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杜晟銳目不轉睛地看著沉浸在故事傷感氣氛中的楊肅慎,胸口痛楚難當。
多少次午夜夢回,他與心上人的甜蜜纏綿總在劇烈的爆炸聲中嘎然而止。
多少次輾轉反側,都爲這杳無音信的佳人。
1099個日夜,他的心早已被刻骨思念腐蝕得千瘡百孔,他的一頭黑發早已化作霜雪。
他原本以爲,他終將在這絕望的相思中孤獨地老去,帶著對天堂的嚮往趕去與他心目中的天使會合。
幸好,上天還是眷顧他的,即便已經剝奪了他這心上人的視力與記憶。
至少,他還有機會日日面對這恬淡靜美的人兒,有機會喚醒對方心中沉睡的愛意。
彭志賢快步穿過圍坐在楊肅慎身旁的孩子們,引得衆人紛紛擡頭觀望。
楊肅慎一邊講故事,一邊側耳傾聽這陌生的腳步聲,心想這是誰過來了。
當彭志賢俯身撲過來時,他敏捷地擡腳踢中對方的小腿。
彭志賢痛叫著跪倒在地,高呼道:“是我!別動手!”
楊肅慎怔了一下,睜開沒有聚焦的雙眼,問道:“你是誰?聲音很陌生。”
“我是小賢啊,彭志賢!”彭志賢一把抱住楊肅慎,心痛地說道,“你真的把我給忘了?我們可是24年的朋友啊。你怎麽能狠心忘記我?我找了你3年,以爲你已經不在人世了……”
彭志賢說不下去了,抱著失而複得的楊肅慎失聲痛哭。
楊肅慎被這哭聲感染,緩緩放鬆緊繃的身體。
24年的朋友?
他倆的感情一定很深厚吧?
他怎麽竟然忘了?
杜晟銳凝視著一臉茫然、惆悵的楊肅慎,心髒仿佛被荊棘纏緊,鮮血淋漓。
該怎麽做,才能讓他恢複記憶?
孟冬梅吩咐孩子們回教室自習,待到孩子們走光後,方才詢問杜晟銳。
“楊老師很快就要走了吧?”
“今天就走。”杜晟銳回應道,“他的病情拖得太久了,得趕緊治療。”
“能明天走嗎?”孟冬梅征詢道,“我想給他辦場歡送會。”
“等他病情康複,我會帶他回來看望大家。”杜晟銳說道。
孟冬梅點了點頭,一臉不舍。
“他真是個極好的老師,孩子們都很喜歡他。跟他在一起,大家都很快樂!”
這種快樂,全部建立在他的痛苦之上。
他的寶貝兒丟下他,把3年光陰花在了一群不相幹的人身上。
杜晟銳默默想著,臉色陰鬱。
彭志賢發洩完3年來的悲傷、絕望、痛苦,擡起衣袖狠狠擦去滿臉的眼淚、鼻涕。
他扶起襯衫的一邊肩膀濕了大片的楊肅慎,以沙啞的嗓音說道:“我們走吧,你得趕緊去醫院接受治療。”
“我叫什麽名字?”楊肅慎平靜地詢問,“我是孤兒吧?”
“你的身世很複雜,路上我會慢慢給你講。”彭志賢應道,“你現在的名字,叫楊肅慎,楊樹的楊、嚴肅的肅、慎重的慎。”
楊肅慎在心裏默念了一遍“楊肅慎”這三個字,發現沒什麽印象。
“我現在還有家人嗎?”
“有!”
杜晟銳快步走上前,伸手將楊肅慎攬進懷裏抱住,在其耳畔喃喃低語。
“老婆,我們回家。”
楊肅慎怔了一下,試探著問道:“你剛才叫我什麽?”
杜晟銳遮掩著在楊肅慎的耳垂上落下一吻,親密地低喃道:“老婆!”
楊肅慎震驚過度,結結巴巴地說道:“你……開玩笑……的吧?”
