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黑鶴之舟2
恩佐和朱利亞諾面對九支淬毒的羽箭,心不甘情不願地交出了武器。對手們不敢大意,兩名王家侍衛收起弓箭,取走投降者的武器,其他人一直用弓箭指著他們,直到他倆被五花大綁。
克萊芒國王大步流星走向圓臺,驚異地仰望半空中懸浮的幻影。他用古代帝國語(發音比朱利亞諾標準多了)問道:“你是誰?”
幻影的回答和之前如出一轍:“我就是‘黑鶴之舟’。”
“所以古書上說的沒錯!‘黑鶴之舟’果然是一艘有生命的飛行船!”
他摘下手上的戒指:“這就是能夠支配你的鑰匙?”
幻影平靜地說:“請將鑰匙準確放入插槽內。”
年輕國王哼了一聲,如履薄冰地將戒指慢慢放進凹槽。他鬆手的刹那,大廳中亮起炫目的光,四周光禿禿的牆壁上驀然出現了五彩斑斕的顏色,許多明亮的數位、符號和線條快速閃現和消失。克萊芒國王咽下一口口水,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化嚇到了,但他強作鎮定,問幻影:“現在我是你的主人了嗎?”
幻影的語氣依舊平靜如水:“正在檢索資料庫……同步失敗……未查到您的資訊,請問要增添新的身份條目嗎?”
國王一怔:“什麼意思?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未在本艦資料庫中檢索到您的身份資訊,無法聯網,同步失敗,請問您要將您的身份資料新增入本艦資料庫嗎?”
克萊芒一頭霧水,但他不能露怯,否則有損國王的威嚴形象,所以只好硬著頭皮回答:“好,就這麼做吧,如果你覺得有必要……”
“正在更新資料庫。請稍等。”
國王當然不願久等。他是國王,從來只有別人等他,沒有反過來的道理。“‘黑鶴之舟’,我命令你起飛。”
“能源不足,無法發動引擎。距離‘星間能源高峰’尚有三小時二十七分零九秒。”
克萊芒惱火地捶了圓臺一下。他的貼身侍衛來到他身邊,對主君耳語:“陛下,別忘了‘黑鶴之舟’必須從日食和彗星同時出現的奇異天象中汲取能量。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刻,就是日食發生的時刻,您已經等待這麼久,何必著急這一時半會呢?”
克萊芒覺得他說的有理,於是不再遷怒於飛船。他的注意力從幻影轉向兩名不速之客。
“差點忘了,我還有兩位不請自來的客人呢。”他摸摸光滑的下巴,饒有興味地走向恩佐和朱利亞諾,後兩者正被王家侍衛羈押,跪在大廳角落。國王在恩佐面前彎下腰,仔細端詳他的面孔,像是要從他臉上找出黃金似的。
“你,看起來有點眼熟。”最後,國王得出結論,“我見過你嗎?你是某個我記不得名字的下級騎士?”
“呃,抱歉,我是約德人,尊敬陛下。”恩佐儘量客氣地答道。
“喔,約德人!你們是誰派來的?赫安•蘇維塔?”
恩佐與朱利亞諾對視一眼。他們當然不是蘇維塔派來的,但這個時候不妨把黑鍋扔給那位贊諾底亞將軍——同時也是未來的執政官。恩佐不能光明正大地說謊,只能用模棱兩可的語言同克萊芒周旋。
“您既然心中有數,何必明知故問呢。”
“果然是那傢伙。”克萊芒冷笑,“他不但看穿了我的軍事計畫,居然還知道派人來奪犬黑鶴之舟’。真是個不容小覷的敵人。不過他的好運就到此為止了,等‘黑鶴之舟’起飛,這個世界上就再沒有人是我的對手!至於你們兩個小賊……”
國王抽出侍衛腰間的長劍,劍鋒抵住恩佐的咽喉。朱利亞諾差點喊出“饒命”二字,恩佐傲慢地笑了笑,沉聲道:“克萊芒,你或許奪取了‘黑鶴之舟’,但你絕對無法征服約德諸城邦!赫安•蘇維塔將軍用兵如神,各城邦間也早已知曉你的詭計,只要大家團結一心,眾志成城,區區一艘飛行船又能如何?”
克萊芒怒極反笑!
“哦?你竟敢小看‘黑鶴之舟’的力量?好,我先留你一條狗命。”
他轉身走向圓臺,“‘黑鶴之舟’,告訴我,船上有沒有可以用作囚室的房間?”
