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 願望

　　弗蘭德王國軍指揮部，懷爾特正在緊張地關注天眼的運作情況。克魯的留言早就通過魔法協會傳達到了王國，由於朝中無人，弗蘭德王不得已啟用在家休養的老將懷爾特。也正是因為這一折騰，弗蘭德的動作比起其他勢力就慢了一拍。

　　懷爾特的返回，讓很多人不禁感慨其勢力之根深蒂固，真可謂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與之相比，唯一可以與之抗衡的克萊門斯家族就顯得稚嫩了許多。而現在，克萊門斯家族的確自顧不暇，對於王國的軍機要務根本就是不聞不問，就連那位向來優雅的王后也匆忙趕去克萊門斯領地探視了，這無疑讓王都中懷爾特的勢力死灰復燃。

　　可惜，懷爾特雖然重掌軍權，卻早已沒有了當年的野心，哪怕周圍的人都希望他重拾大權。不僅僅因為這次的敵人前所未有，甚至牽扯到聖戰，而且還因為他的寶貝女兒已經失蹤多時。如果失去了唯一的女兒，他努力大半輩子，又是為了什麼？

　　然而，當他看到金剛牆上菲莉絲和阿爾法輕易擊退三條戰船的時候，他意識到，這個菲莉絲已經不再是當初的小女孩了，她的力量已經可以和其他勢力叫板，強行打壓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所以，他專門等到菲莉絲離開，才命令弗蘭德的軍隊出擊。既然來了自然不可能無功而返，總要漂亮的打一仗，做出個魔法強國的樣子給其他人看看，尤其在連魔法協會和海亞失利的現在。

　　一想到敵對多年的海亞，懷爾特就不由地發出一聲冷哼。只要弗蘭德能將魔人們阻擋在勇者之途。那麼王國將一雪在克勞斯的前恥。是的，這一戰勢在必得！

　　魔人們並不認得弗蘭德王國的天眼，那種高高在上的魔法裝置隱藏在日落的暗紫色雲層中，根本無法引起他們的注意。這些人早已經瘋狂地衝到了金剛牆下，他們爬上牆頭。在殘缺的石柱上插上他們的圖騰，他們激情相擁，在斷壁上載歌載舞。有的人乾脆帶著大批人馬向牆外的勇者之途邁進。

　　對於金剛牆中還活著的人類，魔人們自動地選擇了無視，莎拉和高里極力阻止他們。希望讓他們停下。卻根本沒人理會。萬幸，兩人看到了尾隨著魔人隊伍而來的三十七號和四號。同是第四小隊的成員，在這個地方重逢，幾個人都激動地擁抱在了一起。

　　「不能再前進了。」莎拉告訴三十七號他們，同時指著隱藏在雲層中的結晶體給他們看，「那是天眼，一旦組裝完畢，炮彈便會打下來。現在它瞄準的方向就在牆外的勇者之途入口處。」

　　看到雲層中偶爾露出的閃光尖角，那不起眼的東西居然是弗蘭德赫赫有名的限制級武器天眼？三十七號和四號都驚呆了。

　　「人類的小姑娘，你說的是真的嗎？」白狼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湊了過來。

　　「那種裝置曾經就是我父親管轄的，我當然清楚。」莎拉言之鑿鑿地說。

　　「她沒撒謊。任何離開金剛牆範圍的人都會死……」稚嫩的嗓音，帶著些微顫抖，傳了過來，莎拉他們看到了躲在石板縫隙中的瘦弱少年。

　　「五十四？你怎麼還在這？」莎拉驚訝地說。

　　「我說過的，我會和這座牆共存亡，我想看到，它到底是怎麼倒的。」五十四說，「只不過，我也沒想到，結果會是這樣……」

　　「聽到他說的話了嗎，不要離開這座牆，不能出去，否則會死的！」三十七大叫起來，「他是先知，他的話，絕對不會錯！」

　　可惜，三十七號的聲音很快便淹沒在人群中。

　　「來不及了。」白狼淒然笑道，「看看我的族人們，看看他們的表情，現在誰也阻止不了他們。就算是死亡，他們也一定要去牆外看看——那個世界，他們嚮往了一輩子，一輩子啊！」他的神情，充滿了悲哀和欣慰，彷彿看透了一切。