杜晟銳偷偷捏了一下楊肅慎那挺翹的屁股,以天鵝絨一般華麗、性感的嗓音撩撥道:“小笨蛋,連老公都忘了,你說,該怎麽懲罰?”
楊肅慎掙紮著推開杜晟銳,心情一片混亂。
他竟是同性戀?
天哪!
見楊肅慎表情混亂、失焦的雙眼無助地東看西看,彭志賢心疼了。
他瞪著杜晟銳,質問道:“你跟他說什麽了?”
“說事實。”杜晟銳警告道,“你別以爲他現在失憶,你就可以乘虛而入!”
彭志賢被戳中隱秘心思,惱火道:“我真不該給你打電話!”
“你難道還想偷偷把他藏起來?”杜晟銳語含威脅之意,“你兒子快4歲了吧?既然當了爹,就該老老實實地在家帶孩子,別覬覦不屬於你的人!”
彭志賢被踩到痛處,只覺血氣直往頭上湧。
他對杜晟銳怒目相向,咬牙道:“小慎早把你忘得一幹二淨,你有什麽可得意的?”
杜晟銳眯了一下眼睛,自信地說道:“他一定會記起我!”
因爲彭志賢、杜晟銳齊齊要求自己立即前往醫院接受治療,楊肅慎只好與孩子們匆匆告別,又趕回福利院與老人們及工作人員道別。
他翻出這兩年積攢下來的微薄積蓄,連同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全部捐贈給福利院。
見福利院的條件極其簡陋,想到楊肅慎流落在此3年,杜晟銳心疼極了,上車後一直緊緊摟著楊肅慎不撒手。
楊肅慎很不習慣這種親昵的姿態,多次掙紮無果,只好以商量的口氣說道:“就算你和我曾經是那種關繫,但是,現在我失憶了,不習慣這種親密,請你體諒一下我,可以嗎?”
杜晟銳沒有鬆手,只是沉聲問道:“你換位思考一下,假如是我失明、失憶,你打算以什麽樣的方式挽回我?”
楊肅慎被問住了,也沒心思計較杜晟銳的擁抱了。
他嗅著杜晟銳身上那醇厚悠長的檀香味道,在汽車有節奏的顛簸中漸漸睡去。
楊肅慎迷迷糊糊地做起了夢,夢見他與一個男生裹在一床白色毛毯裏,在光線黑暗的車廂中緊緊依偎。
他似乎發著高燒,渾身酸疼無力。
不過,他在那個男生的懷抱裏感覺很溫暖、很踏實,心裏甜蜜得像喝了蜂蜜一般。
他住進了醫院,病得似乎很嚴重。
那個男生一直不離不棄地守在床邊,感動得他熱淚盈眶。
後來,忽然來了兩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強行給激烈反抗的男生注射藥物,將其弄暈帶走。
他急得瘋狂呐喊,卻始終發不出聲來,身體也動彈不得。
楊肅慎一個激靈驚醒過來,出了一身冷汗。
杜晟銳抽出餐巾紙幫楊肅慎擦拭額頭的汗水,關切地詢問:“做夢了?我看你睡得很不安穩。”
楊肅慎忽地鼻子一酸,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
他心有餘悸地問道:“我曾經生過很重的病嗎?”
杜晟銳微微一征,試探著問道:“你是不是夢見非典那時候了?當時,你一直高燒不退,可急壞我了。”
楊肅慎記起非典時期的全國性恐慌,卻記不起自己當年的情況,心情很是鬱悶。
他悶聲問道:“那時候,我們就認識了?我到底多大歲數?”
“你13,我18。”杜晟銳回答。
13歲?
他竟然誘拐男童?
楊肅慎驚愕不已,問道:“我家裏沒人管我嗎?”
