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 吃了我吧

　　「那種變態，死不了的。」迦瑪沒心沒肺地說。

　　「放心吧，他會來的。」塞爾維斯心知肚明，阿爾法剛剛經歷一場惡戰，恐怕是去找吃的去了，在吃飽之前，是絕對不會回來的。他沒有在飢餓的時候來找菲莉絲，恰恰是因為他在意她。看到梵的所作所為，塞爾維斯也不禁懷疑，阿爾法的表現是否發自他的內心，可是這隻惡魔的確一次次用行動證實了這一點。當菲莉絲遇到危險的時候，他總是會適時地出現，他總是一次次幫助他們逃離危機——可以放心把菲莉絲交給這隻惡魔嗎？塞爾維斯心疼著，卻也擔憂著，他只希望無論如何，不要有阿爾法背叛的那一天……

　　對於迦瑪和塞爾維斯的話，菲莉絲根本沒有心情去聽。

　　剛剛的死裡逃生還歷歷在目，她完全不知道阿爾法的現狀。她努力平復自己的內心，透過契約去傾聽靈魂的聲音，然後稍稍鬆了口氣，還好，他還活得好好的。

　　可是為什麼他仍滯留在王宮附近，既沒有移動，也沒有與他們會合的意思。他受傷了嗎？他行動不能？她一次次詢問，對方都不理不睬。她知道他很清醒，否則契約將無法工作，但為什麼拒絕回應？菲莉絲感到焦躁不安，那傢伙，果然是在回避她，這究竟是為什麼！

　　如果他真的不想再和他們同行，又為何要在梵面前幫助她？又為何要為他們擋住主炮的轟擊？他們明明簽訂了靈魂契約，可為什麼依舊如此難以溝通？

　　她能夠感覺到對方寂靜的內心，沒有絲毫猶疑，可是他的所作所為。卻仍然讓人困惑——她完全不懂。

　　菲莉絲看了眼四周，琪夢莎島是辛提斯王國最南邊的島嶼，距離其他諸島都比較遙遠，由一座主峰和幾個荒無人煙的星羅巨礁組成。他們現在的位置距離王宮所在的主峰只有一水之隔，遙遙看去，王宮的景象歷歷在目。身邊的懸崖之下，海岸邊，西南和東北角落各有一座界碑，劃開了辛提斯和公共海面的界線。而菲莉絲的所在，正位於界碑連線的外側。難怪之前那個僧侶會提到先祖傳承。

　　這座礁石很大。地面覆蓋著珊瑚礁沙化的肥沃表層，長滿一人高的灌木，稍遠一點便漆黑一片。借著王宮的亮光，可以看到海岸邊停泊著幾條小型戰船，雖然繪有辛提斯的王國徽章。卻都是普通的桅杆帆船，它們在狂躁的海浪中互相撞擊著，東倒西歪。有的船已經半截子沉入了水中，船上卻空無一人，大概早已被廢棄。

　　這裡已經是大陸的最南端，辛提斯女王仗著自己的強大力量和無敵戰船。以及王宮所在主峰的防禦魔導炮，對於這種邊界的小礁根本懶得搭理。

　　無論如何。這裡暫時還算隱蔽。菲莉絲雖然心裡很清楚，在女王的追兵到來之前，這平靜都是暫時的，但是她無法置阿爾法於不顧——無論他身上發生了什麼，她都會盡自己所能，把能做的事都做了——她不想失去他。

　　菲莉絲迅速從材料袋中倒出一些基本的施法材料，借住風元素，用魔粉在地上畫了一個法陣。

　　「召喚陣？」迦瑪見了，立馬叫起來，「為什麼不是去辛提斯西部國界的轉移法陣。卻是這麼一個召喚陣！在夜晚，空間魔法的光芒會很顯眼，我們只有一次機會。你想被人抓住嗎？我們才剛剛逃出來！」

　　菲莉絲對迦瑪的叫喊不理不睬，只是自顧自地審視著法陣。並感應著阿爾法的座標，然後，把一些液態的藥水導入了陣中。她快速念動了一串咒語，藍色的召喚門便在法陣上洞開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失，淡藍色的光輝在門邊流轉，散發著神秘的色彩，召喚門內是一片漆黑，如同深邃的宇宙。作為一個資深的空間魔法師，菲莉絲很清楚，這道門內的黑暗就是空間扭曲之後，連接她和使魔之間的通道。然而，幾十秒過去了，卻沒有任何東西出現。