　　五百年的期待，哪怕最後是死亡也要闖一闖嗎？似乎明白了一點點魔人的心情，幾個人類只能默默地看著，惟有莎拉仍不死心，她努力拉住身邊的每一個魔人，但最終只會被那些身強力壯地傢伙們甩到一邊。

　　眼看著天空中，天眼下聚積的能量越來越亮，最終形成一顆新星，冉冉落下，那些魔人們卻像飛蛾撲火一般衝了上去，無知而無畏，莎拉禁不住淚流滿面，哪怕素不相識，她也被這場景深深震撼。

　　為什麼，結局竟是這樣？明明牆已經倒了，敵人也不存在了，本不該是敵人的人類和魔人卻要捲入這莫名的殺戮，為什麼會這樣？

　　「不——」莎拉捂著嘴大哭起來，如果菲莉絲在這裡就好了，如果是她和阿爾法，一定有辦法阻止這一切，可是她不是，她只能看著，看著……

　　然而，意外再次發生了，一道淒厲的黑光自下而上直沖天頂，竟然把那炮彈打碎了，爆炸變成了禮花，照亮了因為暮色降臨而逐漸暗淡的勇者之途，也照亮了下面驚訝的人群。

　　緊接著，黑光的餘波撞上了天眼，將那結晶體的靈魂結界打出了一個缺口。由於受到了重大損傷，天眼的傳送系統啟動，它開始解體，並分部消失在了轉移法陣中。

　　誰？是什麼人？

　　莎拉愕然站起來，四處張望，可怕的力量絕非人類所有，卻做了她想做的事，是誰？

　　直到炮彈爆炸，魔人們才知道自己是怎樣撿回了一條命，他們紛紛尋找著救命恩人，但他們周圍只有無盡的曠野，根本沒有人影。

　　但無論如何，有人在幫他們！

　　「是神，是我們的神顯靈了！」無知的魔人們大喊著，「還等什麼？趕緊離開這裡。去人類的世界，去自由的天地！神在保佑我們！」

　　也不知是誰帶頭喊起來，魔人們重新聚集起來，隨著一聲歡呼，繼續向東湧動。

　　聽到那些無知的傢伙居然感激那一直利用他們的罪魁禍首。那所謂的神，幾位酋長都有些哭笑不得。雖然有一些人知道了真相，但是大部分人還是糊塗的。魔人的總數實在是太大，要想讓每一個人都知道事實，還需要時間。

　　不料。就在那些衝在前頭的人以為自己有神靈庇佑的時候。又是黑光一閃，地面裂開了近百米寬的大口子。

　　有的人險些被劈到，嚇得癱在地上，屁股尿流。

　　然而，更可怕的還在後面——數不盡的白骨從那裂口裡爬了出來，「咯吱咯吱」響著，搖搖晃晃向魔人們圍了過來。

　　雖然有些害怕，但是已經走到自由的大門口的魔人們根本容不得任何阻撓。他們紛紛將靈魂力量附著在身體上，全力撞向這些白骨！

　　然而，令人驚訝的事接連發生。這些該死的骨頭身上居然有黑色的靈魂結界！

　　那不是人類的力量，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抗衡的。魔人的攻擊被輕易化解。這些骨頭一個個力量非凡，任何人膽敢接近它們，它們便把他遠遠拋飛，就算沒死，短時間內也無法再戰。

　　當不少魔人遭遇這種待遇後，終於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們且戰且退，漸漸退回到了金剛牆下。而那些白骨也只是把他們逼到這裡，就再不動彈了。

