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酷
沈震霆豁出去了,顧不上什麽臉皮了。
“我有個朋友對你極爲崇拜,做夢都想跟你合影、得到你的簽名。他見我加入了學生會,一直催促我幫忙,我總是不好意思向你開口。現在,我要離開學生會了,以後恐怕再也見不到你,只好厚著臉皮請求你滿足一下他的小小心願。”
“你這個朋友,就是你稿子裏寫的那個人?”杜晟銳問道。
“嗯。”沈震霆點頭,強調道,“他真的非常崇拜你、尊敬你,一直把你當成偶像和學習的榜樣、奮鬥的目標。”
“如果你繼續留在學生會,我可以答應你的請求。”杜晟銳提出交換條件。
沈震霆愣了一下,硬著頭皮說道:“我只能留到你卸任那天。”
“你的出生,無法改變。難道你這一生都要因此躲避、退讓?”杜晟銳質問道。
“有什麽是值得拼死拼活去爭的嗎?”沈震霆反問道,“權勢?地位?名望?錢財?我根本不在乎這些!我最在乎的,是親情、友情。淩家有嗎?既然沒有,我爲什麽不躲、不退?”
“你以爲,你識相地躲了,就能全身而退?”杜晟銳毫不留情地逼問。
“我不知道!”沈震霆苦惱地說道,“我已經跟淩覺輝挑明瞭,絕不會覬覦淩家的任何東西,絕不會對他産生任何威脅。我只想安安靜靜地過自己的日子。爲什麽他就是不信?爲什麽他還要這麽不依不饒?”
“因爲你是弱者!”杜晟銳言辭犀利,“弱者,沒有話語權!沒有宣佈停戰的資格!”
沈震霆沉默了。
他知道,杜晟銳是對的。
可是,他不想變成所謂的強者,不想處心積慮地追逐權勢、地位、名望、錢財。
“我不該出現在這裏。我跟你們,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沈震霆面帶自嘲的笑容,將卷好的宣紙塞到杜晟銳手中,轉身離去。
杜晟銳注視著沈震霆那小小的、孤獨的身影,心空漸漸被烏雲籠罩。
沈震霆冒雪回到宿舍,獨自坐在黑暗中發呆。
三位室友每個週末都會回家,只有他,像個無家可歸的孤兒。
他忽然異常想念前世的父母,想要親眼看看他們。
他掏出手機,打電話預訂第二天早晨由京市飛往陵市的飛機票。
快速收拾好簡單的行李後,他洗漱了一下,倒頭就睡。
第二天一大早,他頂著寒風走出銀裝素裹的校園,乘坐機場大巴前往京市國際機場。
抵達陵市後,沈震霆先乘坐機場大巴進入城區,又倒了兩趟公共汽車前往前世父母的家。
可惜,他吃了個閉門羹。
他敲開隔壁住戶的房門,詢問前世父母的情況,得知二老自辦完葬禮後就一直沒有現身,心中驚疑不定。
沈震霆握著手機摩挲半晌,一咬牙,摁下了鍾向真的手機號碼。
聽到鍾向真的問話聲,他語氣親切地說道:“鍾叔叔,你好,我是於知禮的兒子於震霆。我爸把你的手機號留給了我,讓我有事時找你。”
電話那頭的鍾向真沉默片刻,語氣禮貌而疏離。
“你找我有什麽事?”
“我聯繫不到爸爸,往爺爺、奶奶家裏打電話也找不到人。我特意找到爸爸家,卻聽鄰居說爸爸已經去世了,爺爺、奶奶也很久沒在家裏住了。”沈震霆解釋了一下,問道,“請問一下,你知道我爸爸去世的事嗎?你知道我爺爺、奶奶去哪兒了嗎?”
“你在江岸水城?”
“嗯。”
“你在家門口等著,一個多小時後,會有人去找你。到時候,你跟他走,聽從他的安排。”
“好的。”
沈震霆坐在家門口前的樓梯上等了約一個半小時,手機接到了陌生來電。
他接起電話,剛剛“喂”了一聲,對方卻掛斷了。
緊接著,一位精幹的青年男子出現在眼前。
“你好,我叫徐英東,鍾先生吩咐我來接你。”
沈震霆起身打量來人,舉了一下手機,問道:“剛才那個電話,是你打的?”
徐英東點了點頭,示意沈震霆跟隨自己下樓。
沈震霆坐了一個多小時的車,被徐英東載到市區的一家醫院進行體檢。
他詢問如此安排的原因,只得到“這是鍾先生的吩咐”這樣的回答。
體檢完畢,他被徐英東安排在市區一家五星級酒店入住。
徐英東原本一直彬彬有禮地陪伴在沈震霆身邊,卻在第二天中午換上了冷淡的面孔。
“請你離開,以後不要再騷擾鍾先生。”
沈震霆迷惑地打量著徐英東,解釋道:“我只是想找到爺爺、奶奶,如果他不知道,我就不打擾了。”
徐英東冷笑一聲,譏諷道:“不必白費心機!”
沈震霆皺眉盯著徐英東那滿是冷漠的雙眼,初時一頭霧水,忽而恍然大悟。
原來,昨天體檢的目的,是爲了便於做親子鑒定。
那小子,心思竟然如此縝密。
看來,爸、媽是跟他在一起了。
有他照顧,挺好!
