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黎雪蛟打量著身著白色圓領T恤、藏藍色運動短褲的楊肅慎,覺得這個男人真是得天獨厚,不但相貌好、皮膚好,而且不管是曾經的正裝還是現在的家常衣服,都掩不住那股清風朗月般的氣質。
對比之下,每天光是化妝、配衣服、配首飾就要花上兩三個小時的她,則透出濃濃的包裝味道。
楊肅慎掏錢買了兩杯鮮橙汁,領著黎雪蛟在被陽光照得通透的涼爽速食店角落坐下。
冷飲喝了一大半,黎雪蛟見楊肅慎一直不開口說話,大有沉默到底的架勢,只好主動說道:“我這次過來,是爲了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楊肅慎擡起頭,一臉迷惑。
“上次遇到你時,我已經被查出患有白血病。我的血型特殊,骨髓供體一直找不到。我當時以爲,我這輩子,就算是活到頭了,便破罐子破摔了。”黎雪蛟解釋道,“平時的我,沒那麽豪放。我看你那次似乎被嚇到了,不好意思。”
楊肅慎這才明白,害他去年冬天被淩嘉坤綁架的罪魁禍首竟是面前這個陌生女人。
只是,杜晟銳不是知道他的特殊血型嗎,怎麽沒有聯繫他去做骨髓配型?
朋友的性命,竟無法令杜晟銳暫時放下他倆之間的矛盾?
也許,黎雪蛟不算是杜晟銳的親密朋友?
那麽,杜晟銳那天的表現又是怎麽回事?
楊肅慎心中疑惑,便想向黎雪蛟打探。
“那天那個男人,是你的朋友?”
“你還記得他啊?”黎雪蛟笑了起來,“對哦,他罵了你。他平時不是那樣的人,那次只是對我保護過度了。畢竟,那時候,我是個快要死的人,將死者爲大嘛!”
保護她,就該辱罵他?
楊肅慎垂下頭,感覺嘴裏發苦。
二人都沉默下來,在喧鬧的速食店裏自成一個靜謐的空間。
黎雪蛟突然歎了口氣,以充滿懷念的口吻說道:“有時候,我真懷念那段日子。雖然快要死了,卻得到了他的關注。我追了他那麽多年,他一直對我很冷淡,等我被查出白血病、遲遲找不到骨髓供體,他卻向我求婚了。”
楊肅慎只覺胸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拳,連呼吸都疼痛起來。
他在桌子底下攥緊雙拳,指甲悉數刺進掌心。
“唉……我當時真是太蠢了!怎麽會突然自尊心發作,一口拒絕了他?就算他是可憐我,我也應該牢牢抓住他啊!就算我很快就要死了,也該跟他辦一場轟轟烈烈的婚禮啊!”
黎雪蛟唉聲歎氣,一副後悔莫及的模樣。
楊肅慎自巨大打擊中緩過勁兒來,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
杜晟銳既然已經向黎雪蛟求婚,對這個女子應該很重視,爲何甯願看著她被死亡的陰影籠罩,也不找他去做骨髓配型?
雖說血型相同,不一定就能配型成功,可是,這畢竟也是一個機會啊,怎麽能眼睜睜地放過?
他想不通杜晟銳的心思,忍不住試探著說道:“你病重時,他都能向你求婚。你現在好了,不正該皆大歡喜嗎?”
黎雪蛟撅起紅唇,委屈地說道:“他只在我病重的時候對我好,我動完手術,他就漸漸地不來看我了。再等我出了院去找他,他比從前更冷淡了。我多次向他道歉,他都不肯原諒我。他的自尊心太強了,我不知道該如何挽回他。我好後悔!”
楊肅慎越發地覺得奇怪。
他感覺,杜晟銳之所以會向黎雪蛟求婚,似乎就是看中了她命不久矣這一點。
要知道,杜晟銳如果真的只喜歡男性,娶一個身體健康的妻子無異於作繭自縛,而一直不娶妻,又會像他這樣被家人不停地嘮叨、甚至逼著去相親。
如果娶一個病重的妻子的話,以上問題迎刃而解。
待到妻子病逝,杜晟銳完全可以以思念亡妻爲藉口,此生再不續娶。
亡妻,實質上是一塊萬能且堅實的擋箭牌,可以抵達來自俗世的一切利箭。
他真是長大了,不再像從前那樣一往無前,而是懂得迂回、妥協。
楊肅慎在欣慰之餘,對被迫成長的杜晟銳湧起一股心疼的感覺。
再看面前這位差點成爲犧牲品卻尤不自知的女人,楊肅慎忽然覺得她有點可憐。
轉念想到這個女人當初如果真的跟杜晟銳結婚,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占據妻子之名,他又心生嫉妒。
當他想到此女至今仍在沒完沒了地糾纏杜晟銳時,他又厭煩起來。
“瞧瞧我都跟你說了什麽。”黎雪蛟自嘲地笑道,“你肯定覺得我特嘮叨吧?”