　　「那小子，居然拒絕召喚？他不知道現在是多麼危險的時刻嗎？他不知道開一道召喚門需要冒多大風險嗎？這個自私自利的傢伙！我都說過了，惡魔都是靠不住的！」迦瑪又開始喋喋不休起來。

　　從主峰的方向，燈火通明的戰船開始向這裡逼近，嘈雜的人聲逐漸靠攏，魔法照明彈衝上了天空。看來，滯後的搜查隊已經趕了過來，這座山頭不安全了，如果不立即離開，一旦主炮引起的空間動盪減弱，全島空間封鎖恢復，他們恐怕再沒有機會使用轉移魔法。而當琪夢莎島的追殺令通告全國，佩歐城外西部邊境的辛迪加他們也會陷入危險之中——必須儘快和辛迪加他們匯合，然後使用空間轉移徹底遠離辛提斯，這才是上策！

　　召喚門的持續時間是兩分鐘，菲莉絲無視迦瑪的抱怨，壓抑住內心的焦急，一直等到了召喚門消失。然而整整兩分鐘，從門的開啟到結束，阿爾法都沒有出現。

　　隨著召喚門最後一點點藍光淡化在照明彈的光芒下，菲莉絲默默垂下頭，收拾了現場，來自王宮的艦隊已經到達了岸邊，正在登陸，再不走，恐怕就來不及了。

　　她微微吸了吸鼻子，然後轉頭，倔強地說：「走了，往西。」

　　「不等他了？」塞爾維斯遲疑地看了眼那徹底消失的召喚門，現在的菲莉絲讓他有些擔心。

　　「不等了！」菲莉絲彷彿賭氣一般，大跨步走到了前面，很快便消失在了懸崖下方。

　　塞爾維斯看著菲莉絲孤單的背影，又回頭望瞭望那燈火通明的王宮方向，欲言又止，最終，默默跟了上去。

　　******

　　千里之外。王宮的廢墟之中，斷壁殘垣被天空閃爍的照明魔法彈映照得忽明忽暗。陰影之內，極淡的藍色召喚門在狂虐的空間動盪中毫不起眼。

　　在召喚門的光輝映照下，惡魔形態的阿爾法微微喘息著，身上因為戰船主炮造成的灼傷形成一個個冒著火苗的亮點，在附近不穩定地元素衝擊中閃爍著，並漸漸暗淡，冒出一縷縷的青煙，散發出焦臭的味道。

　　隨著火光一點點消退，他那暗紅色的先天護甲已呈現出燒焦的痕跡。有的地方，傷痕甚至穿透了護甲，灼傷了皮膚和肌肉。惡魔本能的修復能力促使那些組織迅速再生，擠掉壞死的部分，皮膚表面的灼傷迅速被新生的組織覆蓋。很快便光潔如新。然而，即便高級惡魔的肌體修復能力非常變態，如此大範圍的灼傷。要完全復原，依舊需要一點時間。

　　因為疼痛，受傷的部位本能地陣陣抽搐著。阿爾法表情平靜，甚至連眉頭也不皺一下。他對這樣的痛楚渾無所覺，或者根本就是習以為常。他就那樣看著那道熟悉的召喚門。門一閃一閃，安靜地等待著他的回應。但他仍然沒有任何動作。

　　隨著身上最後一點火光消失，他猛一扭頭，整個身形再次遁入陰影，極淡的暗影順著宮牆的背光面，直向著山體頂部已成為露天建築的女王寢宮掠去，轉眼間便徹底消失無蹤……徒留下那道召喚門，孤零零閃爍著，彷彿一隻眼眸，深深地注視著他離開的背影。

　　珍珠女王用最快的速度趕了回來。入眼皆是王宮損毀的慘烈景象，更讓她把一切罪過都推到了菲莉絲身上。但她依舊懷揣著希望，她放不下——她等待了十多年的妖精。真的會為她留下？她忐忑不安，卻又興奮得發抖！

　　然後。她在寢宮門前，透過那破損的牆壁，看到了夢寐以求的優雅身影——一切的一切，和鏡中的他一般無二……

　　越過重重疊疊、只剩下下半截子的牆壁殘骸，她的妖精正安靜地站在殘缺不全的鑲金地毯之上——那裡原本是她的寢室，卻已完全看不出面貌。如果不是那些金線加持了抗魔銘文，恐怕連這地板也將不復存在。