這個私生子身份,真是莫大的原罪,到哪兒都不受待見。
沈震霆自嘲地笑了笑,苦澀地說道:“請你幫我轉告鍾先生,這件事,我爸爸早就知道了,可是,他從來沒有嫌棄過我,而是一如既往地愛我。他跟我說過,我是最無辜的受害者,不應該受到指責、歧視。
“能夠遇到這樣的爸爸,我一直覺得很幸運、很幸福。在我的心裏,從來就只有於知禮這一個爸爸,只有於祥慶這一個爺爺、方文潔這一個奶奶。
“不過,爸爸一直瞞著爺爺、奶奶,怕他們受到打擊。請一定要對我的爺爺、奶奶保密。他們年紀大了,不應該承受這樣的痛苦。請鍾先生好好照顧他們,謝謝!”
徐英東目送著沈震霆離開酒店房間,轉頭給鍾向真打電話。
鍾向真聽完彙報,只是不屑地嗤了一聲,便掛斷了電話。
沈震霆失落地走出酒店,心間充斥著苦澀的憂傷。
如今,他連看望前世父母的資格都被剝奪了。
以後,他該怎麽辦?
他這具身體的年齡太小了,縱然他胸藏錦繡,也不可能找得到工作、不可能掙錢養活自己。
前世父母和鍾向真這邊,又完全指望不上。
除了回學校,他別無選擇。
天下之大,他竟無容身之處。真是可悲!
沈震霆帶著滿腔愁苦飛往京市,踏著暮色回到學校。
他剛進宿舍放下東西,彭志賢便出現了。
“你小子去哪兒了?怎麽手機一直關機?”
沈震霆怔了一下,避開前面的問題,說道:“可能沒電了。找我有事?”
“我給你帶了糖醋排骨、土豆燉牛肉和蝦仁蛋炒飯。”
彭志賢說著,一溜煙跑沒影了。
他再度現身時,手裏多了一個保溫桶。
沈震霆看著彭志賢熟門熟路地找出自己的搪瓷飯盆和不鏽鋼勺子,將保溫桶裏的飯菜各撥出來一些,淒苦的心裏湧起陣陣暖流。
他怎麽忘了,他還有這麽一個貼心朋友啊!
“都跟你說了別帶了。老這麽麻煩阿姨,挺不好意思的。”沈震霆埋怨道。
“不麻煩。我媽聽說你愛吃她做的飯菜,可高興了。她還讓我週末帶你回家玩,下週末跟我回去唄。”
彭志賢一臉期待地看著沈震霆。
沈震霆注視著彭志賢那雙真誠的眼睛,想起自己至今沒有爲這個好朋友拿到杜晟銳的簽名、合影,頓覺愧疚不已。
想起杜晟銳提出的交換條件,他感到一陣頭疼。
他是真心不想去學生會面對處心積慮找他麻煩的淩覺輝、張子行,可是,爲了彭志賢,他決定忍了。
“近期恐怕沒時間。”
“對哦,你得參加元旦晚會的彩排。”
彭志賢想起這事,立即興緻勃勃起來。
“怎麽樣?彩排的效果如何?”
“不好,被斃了。”
沈震霆將自己的主動請辭說成被動淘汰。
“咦?畫得那麽好,竟然被斃?”彭志賢不滿道,“不會是有人故意針對你吧?杜主席怎麽也不出來主持公道?”
“你站在黑闆面前看,覺得好。等你坐到能容納數百名觀衆的學校大禮堂的觀衆席上,再往舞臺上看時,效果就出不來了。”沈震霆解釋道。
彭志賢想像了一下那番景象,理解地點了點頭。
他拍了拍沈震霆的肩膀,安慰道:“這只是場合問題,不是你畫的不好,你別灰心。是金子,總有發光的時候。”
沈震霆笑著點頭,愉快地咬下一口紅亮油潤的糖醋排骨。
爲了這個孩子而隱忍,值得!
吃飽之後,沈震霆打發走彭志賢,將裝有飯菜的保溫桶和幹淨的飯盆、勺子等物裝進書包,踩著薄雪前往學校大禮堂。
他一推開大禮堂的門,就聽見張子行刻薄的喝罵聲。
“我們跳的是天鵝湖,不是病鵝湖,你們一個個都跟得了瘟疫似的,還有臉在臺上丟人現眼!”
“你上次嫌她們胖,讓她們減肥。她們已經連續好多天沒吃飽飯了,自然沒力氣跳。”身著白色芭蕾舞裙的劉曉靜解釋道。
“身爲一名舞者,還敢敞開肚皮吃飯?”張子行冷笑道,“老子從5歲學習跳舞開始,就從來沒有吃飽過。你們難道都比老子金貴?”
沈震霆驚訝地打量著張子行那被白色芭蕾舞服包裹得纖細修長的身體,沒想到這個牙尖嘴利的男孩子竟然如此嚴於律己,不由得心生佩服。
“我警告你們,如果你們晚上還跟犯了瘟病似的,老子就不跳了,老子沒工夫陪你們這群吃貨!”
張子行撂下狠話,氣勢洶洶地走向後台。
劉曉靜苦惱地看著這排垂頭喪氣的“天鵝”,高聲說道:“一會兒,我們一起去超市買生菜、蘋果、優酪乳,這些可以吃到飽,不怕胖。大家堅持一下,等元旦晚會結束後,就可以大吃大喝了。”
沈震霆同情地看著這群已經算是苗條的女孩子,想到自己每天午飯、晚飯都吃大魚大肉,還特意吃撐了再去散步,就是爲了能夠長個子、變強壯,不禁感歎各人有各人的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