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
2002年9月,素有火爐城市之稱的陵市,正被秋老虎肆虐。
太陽活力四射,將世間萬物照得到處都是白花花的。
熱乎乎的風,透過紗窗吹進陽台,又調皮地鑽進隔斷陽台與客廳的紗門,攜來清新的草香、芬芳的花香。
於知禮穿著一身白色條紋的藏藍色短款家居服,支著修長的雙腿坐在紗門前的小木凳上,一邊埋頭剝毛豆殼,一邊輕聲埋怨。
“媽,我都說了多少回了,別買這種帶殼的毛豆,買人家現剝好的毛豆粒。你怎麽老是不聽啊?這麽一堆毛豆,要剝到什麽時候!”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在家一邊聽廣播、一邊剝毛豆,正好消磨時間。”
身著白底碎花家居服的方文潔靈巧地剝著毛豆殼,風韻猶存的臉上掛著和煦的笑容。
“這毛豆,一斤才6毛錢。那剝好的毛豆粒,一斤要3塊錢。不劃算。”
“哎喲,你就差這點小錢啊?我每月給你的錢,不夠花嗎?”於知禮皺眉道,“那我每月再多給你一千塊錢。”
“不要!”方文潔連忙搖頭,說道,“我和你爸的退休工資,足夠每個月花銷了。你給我的錢,我都幫你存著呢。”
“給你,就是讓你花的,存著幹嗎?”於知禮不贊同道,“都省了大半輩子了,你們也該享受享受了。”
方文潔默默剝了一會兒毛豆殼,以試探性的口吻詢問。
“兒子,你都離婚7年了,沈冰清說不定早就給孩子找了後爸。你就沒想過再娶一個老婆?”
於知禮悶頭剝著毛豆殼,心裏充斥著難言的苦澀。
他和沈冰清,是全國知名學府——京師大學英語繫的同班同學。
雖然同樣是學習拔尖的人物,而且男的帥、女的靚,但是,很少有人會把他倆湊在一起。
因爲,他是從小到大都頂著優等生光環的傳統型好學生,文靜、乖巧;而她,卻熱情奔放、長袖善舞,跟他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若不是大四畢業吃散夥飯時喝高了,他和她恐怕一直都是熟悉的陌生人,哪有可能以閃電般的速度奉子成婚。
如今這個時代,奉子成婚、閃婚之類的是時尚話題。
而13年前,那個相對保守的時代,他倆的舉動,可掀起了不小的風波,尤其是在他家那種傳統型家庭裏。
當年,年僅21歲的他,匆促之間放棄保研,急急忙忙地找工作、買房子、搞裝修、辦婚禮、照顧孕婦……真是一團亂。
當兒子比預産期提前了兩個月來到人世時,他還不滿22歲,連正經的戀愛都沒談過,也完全不記得與女性的親熱過程,就一步跨進了父親的行列。
之後,他白天忙工作、晚上帶孩子,還要照顧患上産後抑鬱症的妻子,整天忙得腳打後腦勺,還因睡眠嚴重缺乏而養成了隨時隨地快速入睡的習慣。
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兒子養到5歲,沈冰清卻突然提出離婚、賣房子平分財産。
他苦勸無效,最終主動放棄財産,孑然一身地回到老家陵市。
過往種種,至今想來,他依然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經曆了那麽多折騰,他是再也沒有精力結婚生子了。
況且,當年在京市買房,耗幹了父母的半輩子積蓄。
這些年,他除了正常工作,還在外面兼職,拼死拼活地掙錢,總算是補齊了那筆房錢。
去年,父母雙雙退休後,他做主把城區那鴿籠似的老房子賣了,替父母在郊區清靜之地買了一套大房子,又拿出所有積蓄,將新房子好好裝修了一番。
如今,他囊中羞澀,根本不可能再有財力買房。
一個結過婚、生過子、沒錢、沒房、沒車的老男人,試問,有哪個條件好的女人能看得上?
所以,不管是主觀方面,還是客觀方面,他都不可能再結婚。
只是,這些話,他不能直說出來,以免讓父母操心。
“等小霆成年了再考慮吧。”於知禮搪塞道。
“等他成年,你都40了。就算你長得俊、顯年輕,畢竟過了40歲那道檻,更難討老婆。”方文潔不高興地說道,“他們娘兒倆這些年從沒跟我們聯繫過,那孩子說不定早把你給忘了,你幹嗎爲了他犧牲這麽多?說到底,都是那個女人鬧的。真是不像話!”