　　來自牆壁的殘磚破瓦胡亂散了一地，折斷的床架和樑柱隨意搭著，像腐朽的樹枝般橫七豎八地堆疊。床幔碎片被高溫炙烤而蜷縮成卷兒，綴著焦黑的鑲邊，如一群暗紫色的蝴蝶，在狂躁的元素激流中亂舞。魔法閃光彈的光芒從洞開的屋頂投射下來，照得整片廢墟忽明忽暗，陰影重重。

　　他就那麼靜靜站在那裡，完美的身形和周圍的一片殘敗形成鮮明的對比，像極了古老森林中那絕跡的妖精，光影變幻之中那纖細的身姿，魅惑的五官，無一不在撩動著女王的心房。

　　而此刻，察覺到女王的到來，他緩緩轉頭，正面看著她，毫無避諱的視線，讓女王驚豔非常，卻也驚訝萬分。

　　女王深吸一口氣，生怕驚擾了什麼，而後輕輕吐出，輕言細語：「太好了，你沒有離開……」

　　十二年的夢幻，竟會在今日成為現實，那毫無預兆出現在鏡中的絕美妖精，竟也有站在她面前的這一天。他那面無表情，從不曾笑過的臉上，居然也會有如此專注注視她的模樣——這一切，是如此的不真實……

　　那一刻，女王覺得，得他這一眼凝視，即便就此成為史上最敗家的女王，遭受世人唾駡，她也了無遺憾。

　　女王腳下禁不住踉蹌，她頭一次發現，自己頗為沉重的身軀、包裹緊致的裙擺以及長長的拖尾是如此礙事。可是她為了保持自己良好的形象，又不得不盡可能保持姿態的優雅——短短幾步路，竟然讓一個天階高手舉步維艱。

　　她盡全力伸長了手臂，試圖抓住她的妖精，似乎只要沒抓到手上，他都有可能在一個不留神間就此跑掉。

　　而就在她即將觸碰到他的那一刻，女王發現，他注視著她的深紫色眼眸竟在一瞬間變成了銀色……

　　她從來不知道，他的眼瞳還有這般璀璨的色彩，那罕見的色澤是如此冰冷純淨，卻又閃爍著變幻的流光，那般絢麗，那般深邃，彷彿連靈魂都要被他吞噬……

　　她意外地在其中看到了飢渴，她的妖精餓了啊，她的妖精在渴求著她——天啊，海神在上，這是真的嗎？她感到她的整個靈魂都在雀躍的歡唱！

　　「吃了我吧，這樣，我就能永遠和你在一起了……」女王陶醉地說著，恰在此時，深入靈魂的刺痛瞬間貫穿了全身。

　　刺痛讓女王突然驚醒，她似乎料到了什麼，卻仍放任自己迷醉——原來他想要的，竟是她的靈魂。可只要那個人是他，拿走又如何？只要他喜歡，她的什麼都可以給他……

　　她感到自己的靈魂被急速抽走，她的意識逐漸變得模糊，即便如此，她依舊笑著，十二年的等待，直到今日，她才覺得自己是真正活著的——因為被需要，所以存在。

　　一滴淚珠，從她的眼角劃過臉龐。

　　女王的身體逐漸軟倒，沒有一絲血液流出。她的眼眶深陷著，整個人彷彿脫水一般乾癟，唯獨臉上，嘴巴大大的開咧，露出驚心動魄的密齒，她在笑著，但那笑臉，此刻看上去甚為可怖。

　　銀色的尾巴從她的頭頂抽離，一團混雜著不同色彩的靈魂光團從那骨質的花骨朵結構中掙脫而出，卻被青色和銀色的幻影包圍。靈魂在球狀和豎琴間變換著，那是隱藏在靈魂之中的靈魂兵器——當女王失去意識後，繼承自先祖的靈魂會本能地反抗吞噬。

　　然而，失去了生命的靈魂是如此柔弱無力，短暫地交鋒之後，那光團無法抵擋，被轟成若干星星點點的亮球，隨著阿爾法吸氣的動作，進入他的體內。

　　阿爾法保持著梵的外形，他輕輕閉上眼，享受著進食後的滿足感，但這一刻卻只有一瞬間——殺氣陡然迸射，飛速蔓延開來，幻影犀利的刀芒突然閃過。牆邊入口的位置，一道人影被一分為二。

　　阿爾法乍然張開雙眸，銀瞳緊縮，殺氣騰騰注視著那個重新凝聚而成的人形，除了衣服上被破開的裂口，來人毫髮無傷——顯然，這只是個靈魂投影！

　　「打擾惡魔的進食，果然是一件恐怖的事……」這個不速之客，是阿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