　　「是尼爾瓦拉的力量。」高里說，尼爾瓦拉同時也是死亡之神。

　　「尼爾瓦拉？哈奇，是哈奇！」莎拉逆著人流向那些白骨衝過去，卻被三十七號飛速趕上，死死拉住。

　　「你瘋了嗎，你不是魔人，如果被那些骨頭攻擊，非摔散架了不可！」三十七阻止她。

　　「是哈奇！」莎拉叫道，「他不會傷害我的！哈奇，是你嗎，你在哪裡，回答我，為什麼不見我，你在哪！」

　　遠遠的，白骨堆裡，一個人影矗立在那，破敗的斗篷在暮色下呈現黑色的陰影，與周圍的森森白骨格格不入。

　　「這片土地不歡迎入侵者，無論是人類還是魔人。」嘶啞的聲音從那人影的方向傳來，「如果你們想通過，請拿出誠意。否則，等待你們的只有死亡……」

　　陌生的聲音，陌生的語氣，莎拉聲嘶力竭地大喊：「你到底是誰，哈奇在哪裡，把哈奇還給我！」

　　那人沒有回應她，只是默默轉身，消失在了白骨大軍之中，只有那些骨頭，不知疲倦地屹立著，彷彿一座新的城牆，阻擋在了魔人們心目中的自由大道上。

　　觸手可及的自由和無堅不摧的白骨防線，魔人們變得不安起來，他們議論紛紛，卻沒有了之前的一鼓作氣。

　　「咳咳，你們可不可以聽大爺我說兩句？」一個囂張地聲音突然傳來，隨著聲音同時發出的，還有巨龍特有的龍威。

　　巨龍的力量還是有些效果的，魔人們停止議論，紛紛尋聲望去，那招牌般的大嗓門，除了那條叫做辛迪加的巨龍還能有誰？

　　由於距離法則，這傢伙現在懶洋洋趴在一頭碩大的蜥蜴背上，顯然有些不在狀態。但是剛剛見識過了阿爾法的力量，想到這條龍也是菲莉絲的使魔，人群一霎那變得寂靜無聲。

　　莎拉他們也為此意外不已，辛迪加這笨龍，什麼時候有如此威懾力了？

　　「說起來，你們是有組織的吧？我記得是叫什麼聯盟的……」辛迪加一邊掏著耳朵一邊琢磨著。

　　「是自由聯盟。」塔克插了一句，「不過已經解散了。」

　　「對啊，自由聯盟！」青眼突然振奮起來，「我們是自由聯盟，我們是自由聯盟！我們的領袖是菲莉絲，我們還有一個基地在克勞斯！回去，我的族人們，回我們的翡翠綠洲去，那裡有我們的據點，還有傳送法陣，只要跟隨菲莉絲，我們就可以獲得真正的自由！」

　　菲莉絲這個名字現在無疑是頗具影響力的，於是，情緒開始低落的魔人們再次振奮起來，是啊。此路不通，他們還有轉移法陣。過去那法陣因為空間干擾無法使用，但是現在桑納多消失了，空間也將重新恢復穩定，即便不通過勇者之途。他們也可以去人類世界，克勞斯一直都是歡迎他們的。

　　看到南方的魔人們有了新的出路，北方的兩大部落也著急起來：「嗨。南方的傢伙，你們未免太不厚道了吧，大戰有我們的一份。聯盟怎麼可以把我們排除在外？」

　　「咦？我以為你們已經加入聯盟了呢。」青眼大笑。

　　一時間。赤牙和白狼都愕然了。

　　於是，在各位酋長的努力下，魔人們重新整隊，眼看著剛剛還齊心協力不顧一切要衝出牆的魔人們就這樣原路返回了，無論是莎拉還是三十七號他們都驚異非常。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辛迪加反倒傻了眼了：「嗨，等等，你們就這樣回去了？那大爺我怎麼辦？」

　　他拍打著屁股下的笨蜥蜴——該死的。菲莉絲走得太快，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居然把他和塔克落下了。這見鬼的距離法則，他們兩個人簡直行動不能。全靠蜥蜴代步！原以為那些魔人會聽他的找幾個人把他倆送到克勞斯去，可現在是什麼情況？這些野蠻人居然要回去？如果回到翡翠綠洲，他辛迪加大爺早就趴到地上不能動了吧！

　　萬幸，莎拉發現了他倆，她喚出了使魔，爬上了使魔的背，追上了蜥蜴，攔在了赤牙的前面：「等一下，您是蜥蜴族的族長吧，我是莎拉，我有話和你談。」

　　赤牙停下坐騎，意外地說：「我知道你，你和三十七他們是好朋友，而且還認得菲莉絲，你有什麼話要說？」

　　「我想，我能帶人通過那片白骨之地，我希望辛迪加和塔克和我同行，當然，你們可以再派幾個代表。我打算帶你們去見菲莉絲，她一定會有辦法幫助你們獲得真正的自由！」莎拉誠懇地說。

　　「真的？」赤牙感到不可思議。

　　「別的我不敢保證，但是，有我在，弗蘭德王國一定不會為難我們。」莎拉說，「我以懷爾特家的榮譽起誓。」

　　「懷爾特？」赤牙表示沒聽過，不過，她相信自己的直覺，她覺得這個女孩可以信任，她臉上的堅決和直率，和菲莉絲很像，她們是值得信賴的人類。

　　「好，我答應你。」赤牙說，「就讓我隨你走一趟吧。」

　　莎拉感到意外，沒想到赤牙會親自去。

　　「別看我是女人，打起架來可不含糊。」赤牙咧嘴笑道，黝黑的臉上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莎拉頓時笑開了。

