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瓊樓玉宇。
似乎用再多華美的形容詞,都無法描述這整座宮殿的堂皇富麗,四百多年的顯赫歷史襯托出它的威嚴,增添它典雅的風範。
這個夜晚,皇宮裏的氣氛顯得相當歡喜,因為就在三天前,皇帝最寵愛的妃子替他產下一子,礙于天子不能進血房的祖宗規矩,皇帝一直到今天晚上才真正見到自己的第八位皇子。
“朕這八皇兒面貌長的真好,愛妃,以後像這樣的兒子替朕多生幾個。”皇帝抱著嬰孩,斯文俊秀的臉龐掩飾不住為人父的喜悅。
“皇上真愛說笑,這種事情怎麼會是臣妾能決定的呢?八皇子像皇上,應該是教皇上多讓臣妾生幾個像這樣的孩兒才對。”明皇妃雖然經過產子的折騰,卻依舊不減姿容清麗,她倚靠在疊起的繡枕上,笑視著天子丈夫懷抱著孩子的溫馨畫面。
“你這算是在跟朕邀寵嗎?”皇帝笑睨了她一眼,故意出言戲弄道。
“不敢。”她緩緩搖頭,嬌柔的嗓調不疾不徐。
皇帝笑著將嬰孩交給奶娘,坐回床畔,大掌執起了愛妃纖細的香荑,“你有什麼事情不敢做的嗎?在朕的妃子之中就屬你最機智聰明,朕想將你生出來的皇兒立為儲君,好好地栽培他,往後成為一世明君,造福天下百姓,不知你意下如何?”
“這種事由皇上決定就行了,何必問臣妾呢?”
“那朕立刻就下旨,策封八皇子為太子,待皇兒生辰滿百日之後,就立刻舉行冊封大典。”
聞言,明皇妃大驚失色,連忙想要阻止,“皇上,冊封的事兒需要那麼急嗎?臣妾怕皇兒尚小,就得到皇上如此恩寵,會引起眾人非議……”
“好吧!就依愛妃的意思,朕就把策封大典挪到皇子滿周歲時,這子你總該沒有意見了吧?”這似乎已經是他最後的容許範圍了。
“看來臣妾無論說什麼,只怕都不能改變皇上的心意了。”說著,明皇妃輕輕地歎了口氣。
見到心愛的女人歎息,皇帝大大地感到不解,“愛妃,難道你不希望八皇兒他──”
“臣妾希望皇上能夠再等一等,如果皇兒長大成人之後,果真俱備能勝任一國之君的資質,屆時皇上依舊想封他為太子,那臣妾絕對不敢有任何意見,一切就聽憑皇上的旨意。”她一雙美眸透出堅定,希望能夠勸服他。
皇帝沉默了半晌,最後才點頭同意,長臂一伸,將她摟進懷裏。“就照愛妃的話去做吧!朕希望八皇兒能夠成為下一世的明君,雖然朕同意讓步,但想要立八皇兒為太子的心意卻是不變的。”
明皇妃笑歎了口氣,偎進他的懷裏,這就是她所愛的男人,外表溫文儒雅,就像飽讀詩書的文人,雖然貴為一國之君,卻找不到一絲驕傲的霸氣,仁政而愛民,受到百姓的推崇,如果真要從他身上找出缺點,那就是太過容易相信險惡的人心了!
這,才是教她最感到擔心的事情了!
兵馬紛亂。
皇宮大內處處烽火,一路上燒殺搶掠,無異是一處人間地獄,宮女宦人盲目地逃竄,還有人忠心地護著主子,不過大軍當前,他們的努力似乎一點兒都幫不上忙。
“怎麼會只有七個?不是有八個嗎?”帶領軍隊圍剿後宮的將軍清點了皇子的數目,發現與上頭指定下來的人數不符。
“放稟將軍,在後宮之中確實只找到七個皇子,以及一個剛滿周歲的小公主。”小兵手裏抱著一名女嬰,面交給帶頭的人。
“原來第八個是名公主?好吧!統統把他們帶走!”
