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同床(二)
“啊,蓮大人笑得好溫柔啊。雖然看了十幾遍,但是!不管怎麼說,都感覺像是看不夠一樣啊。”
“嗯嗯,還有秀一殿下也是!我要是能年輕十幾歲,絕對要放開膽子地去追求他呀!”
佈景中的劇情正在上演,分散在週邊的百十號男男女女讓眼睛過癮的同時,一雙嘴巴卻也並沒有閑著。
讚歎的聲音、崇拜的語氣,配合上LME那群手持相機,關掉閃光燈‘哢嚓哢嚓!’拍個不停的聲響,還真是讓人忍不住想要感歎一聲,場中兩位發光體的強大吸引力。
年紀小的蓋著被子躺在床上,年紀大的扶著床頭半邊身子坐在床的邊沿。
那溫柔注視下來的目光,跟那仰慕看向上方的視線交織在一起的瞬間,溫馨感人的場景十足十的滿足了一切感到饑_渴難耐的狼群。
沒辦法。
誰讓眼前這畫面實在是太美好了呢?
要不是佈景外面有老胖子特意安排的工作人員攔著,她們真的很想直接沖進去,一個飛撲抱住各自的目標,上下其手過足手隱啊。
所以說,今天能到現場來取材實在是太完美了!
相信只要把相機裏面的這些照片都沖洗出來,曾經想做卻因為主角外形不過關而擱淺了的宣傳主題,絕對可以新鮮出爐了呀!
與這些神情亢奮,表情專注、眼神一眨不眨,生怕錯過一秒的惡鬼不同。
坐在導演席上的黑崎明,反倒是表情嚴肅的注視著面前的螢幕,全神貫注的鎖死了佈景中的畫面,努力的尋找著可能忽略過的任何一處微小錯誤。
敦賀蓮的動作、敦賀蓮的臺詞。
有森秀一的反應,有森秀一對對手演員的回應。
雖然開始的這段劇情一連拍了十多次,可是眼前這兩位還真是每一次都給了他不同的驚喜。
劇情本來只是弟弟站在窗前,被哥哥抱上床休息而已。但是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拍攝,各種動作、各種情緒的逐漸豐富,這對一大一小兩位同父異母兄弟之間的形象,竟然一點一滴的被這兩人越發的豐滿了起來。
坐在窗前的落寞感覺,跟人物隱藏的性格暗合。手中折出來的櫻花折紙,又跟最後的結局互相呼應……
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的磨練之下,能夠親眼看到這孩子飛速的成長,還真是讓他除了感歎之外再也生不出任何其他的感覺了。
好吧。
這幕戲拍到現在,臭小子這裏已經是沒有任何問題了。
只要敦賀蓮成功的邁過了那道坎兒,這一段體現人物掙扎內心世界的情節,就算是可以通過了。
所以啊,加油吧,敦賀蓮!
趕快拿出你的全部實力,讓老頭子我見識見識吧!
“一樹哥哥,都已經這麼晚了你怎麼又回醫院來了?下午離開的時候,不是說要跟利人哥哥他……”
“好了小傢伙,我們大人的事情,可不是你這個年紀應該操心的問題。”
感覺有些好笑的戳了戳躺在床上少年的額頭,男人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事情一般,表情猛的一暗,讓看到他此刻表情的所有人呼吸都不由得為之一緊。
“透,其實今天下午,利人說了很多奇怪的話。……見到他的時候,他竟然問我,是不是喜歡他。”
“你說……他問這個問題代表了什麼?……難道……他也喜歡我?”
難得的對著世上唯一的親人敞開心扉,問出自己疑問的男人卻意外的發現,視線中的孩子表情一變、身體一抖,感覺就像是在害怕什麼東西一樣,拼命的將身體向著自己的方向靠了過來。
“透?你這是……”
“沒,沒什麼一樹哥哥。……透,只是忽然感覺有一些冷了。”
努力搖了搖頭將腦子裏那天被人從樓梯上推下來的畫面驅逐出去,他可不想因為這件事情讓好不容易找到愛人的哥哥,跟他心中的那個人鬧翻。
反正,他中村透就只是兩個家族的恥辱而已。
有一份溫飽、能夠被一個人關心愛護,就已經足夠了!再貪心、再不知足、在人後搬弄是非,影響別人的感情的話,就實在有些太過分了。
“冷了?難道是被子薄了?”
聽見少年的話,男人將手伸進唔得嚴嚴實實的被子裏感覺了一下溫度。
在發現溫度並沒有自己想像中那麼低的時候,才剛打算將手收回來,下一秒!一隻手掌就這麼突然一下按住了他的手背,讓他的動作停了下來。
“透?”