“你是私生子,你的生父根本不把你當回事,你的生母眼裏只有錢,你那同父異母的哥哥,整天想著聯合他媽除掉你。你倒是有個疼你的養父,可惜他英年早逝。”杜晟銳直言不諱。
“非典過後,你被生父改名換姓丟進孤兒院,平安度過了幾年。後來,你身份曝光,又差點被害。我替你扳倒了生父所在的家族,卻漏掉了你那個狡猾的哥哥。他潛伏多年,綁架了你的養父的父母。你爲了解救他們,遭遇爆炸,落海後不知所蹤。
“據我調查,你是那次爆炸事件的唯一倖存者。”
楊肅慎聽完這離奇身世,覺得自己簡直就是個倒黴蛋,難怪會選擇遺忘。
他感慨道:“這樣的過去,永遠忘記,也許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杜晟銳沉默片刻,鬆開了楊肅慎。
他挪到車門邊,語氣黯然。
“你一向狠心,連我都忘得一幹二淨。以前那些山盟海誓,你都是哄我玩兒的?這麽說來,我是不是不該來找你?”
楊肅慎愣住了。
他竟在二人的關繫中扮演了負心漢這一角色?
杜晟銳聯繫上遠在德國的德裏克醫生,大緻介紹了一下楊肅慎的病情。
德裏克爲自己的高徒惋惜不已,要求杜晟銳盡快送楊肅慎前來科林可醫院接受治療。
杜晟銳已經派人安排好專機,在抵達海市後隨即送楊肅慎前往德國法蘭克福。
彭志賢本想跟著,被杜晟銳直接掃地出門。
他只好急急匆匆地購買機票,趕去法蘭克福找楊肅慎。
楊肅慎對恩師德裏克沒有印象,德語倒是一如既往地流利。
與德裏克交談時,他會不假思索地說出一些醫學專業術語,弄得他自己都很驚訝。
德裏克爲楊肅慎做完全面檢查後,立即安排顱內淤血清除手術。
手術過後,彭志賢積極要求照顧楊肅慎,被杜晟銳一口回絕。
他只好改爲伺候一日三餐,這才得以每天看上幾眼心上人。
有德裏克的精心治療、杜晟銳的貼心照顧、彭志賢的美食伺候,楊肅慎的病情康複良好,視力逐漸恢複。
當他終於能夠看見杜晟銳時,被對方的滿頭白發嚇了一跳。
“你……怎麽……會這樣……”
杜晟銳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頭發,苦澀地笑了笑,沒有吭聲。
他爲他幾乎一夜白頭,他卻把他忘得一幹二淨,他能說什麽?
楊肅慎仔細打量杜晟銳那飽滿的額頭、濃密的眉毛、精緻的眼型、英挺的鼻子、優美的嘴唇、硬朗的臉龐、光潔的肌膚、寬闊的肩膀、結實的手臂、精壯的身體、修長的雙腿,越發地覺得那頭白發刺眼。
他找了個機會,偷偷詢問彭志賢:“杜晟銳的頭發,原本就是白的嗎?”
彭志賢搖了搖頭。
“他的頭發,是什麽時候開始白的?”楊肅慎問道。
彭志賢凝視著楊肅慎的眼睛,心想:“自從你失蹤,他的頭發就白了,但我怎能告訴你。那小子讓我不好過,我也讓他不好過。”
所以,他選擇繼續搖頭。
楊肅慎沒再多問,心裏卻仿佛堵著一團棉花似的,悶得難受。
因爲病情拖延太久,楊肅慎雙眼視神經的恢複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彭志賢公務纏身,沒法一直守在法蘭克福,便做起了空中飛人,頻繁地在歐洲、亞洲、美洲之間來回跑。
杜晟銳則不同,他日夜守候在楊肅慎身邊,連除夕都沒回國。
楊肅慎覺得無法理解,忍不住問道:“你不需要工作嗎?你不需要與家人共度除夕?”
“你失蹤的這3年,我幾乎把一輩子的工作都做完了。我很累,決定退休。”
杜晟銳的語氣中,有種往事不堪回首的疲憊感。
“爲了你的安全著想,這麽多年來,我一直沒陪你過除夕,你一直對此感到很遺憾。以後,我不會再讓你遺憾。只要你需要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