“您可以使用E-225號艙室。我為您指路。”
“你們兩個,把他們押到囚室,好生看守,等‘黑鶴之舟’起飛的時候,我要他親眼看看他摯愛的城市是如何被毀滅的!”
王家侍衛拎起恩佐和朱利亞諾,依照幻影的指示走向“電梯”。克萊芒國王雙手按著圓臺,目光在發光的牆壁上盤旋。
“‘黑鶴之舟’,這些牆上的圖畫和數字是什麼意思?”
“那是船隻航行必要參數,您現在所看見的是當前的溫度、濕度、風速和氣壓。”
“什麼意思?我必須記住這些嗎?”
“您不必記住。船隻由我操控,您只需下達命令即可。”
“很好!我問你,船上有什麼武器?據說‘黑鶴之舟’的火炮威力無窮,一擊就能消滅千軍萬馬,是真的嗎?”
“火炮?您是指船載陽離子炮嗎?”
“原來它叫那個名字?無所謂!告訴我,它真有那麼大威力?”
“船載陽離子炮是本艦輸出功率最大的遠端轟擊武器,擁有巨大殺傷力,但我不確定您說的‘一擊消滅千軍萬馬’是什麼意思。”
“算了,傳聞多少有誇大之處,等起飛後試驗一下就知道了。”
“明白。我將‘武器試驗’記錄在日程中,起飛後提醒您。”
恩佐和朱利亞諾被兩名王家侍衛押著,乘坐會動的小房間來到下層的一座平臺。那個幻影的聲音居然無處不在,提醒他們該如何去E-225號艙室。這艘船果然有生命。一想到他們或許是位於某種未知生命體體內,朱利亞諾便覺得胃裡一陣翻攪。下層平臺連接著八條通道,每個通道上方都寫著一個字母。他們走進標著“E”的通道,左右兩側豎著許許多多金屬門,每扇門上都標著編號。
他們在幻影的指揮下找到編號225的門。它像“電梯”的玻璃門一樣朝兩側滑開,門後的房間裡空空如也,沒有傢俱,更沒有窗戶。牆壁是用某種柔軟材質做的,即使他們有心撞牆自殺,也實現不了。侍衛把兩人扔進房間。
“喂!至少把繩子解開啊!”朱利亞諾喊道。
侍衛理都沒理他。房門無聲地關上。
朱利亞諾躺在地上,和恩佐面面相覷。
“你袖子裡偷偷藏了鐵絲,對吧?”朱利亞諾抱著一線希望問。
“藏是藏了,不過……割起來比較慢。”
“‘黑鶴之舟’說距離起飛還有三個多小時,來得及!”
“看你這麼有信心,我就放心了。”
恩佐皺著眉,努力用藏起來的鐵絲切割繩索。鐵絲又小又鈍,不知割到哪一年才能把繩子割斷。也許沒等他成功,“黑鶴之舟”就起飛了。
“抱歉,朱利亞諾,這次我們恐怕真的完蛋了。早知如此,就不該帶你來,連累了你……”
“別說傻話!”朱利亞諾往恩佐的方向拱了拱,“我是自願跟你來的!我只有兩個心願,一個是報仇,另外一個就是和你在一起!前一個心願已經達成了,後一個……”他頓了頓,心中忽然湧出苦澀的滋味,“如果克萊芒想殺我們,就讓他殺好了,我不怕死,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他抵住恩佐的額頭,小聲說:“別離開我。別丟下我一個人。”
“我不會的。”
“也別放棄希望!我認識的恩佐可不是會輕易言棄的人!”
恩佐艱難地笑了笑。朱利亞諾明白他多半是在苦中作樂。他自己也覺得這次多半是有去無回。他不但會死,死前還必須親眼目睹故鄉毀滅的慘像。但是一想到恩佐在他身邊,心裡就稍微寬慰了一些。
“朱利亞諾,其實……”恩佐欲言又止,“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我原本打算將這個秘密帶進墳墓裡,可現在死到臨頭,我卻覺得不吐不快。”
“我會守口如瓶的。”朱利亞諾認真地說。
“其實我見過克萊芒國王。他多半不記得了,因為那時候他還是個嬰孩。”
“啊?”朱利亞諾驚呼,“等等,你見過嬰兒時代的克萊芒國王?!你究竟是……”
“我的生身父親是一名位高權重的慕卡尼亞貴族,母親則是侍奉真實與虛飾之神的女祭司。他們秘密結婚,只有少數親信知道我母親的存在。祭司理論上不能嫁娶,如果非要結婚,就必須先還俗,還得把自己的頭生子獻給諸神。母親為了父親放棄了祭司的職位,在我九歲的時候,她決定讓我去學習神學,所以帶我到梵內薩,打算讓那裡的祭司教養我。而我的父親……在慕卡尼亞,古神信仰是一種禁忌,他越來越擔心自己的前途,害怕母親的身份影響他的地位,於是他雇傭了一個刺客——一個梵內薩的緘默者——去刺殺母親和我。他只成功了一半,母親死在他手上,而我……”
朱利亞諾渾身發寒。“於是他成了你的導師?”