“一樹哥哥……”
“你好像好久都沒有陪透睡過覺了呢。而且你剛才也說了吧,利人哥哥可能也喜歡你呢。要是這樣的話,你們在一起了之後,我、我……”
滿臉的委屈、抿著嘴唇的苦惱、還有那隱隱約約流露出來的不甘。在讓周圍注意到這一幕的男男女女雙手捧心暗呼可愛的同時,更是讓距離最近的敦賀蓮表情一愣,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這句臺詞,劇本上絕對沒有!
但是放在現在這種場合說出來,卻又感覺意外的合適。
被子中被抓住的手掌,那看向自己帶著期盼、渴求的柔弱眼神。說真的,眼前這個孩子這時候給人的感覺,還真是如同一個精靈一般讓人忍不住想要疼惜、關心、和愛護。
而且這一次,他……是在幫他對吧?
要不是因為前面十幾次的NG,一直磕磕碰碰的表達不出來導演要求的複雜感情。這個孩子又怎麼可能做出這樣,主動出來幫他解決問題決定?!
丟臉?
沒錯,這一次是很丟臉!
沒想到他敦賀蓮身為一個前輩,竟然也有在工作中遇到意外,讓身為後輩的對手來幫助自己的一天?!
心裏想著這些問題,他臉上的表情可以說是一連數變。
從最初的愕然、愣神、猶豫,到清醒之後的深思、掙扎、決定。單單是這一方面的轉變,就已經讓一直關注著劇情發展的黑崎明欣喜不已了。
有森秀一,單純到只為渴求一份關愛哀傷。
敦賀蓮,通過簡單的表情將人物複雜的心態清晰的表達出來。
佈景裏這兩位對角色的理解跟表演的功力,竟然比前面十幾次加起來都要好!
看看這少年因病所特有的脆弱感覺,跟青年拼命掩蓋心中真正想法的複雜感覺吧。
毫不客氣地說,這一次這一大一小還真是完美地將這對兄弟之間,與眾不同的情感刻畫的淋漓盡致了!
坐在導演席上,低聲的說著這些話的老人,剛想進一步抒發自己心中的感慨。哪想到下一個出現在螢幕上的情節,便立即將他的全部注意力牽引了過去。
“一樹哥哥,答應吧,答應吧!你確實已經好久都沒有陪弟弟我睡過覺了。”
軟語相求、眼神中滿是期盼,可以說躺在床上的有森秀一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已經使出了渾身解數。
男人都是心理素質超強,冷硬堅強的鐵石心腸?
哼哼,他才不相信呢!
單看特種兵出身、經受過最嚴苛考驗的火口叔叔在他父親面前那讓人哭笑不得的表現,他就能夠確定!
這世上只有尚未看對眼的人物,才沒有什麼油鹽不進的頑石呢!
所以,在這種殺傷力十足的表情之下,早就已經考慮清楚決定配合他的敦賀蓮並沒有讓他等待太久。
就看這個將大半身子靠在床上的男人微微一笑並沒有說話,迅速將手從被子中抽出來的瞬間,抬起胳膊似笑非笑的將手背上掛著的那個,依舊不肯放開的手掌舉到了兩人的眼前。
“透,你果然還是個小孩子。陪你睡覺?你以為你還是那個七八歲的幼童?你跟哥哥都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很多年以前那種單純、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孩子了。所以說,這種事情你以後還是不要再……”
“不管、不管、不管!”
像是得不到長輩寵愛,開始鬧脾氣的小孩,被人拒絕了的中村透不等身邊的兄長把話說完,就扭動著身體從被子裏鑽了出來,一把抱住了近在眼前的腰身。
“陪我睡、陪我睡、陪我睡!”
“一樹哥哥是有了利人哥哥,但是透……但是透!卻只剩下一樹哥哥你了。哥哥你可能感覺不到差別,但是透真的是很害怕!要是連哥哥你都失去了,透到底還剩下什麼?”
“要是連哥哥你都失去了,到底透……還剩下什麼?……唔——!!”
興許是因為情緒的激動,興許是因為就要失去唯一擁有的東西的痛苦,雙臂牢牢抱住兄長大聲喊出這些話的孩子,拼命將身體鑽進對方懷裏的同時,像是忽然一下遇到了障礙一樣,悶哼了一聲身體頓時委頓了下去。
蒼白的臉色、顫抖著的身體跟強自忍耐著疼痛的呼吸,都讓所有牽掛著他的人不由自主地將全部的心神放到了他的身上。
“透!?你,你這是!?”
因為事發突然,完全措手不及的男人只能用力地將床上的少年抱進了懷裏。
察覺到他的呼吸急促無力,剛按照俗法將手掌放到他的背後,揉了幾下想要為他緩解痛苦的時候,更加明顯地抽氣聲,就讓他一下子將動作停下定在了那裏。
“你的背上有傷?你的背上難道有傷?!怎麼不告訴我?你怎麼不告訴我?!”
