞地說,“不知道我們被暗河沖到什麼鬼地方來了。必須趕緊找路回去。”
“不,我們不回去。”
朱利亞諾揚起眉毛。
“我們現在可是行刺總督的兇手,怎麼回梵內薩?”恩佐說,“況且任務已經完成,善後也拜託佩特羅和巴爾薩諾了,我們沒必要繼續待在梵內薩。”
“那麼去哪兒?”
“還用問嗎?當然是羅爾冉。繞過梵內薩直接北上,”恩佐望向北方,“該去龐托城向委託人覆命,順便接下一樁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