恩佐閉上眼睛,面露痛苦的神色。那段回憶是他一直不願觸及的往事,仿佛一碰就會流血的舊傷疤。但是他願意在臨死之前同朱利亞諾分享自己的秘密。他希望他們之間不再有秘密,他們可以分享一切,所以他必須走出第一步。
“我被自己的殺母仇人養大,等我有了足夠的力量,便正式挑戰他。最終我贏了。我原想殺了他的,但他也只是受人擺佈的工具罷了,我真正恨的應該是父親,而且老師對我多多少少有養育之恩,所以我把他趕出梵內薩,命令他一輩子不准踏入約德一步……”
那個雨夜,少年用長劍削去男人的拇指。雨水沖刷著男人虛弱的身體,稀釋不斷湧出的血液。
“滾!給我滾出梵內薩,滾出這座城市!今後不准你再踏足約德諸城邦!要是讓我聽見你的消息,你失去的就不止一根手指了!”
男人捂著血流不止的傷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眼睛裡的火焰熄滅了,如今像一口幽微深邃的井,可他在笑。
他居然在笑!
“你笑什麼?”持劍的少年問。
“你終於還是走上這條路了,恩佐。”男人說,“你的母親想讓你成為祭司,結果你雖然沒當上祭司,卻依然成為真實與虛飾之神的僕人。你逃過多少次,又被我抓回來多少次?你曾拒絕成為緘默者,但最後你還是走上這條路。這就是諸神的安排,恩佐,你永遠逃不掉。”
“給我滾!”
男人踉踉蹌蹌地後退:“我這就走。拿著我的面具吧,如今它是你的了。我的藏身處,我的財富,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了。再見,徒弟。不,應該說永別了。”
少年用夜梟似的目光瞪著他。
“等一下!”他叫住男人。
“改變主意了?”男人諷刺地笑了。
少年將自己手上的劍擲到男人腳下。“這把劍是你當初送給我的。”他冷冷地說,“你讓我給它取個名字,你說這樣我和它會更有感情。所以我用媽媽的名字給它命名——同時那也是妹妹的名字。現在我把它還給你。”
男人撿起長劍。他慣用的那只手已經無法握劍了,只能用另一隻手顫抖地抓住劍柄,把劍當作拐杖一樣撐著自己的身體。
“我會有自己的劍,不需要你的!拿著你的破銅爛鐵滾吧!”
“我也曾想過返回故國,但後來又放棄了那個念頭。一旦我暴露身份,只會引來更多的殺手。就讓他們以為我死了吧。我跟他們再也沒有什麼關係。至於我的父親……聽說他後來死於惡疾,真是報應不爽。”
“恩佐……”朱利亞諾像擱淺的魚一樣徒勞地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他一直覺得恩佐不像那種混跡街頭、藏身黑暗的殺手。他那天生的高貴儀態,與約德人不甚相像的外貌,若有似無的憂鬱氣質,藏在華麗衣裝下的流血的心……原來他也有過傷痛的往昔,活在這世上的每一步都比別人更為艱辛。
“諸神引導我前來此地,安排這場相遇,一定有其意義,只是不知道這意味著我的終結,還是……”
他莫名地停了下來。
朱利亞諾嚇得一個激靈:“怎、怎麼了?”
“誰在那兒?”
伴隨著一聲微風般的歎息,緊閉的房門下湧出一股黑霧。朱利亞諾以為克萊芒改變主意,要放毒氣毒死他們,於是立刻屏住呼吸。黑霧鑽進房間,卻沒有擴散,而是凝聚成一團。朱利亞諾憋得臉頰通紅,最後“噗”的一聲放棄憋氣。
黑霧驟然散去,精靈奧拉夏現身在房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