“你……你們要將皇子公主們帶去哪裡?”一名年紀稍長的宮女勇敢地站出來,捍衛在皇子公主們的面前。
“既然這個天下已經改朝換代,那麼就必須將這些皇子皇女們送到他們該去的地方。”帶頭的將軍好笑地瞥了她一眼。
“什麼……什麼叫作該去的地方?”老宮女顫聲間道。
“陰曹地府。”他平淡地吐出四個字,殺紅的雙眼一點悲天憫人的感情都沒有。
“皇子!公主!不要……”
一時間,哀號聲四起,孩童們的哭叫也伴隨其中,只是他們的聲聲慘叫,並沒有對事實造成多大的影響。
兵亂持續了一個多月,最後在新皇帝的高壓統治下漸趨平息,雖然在各地仍有零星動亂,卻已經撼動不了已經改朝換代的事實,四百年的皇朝正統歷史至此結束,錦繡江山又揭新的一頁……
時光匆匆,轉眼間過了十九年。
科舉,是士子們進升官僚最根本的方法,不過,十年寒窗苦讀,真正能夠取得功名的人卻少之又少,學子們都妄想當狀元,然而經過重重的篩選過後,能夠受到皇上青睞,欽點為狀元的人卻只有一位。
朝殿上,一列新進的士子們站在階前,等待皇帝的面詢親考。
“朕想問你們,你們寒窗苦讀十年,到底有什麼地方可以為朕所用呢?”年近半百的皇帝坐在龍椅上,俯瞰殿下的士子們,等待著他們的回答。
只是這個問題一被拋出,只見士子們個個緘默不語,皇帝心裏感到得意,因為自己的問題竟然能夠難倒這群飽讀詩書的士子們,不過就在這時,他發現了其中一名士子面帶微笑,似乎並不覺得這個問題有任何難處。
“你叫什麼名字?”皇帝問道。
“回皇上的話,草民姓孟,孟觀雲。”這位士子拱手答復道。
“你在笑什麼?你倒是說說看自己有什麼地方能為朕所用,說得好有賞,如果妄自尊大,信口開河,朕絕不輕饒。”
“草民說不出自己能為皇上所用之處,卻想知道皇上如何用人?古人有雲:夫設官分職,所以闡化宣風。故明主之任人,如巧匠之制木。直者以為圓,曲者以為輪;長者以為棟樑,短者以為斗拱,無曲直長短,各有所施。明主之任人,亦由是也。”
聞言,皇帝出乎意料地大笑,“好一個明主之任人,亦由是也!很好,孟愛卿,朕很欣賞你,以後就跟在朕的身旁好好學習,說不準哪一天你能夠當上我朝最年輕的宰相大臣。”
“蒙皇上如北賞識,臣不勝惶恐。”
“不用再參說了,今年殿試就由你拔得頭籌,封為狀元!”
“謝皇上!”
此時此刻,除了這名新科狀元孟觀雲之外,沒有人能夠想到今天皇帝的一番賞賜,竟會造成數年後的一場腥風血雨,恩怨,由此開端……
從人們的眼底看起來,他孟觀雲似乎是一個受天眷顧的幸運兒,無論坐在那張龍椅上宰製蒼生的人是誰,他都是皇帝跟前最具權勢的寵臣。
十年了!自從那天殿試上,他被先帝欽點為狀元,並被封為御前策士之後,轉眼過了十個春秋。
誰也料想不到,他這個皇帝跟前的寵臣,竟然成了頭號叛臣。
只怕一直到臨死前,先帝都不敢相信自己最親信的大臣,竟然會動手焚毀他策立的遺詔,由四皇子寒戎代替皇太子胤焰登基為帝,並策畫了一連串的改革,以及撤換掉異己大臣,鞏固新皇朝的勢力。
他必須這麼做,同時,他也做到了!
孟觀雲走進了梅天苑,在苑門口站定了腳步,揚手摒退了隨侍一旁的手下宮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許任何人進來打擾。”
“是。”宮元拱手接令,轉身準備告退。
突然,孟觀雲想起了一件事,出聲喚住了他,“對了,我上次命你尋找的人有消息了嗎?”
一時之間,宮元的臉色顯得有點難堪。“屬下已經盡力尋找,但只怕還需要一點時間,請大人見諒……”
“算了,人海茫茫,一時片刻想要把人找出來也不是簡單的事,我沒有怪你的意思,退下吧!”孟觀雲輕擺了擺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進苑裏的大屋,在他身後,兩廂厚重的門板再度合起。
宮元站在苑門口,目送著主人的背影,不敢有任何跟隨而上的念頭,因為那痢門後,是孟府裏唯一的禁地。
每個孟府的人員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絕對不可以存有任何冒犯那塊禁地的想法,那扇桃花木門一年到頭都是緊閉著的,只有在他們大人生辰之日才會開啟,他總是嚴令不許任何人打擾,一個人,一整天,靜靜地待在那間屋子裏,直到深夜才會出來。
沒有人知道那間房裏究竟藏了什麼神秘的東西,也不知道他們大人究竟在裏面幹什麼,只因為沒有人膽敢冒犯他們看起來溫和冷靜的主人,生怕自己觸碰禁忌之後,下場將會萬劫不復……
如果說,這家名為“紅袖招”的青樓比一般妓院特殊的地方,不是在於它樓裏的姑娘比較漂亮,也不在於她們特別會招呼客人,那到底是為什麼呢?