說完這句話,不等懷中的孩子給出回答,男人立即將少年的身體一轉讓他趴到自己的胸前,迅速的將眼前的紐扣解開,將那白藍相間的病號服從他身上脫了下來。
下一刻,他看見了什麼?!
這蒼白皮膚上的恐怖青紫,肩膀上的紅黑淤青到底是什麼?!
幾天以前不是還沒有麼?他不是就兩天沒有來麼?怎麼才這麼短的時間沒有見,就在這個可憐的孩子身上竟然發生了這種事情?!
是誰幹的?
究竟是誰幹的?!
死死將少年的身體摟進自己的懷裏,感受著他趴在自己胸前隱隱顫抖的雙臂,注視眼前這讓人怒火中燒的傷痕,他真的很想給自己幾拳,讓這忘記這孩子的腦袋好好的清醒清醒。
不是說過要保護好這個孩子的嗎!
不是曾經發過誓,要代替父母補償他的嗎!
這個小傢伙不告訴他自己的傷勢,是因為不想讓他擔心!可是他這個作為兄長的沒有發現這件事情,就只能說是作為兄長的不合格了!
“一,一樹哥哥,透,透感覺有些冷……”
虧欠的看著眼前這個轉過身,神情哀傷卻表明了什麼都不想說的孩子微微歎了一口氣,抱著他的中村一樹就只能默默地將這單薄的身軀護到胸前,拉起被子蓋到了兩人的身上。
對於這個小傢伙,他是既感慨、又有些不想面對。
這種複雜的心態,一方面是因為上一輩的恩怨,一方面卻是因為他們兄弟之間,那若有似無的感情。
這個孩子很依戀他,這個孩子絕對已經把他視為了自己的生命!
以他心底的想法,恐怕為了他這個兄長能過得好一點、為了他這個兄長能過得輕鬆一點、能不用為他擔心,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煎熬也是不怕的吧?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的!
但是既然一直知道,那又是為什麼一直沒有更加的在乎這個親人的感受?!
“哥哥。”
“……嗯?怎麼了,透?”
“嘿嘿,也沒什麼啊,只不過是覺得很開心罷了。”
仰起頭看向頭頂上兄長疑惑的表情,坐在對方懷中的少年捧起手中那比自己大了一圈的寬大手掌,貼到自己的臉頰上緩緩的摩擦了起來。
“透能感覺到,一樹哥哥在擔心我呢。不管那個擔心是因為什麼,但是作為被哥哥關心的那個弟弟,透的心裏真的感覺很滿足。”
“透小的時候,其實一直都在想一個問題。”
“究竟透是做錯了什麼,才會被那麼多的人討厭,被那麼多的人用各種各樣骯髒的字眼,卑賤的詞語來責難。”
嘴裏說著這些話,慢慢的將兄長的手掌舉到眼前。
注視著那修長的手指跟健康的皮膚顏色,中村透看了看自己乾澀蒼白的右手,緩緩搖了搖頭悄無聲息的張開手指,跟眼前那支手掌交纏在了一起。
“小時候是不懂事,後來懂事的時候也反抗過、質問過。但是在做出那種事情,換來更多更加傷痛的經歷以後,透也就開始逐漸習慣了那種生活了。”
“後來啊……後來一樹哥哥你就出現了啊。就像故事中描述的上帝跟天使一樣,幫助透改變了那樣的生活。”
“餓的時候,有哥哥偷偷為我送飯。家裏沒人的時候,有哥哥教我識字、帶我出去玩兒。然後透就想啊,永遠不要長大好不好呢?”
“也許永遠不要長大的話,一樹哥哥就永遠都會是那個陪著透玩兒,悄悄為透送吃的東西的哥哥了……”
讓人感覺傷痛忍不住想要落淚的聲音裏,抱著弟弟的中村一樹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多一句嘴、插一句話。
一直等到懷中的孩子不再說話,發現他因為身體的原因,開始有些迷迷糊糊已經差不多就要睡著的時候。
他這才控制著自己的身體,輕輕地挪到床的中央,小心翼翼的將滑落在胸前的被子,重新為兩人蓋到了身體上。
“……透。”
“不管有沒有利人,你都是我中村一樹一生中唯一的兄弟。”
“所以啊,你根本用不著擔心哥哥要不要你這種傻瓜問題。因為你這個小傢伙,可是這個世界上一樹哥哥唯一剩下的親人。也是一樹哥哥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剩下的……”
“責任。”
輕輕的一聲歎息,包含著無奈、又帶著些許苦澀的表情裏。
一個輕輕落在少年額頭上的親吻,就這樣伴著兩個人靜靜的呼吸聲,消散在了這安靜的夜裏。
消散在了這對,同父異母的兄弟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