　　「你們要去見菲莉絲嗎？也帶上我吧。」艾里不知從哪裡冒出來，他看上去非常興奮。

　　「帶上他吧，沙之民是魔人中行動最敏捷的種族，一定能派上用場。」赤牙表示贊同。

　　「如果你們要去克勞斯，還有個人一定不要忘了。」青眼也湊了過來，他手裡提著個兩米高的大塊頭。

　　「科爾？」莎拉認得他。

　　科爾點點頭，期待地看著她：「我想維尼了，我想公會裡很多人。」

　　看到憨頭憨腦的科爾，莎拉不禁笑了，她也想他們了。於是，在魔人們撤退的大潮中，一支奇怪的隊伍踏上了逆行的道路，其中包括第四小隊活下來的成員以及三個魔人

　　勇者之途的森嚴白骨中，一隊人馬在小心穿行，懷爾特透過天眼殘餘的投影水晶看到了這一幕，他頓時激動了，是莎拉，是他的女兒，她還活著！

　　「需要準備二次攻擊嗎？」身邊的副官問道。

　　「混蛋！停止攻擊！」懷爾特幾乎咆哮起來，意識到自己失態，懷爾特重整衣襟，慢吞吞說道，「派人監視他們，看看這些魔人打算去哪裡，不要驚動他們……」

　　另一方面，那些白骨的背後，一個渾身裹在破斗篷裡的傢伙正靜靜地看著他們，風一吹起，露出斗篷下乾瘦的身體。他的身邊插著一把巨大的血紅色長劍，那是古魯特的上古神劍，這個人正是哈奇。

　　「少年，你在逃避。」劍嘀咕著。

　　哈奇看著身邊的水窪中自己的模樣，蒼白的膚色，乾瘦的臉頰，他現在看上去就像一個死人——這就是呼喚尼爾瓦拉的代價，那位黑暗之神還是掌管輪回的死神，如果以人類的身體，是斷然不可能使用她真正的力量的。

　　哈奇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他現在，應該算是死靈了。以這個樣子，他如何能去見莎拉？

　　「願光明神保佑他們。」哈奇不禁輕歎。

　　劍頓時發出刺耳的笑聲：「你還忘不了那位光明神啊。」

　　哈奇懶得理他。

　　「看看，這裡有位夥計也忘不了他。」劍調侃道。

　　哈奇扭頭，注意到了身邊一個奇怪的骷髏，這傢伙並沒有按照命令蹲守這片大地，反而將一把金色的大劍寶貝一般抱在懷裡，細細擦拭。但它的臉卻轉向金剛牆的方向，空洞的眼睛洞裡一片茫然。

　　哈奇認得那把劍，那是聖殿騎士的佩劍——那一刻，他突然有了種想哭的衝動！是你嗎，你還在嗎？他想起了自己對黑暗神許下的願望，難道尼爾瓦拉沒有騙他？

　　哈奇站起來，渾身的關節發出咯吱咯吱生銹一般的聲音，他知道自己還需要適應這個奇怪的身體。他慢吞吞走到那小骷髏身邊，不料，那傢伙因為懼怕哈奇身上尼爾瓦拉的力量，居然有了逃跑的衝動。

　　是的，它的確和一般的骷髏不一樣！

　　「別走！」哈奇叫住它。

　　那傢伙嚇得一跤跌到在地，它狼狽地爬起來，緊盯著哈奇，即便雙腿打架，依舊舉起了劍，示威一般對著他。

　　看到這一幕，哈奇啞然失笑。

　　「他不記得你了，也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他只是一隻骷髏。」劍說。

　　「不過靈魂依舊沒有改變。」哈奇諷刺一般笑道，「尼爾瓦拉沒有騙我，她的確滿足了我的願望，以她的方式……」

　　堂堂聖殿騎士，卻成為了一個死靈，自己也許應該慶倖它什麼都不記得了。

　　哈奇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那片炙熱，他知道這只是殘留的感覺，現在的他已經沒有心跳了。

　　「今後，你就叫凱文里歐吧。」他對那隻骷髏說，「凱文里歐，記住這個名字，別再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