楊肅慎搖了搖頭,不想再被糾結的心情幹擾,遂轉移話題。
“你怎麽知道捐贈者是我?”
“我問了淩先生。”黎雪蛟回答。
“你跟他很熟?”楊肅慎問道。
“以前不熟,現在很熟。”黎雪蛟遲疑了一下,說道,“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的父親。我很感激他。”
楊肅慎冷笑一聲,質問道:“感激他綁架我,囚禁我半個月?”
黎雪蛟驚訝地睜大眼,說道:“竟有這種事?我完全不知情,對不起!”
“他會這麽賣力地討好你,肯定是有求於你。這種唯利是圖的小人,也配得上‘感激’二字!大小姐,你是真天真,還是裝天真?”楊肅慎諷刺道,“你不必感激我,因爲我根本不想捐獻,完全是被強迫的。一看到你,我就會想到淩家上下那一張張醜惡的嘴臉。請你以後別再出現在我面前!再見!”
楊肅慎決絕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黎雪蛟。
因爲出生顯赫,黎雪蛟從小到大被人捧慣了,只在杜晟銳那裏品嘗過碰壁的滋味。
哪怕是家世顯赫的杜晟銳,也未曾如此待她。
第一次遭受此等境遇,她一時之間真是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待到黎雪蛟回過神來,楊肅慎早已走得沒影了。
她看著對面喝剩的鮮橙汁,回想著楊肅慎的一番話,決定對淩嘉坤及其親人進行重新評估。
楊肅慎回到家,心情始終無法平靜。
他握著手機在屋裏來來回回踱了半晌,終於還是下決心給多年未曾聯繫的杜晟銳發一條短信。
“天氣炎熱,注意防暑。即便未能心想事成,也不要著急上火。好好保重身體!”
杜晟銳看完來自“小烏龜”的短信,大腦飛快運轉。
未能心想事成,這是什麽意思?
他爲何會忽然之間發這麽一條短信?
他是不是遇上了什麽事?
杜晟銳思來想去,始終覺得心裏不踏實,只好拿起手機撥打楊肅慎的電話。
見來電顯示是“金蛋”,楊肅慎激動得渾身直打哆嗦。
他顫抖著按下接聽鍵,喉嚨卻像被棉花堵住了似的,連一個“喂”字都發不出來。
“發生了什麽事,爲什麽給我發這種短信?”
杜晟銳的聲音像大提琴一般低緩,帶著一種直擊心靈的力量。
楊肅慎瞬間濕了眼眶,張了張嘴,卻依舊說不出話來。
“說話!”杜晟銳命令道。
楊肅慎嘗試了幾次,艱難地吐出兩個字:“沒事!”
“不可能沒事!”杜晟銳語氣強硬,“老實說!”
楊肅慎沉默了一會兒,以沙啞的聲音說道:“黎雪蛟找過我。”
杜晟銳一下子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暗恨這個女人多事。
“我不知道需要造血幹細胞的人是她,我被淩嘉坤綁架、囚禁,沒有拼死反抗。”楊肅慎低聲說道,“對不起,壞了你的好事!”
杜晟銳早就猜到淩嘉坤不可能說服楊肅慎捐獻造血幹細胞,卻沒想到淩嘉坤竟會使出這等卑鄙手段,頓時心頭火起。
“發生那種事,爲什麽不求救?”
“他需要我的鮮血救命,不會蠢到害我。”楊肅慎頓了一下,語氣低落地說道,“我沒有可以求救的人。”
杜晟銳心裏一痛,一顆心霎時化作沉重的石頭。
他沉默良久,語氣僵硬地說道:“你可以找我!”
楊肅慎的眼淚刷的一下落了下來,委屈、傷心等等各種負面情緒蜂擁而至。
他一邊哭一邊控訴,像個飽受委屈的小孩子。
“你早就不要我了,用1000萬打發我,不肯接我的電話,見面也假裝不認識,還當著別人的面罵我……”
杜晟銳心疼得無以複加,再也壓製不住心中波濤一般洶湧的思念,握著手機飛奔至玄關換鞋、拿鑰匙。
沖到樓梯間時,他按下下行按鈕,打斷楊肅慎的哭聲,大聲問道:“你在哪兒?”
“家。”楊肅慎哭著回答。
“哪個小區的房子?”
“怡和園。”
“我這就過去,等我!”
杜晟銳掛斷電話,大步跨進敞開的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