於知禮暗暗歎了口氣,心情有些煩悶、淒苦。
他是真心想當個好父親,給兒子於震霆創建一個溫暖舒適的家。
可是,沈冰清不但強硬地逼迫他離婚,還在離婚之後賣掉了房子、從此杳無音信。
二人事先在離婚協議裏商定好的探視兒子的相關事項形同虛設。
他尋親未果,曾經想要將沈冰清告上法庭,卻被父母勸阻。
7年來,他一直沒有於震霆的消息,每天只能在心中想像兒子長大的模樣。
想到年幼的兒子說不定真的忘記了他這個親生父親,他只覺渾身充斥著深重的無力感。
“媽,小霆跟我分開時還小,就算他真的忘了我,也不該怪他。”於知禮無奈地說道,“我現在真的沒心思考慮再婚的事,過兩年再說吧。”
方文潔輕歎口氣,滿面愁容。
“媽覺得,你真該盡早娶個賢惠的老婆,再生個兒子。你還這麽年輕,就一直孤孤單單的。我和你爸在世還好說,等我們將來都走了,你可就剩一個人了。媽光是這麽一想啊,就心疼得慌。”
於知禮見方文潔傷感,連忙丟下手裏的毛豆,伸出雙手緊緊握住母親的手,柔聲安慰。
“媽,你跟我爸,得好好保重身體,爭取活到200歲。那樣的話,你們不就能一直陪著我了嘛。”
“那還不成老怪物了!”
方文潔橫了於知禮一眼,噗嗤一聲輕笑起來。
她這個兒子啊,既懂事又孝順,從小就讓她省心,各方面都非常優秀。
除了一場不圓滿的婚姻,她樣樣都滿意。
就算他現在大了,照樣還是她的心頭肉。
於知禮跟父母一起早早吃了晚飯,帶上幾大盒母親親手製作的菜肴、點心,披著一身金燦燦的夕陽,登上開往城區的公共汽車。
他是一名高中英語教師,一直住在學校的單身宿舍裏。
因爲工作認真負責、教學方法獨具特色,他教出了一批批好學生。
不過,有個好苗子中途輟學了,令他至今都深感遺憾。
那孩子叫鍾向真,是從縣裏的初中考上來的,理科成績異常突出,文科成績相對弱一些,英語則是短腿。
學校領導很重視這個好苗子,吩咐他重點照顧鍾向真,盡可能地幫助這孩子提高英語成績。
他悉心輔導了鍾向真一年,眼看著對方快速進步,卻沒想到天降橫禍,鍾向真的父親忽然去世了、母親則卷走全部家産跑了,這孩子一下子從小財主變成了貧困戶。
他幫鍾向真從學校爭取到免除高中學費、住宿費等所有費用的優惠條件,還自掏腰包資助對方生活費。
可惜,人家不領情,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學業,跑出去闖蕩社會。
5年多工夫,昔日的輟學少年,搖身變成了成功人士。
鍾向真在母校附近的一處高檔社區買了兩套對門的公寓,把年邁的爺爺、奶奶從縣裏接了出來,雇了一個護工、一個保姆全天候伺候著。
他將其中一套公寓送給於知禮,以此報答師恩,被於知禮疾言厲色地趕走了。
雖說於知禮對現在這個財大氣粗的鍾向真有些不滿,不過,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前去探望鍾家二老。
他在鍾家陷入困境時伸出援助之手,逢年過節便帶著禮物上門拜訪。
自從二老搬到學校附近後,他更是每個月都帶著母親親手製作的美食前去探望。
兩位老人晚年喪子,孫子又常年不在身邊,真是把於知禮當成了親生兒子來看,對他極爲親切。
於知禮在公共汽車上晃悠了一個多小時,抵達“幸福公館”時,已是暮色四合、華燈初上。
他送了一盒家産綠豆糕給小區門口熟識的保安,拎著裝有美食的手提包來到鍾家二老所在的公寓。
他敲了幾下防盜門,見一直沒人來開門,便伸手去摁門鈴。
只聽轟的一聲巨響,他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便被巨大的沖擊波炸飛了。
於知禮剛剛恢複意識,立即被渾身上下傳來的劇痛逼得呻吟出聲。
“小霆……”
耳畔忽然傳來女子急切的叫聲,接著,臉頰被一雙手來來回回地輕拍。
“小霆,快,睜開眼睛看看媽媽。”
小霆?
於知禮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聽,睜開眼睛後發現,眼前是位神情焦慮卻不掩豔色的青年女子。
“總算醒了……”
女子長長舒了口氣,轉而責備起來。
“你在學校被人欺負,怎麽不報告老師?你告訴媽媽,打你的人,是不是淩覺輝?你會掉進湖裏,是不是被淩覺輝推下去的?”
於知禮呆了一會兒,吃力地環視了一圈病房,又側頭看了看自己露在被子外面的蒼白的小手,忽然之間悟了。
他雖然不看電視劇、不看網絡小說,卻整天被辦公室裏的同事們、教室裏的學生們洗耳,自然知道“穿越”這種新名詞。
現在看來,他應該是被炸死了,然後穿越了,變成了小孩子。
只是,不知這是哪個年代,他還能再見到前世的父母嗎?
女子摁下床頭的呼叫器,不一會兒,一名中年女護士走了進來。
她動作嫺熟地查看監控設備、幫於知禮測量體溫,接著快步離開。
過了一會兒,一名身著白大褂的中年男醫生走進屋來,一邊在護士的配合下細緻地爲於知禮檢查身體,一邊和藹地詢問於知禮相關情況。
“病人意識清醒、頭腦清晰,身體應該沒有大礙,再住院觀察一個星期吧。”
胸口掛著主任醫師牌子的醫生交代了一聲,被女子客客氣氣地送出門去。
作者有話要說:新人新文,感謝捧場!
您留下一束鮮花,我回您筆耕不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