因為,紅袖招每天都會有一堆媒婆們進進出出,習慣的人已經見怪不怪了!因為,他們心裏都知逍這些媒婆們為何而來,他們也知道這紅袖招只要有花魁花無忌在這裏的一天,媒婆們就會不斷上門來!
花無忌,她被譽為百年才能誕生一個的絕色美人,當然會有一堆風流名士上門來提親,不過,知道事情內幕的人就曉得事實並非如此。
媒婆,是紅袖招的鴇母花嬤嬤請來的,她一次次積極地替花無忌相親,為的就是早日將她嫁出去,免得她們一干人等沒被花無忌膽大包天的行徑嚇死,也遲早被她過人的聰明才智給氣死。
“吳公子,你不再多坐一會兒嗎?”
“不不不……我突然想起家中還有事,先、先走一步了!”
“吳公子──”
千呼萬喚也喚不回中了邪似的吳公子,他一臉蒼白,連滾帶爬地迅速遠離紅袖招。
這時,眾人抬眸往上一瞧,對準了導致整件事情發生的罪魁禍首。
通往二樓的階梯上,站著一名表情無辜的美麗女子,她攤了攤玉手,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統統不關她的事。
她擁有一頭如上好絲緞渲染出來的黑髮,一雙勾勒出美麗弧度的柳眉,似雪的臉蛋上泛著淡淡紅暈,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美眸,柔嫩的雙頰因甜美的微笑而更顯豐潤,直教人驚歎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嬌美的女子。
不過,對於紅袖招裏的人而言,眼前的一切就代表惡夢,花嬤嬤雙手叉腰,頗有架勢地準備開口:“無忌──”
“是他自己沒有誠意,我又沒有對他做什麼──”一張嫩如櫻花般的唇不悅拋蹶起,花無忌似乎頗懂得先發制人的道理。
“你要是沒對人家做什麼,人家怎麼會夾著尾巴,巴不得插翅離開我們紅抽招?!”
“我只對那個‘人家’說,想要跟我成親可以,不過本姑娘妒心很重,以後絕對不許‘人家’娶小妾,更別說在外面養女人,家裏的每一分錢都要交出來,現在沒功名可以,不過一年半載後要混個宰相來當當,最好要有雄心壯志,順便把皇帝幹掉我也不介意,誰知道那個‘人家’一點膽量都沒有,聽完之後,兩條腿抖得像什麼似的,嬤嬤,真不是我愛說,你看男人的眼光真的需要加強一下,免得老是找那種中看不中用的‘人家’,知道嗎?”
聞言,幹嬤嬤差點暈倒,這妮子簡直就是不知死活,她難道不曉得弑君可是死罪一條啊!
“哼哼!無忌,你少來了!你這個妮子老是往人家的痛處踩,上一個相親的物件,你說他個子太矮,教他想辦法把身長拉高兩尺,當個七尺大丈夫,只要他能成功,你花無忌就下嫁於他,也不想想,都幾十歲的人了,怎麼可能做得到呢?結果那個人現在到處去求長高偏方,也不知道求到什麼地方去了。”
“聽說去年到了波斯,學了踩高蹺,現在回來在天橋上賣藝,上個月我收到他的信,他很感謝我幫他找到了第二專長。”
“還有上上一個……”
“嬤嬤,我真是一點兒都不想說,那個男人簡直就是狗屁不通。”說完,她不屑地撒了撇紅嫩的唇角。
“他不是德王爺的兒子嗎?怎麼會被你說成狗屁不通?”
“唉……雖然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學富五車,可是,大江東去浪淘盡竟然被他說成李白寫的,至聖先師是老子他兄弟,名字叫作烏魚子,這也就算了,他特地想露一手畫技給我瞧,可是畫出來的雞像鴿子,鳳凰像鳥鴉,簡直就教人看不下去,沒把他轟出門去就已經夠仁慈了,更何況還要我嫁給他?!”
“這……這……不把你嫁出去,我對不起你阿爹、我義兄在天之靈呀!”花嬤嬤哭意故得戒大聲,試圖模糊自己的“識人不清”。
“嬤嬤,我又沒怪你,反正你沒有看男人的眼光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我早就習慣了啦!”她聲了聳肩,耳邊聽見了樓下姑娘們的竊笑,可見她們也都心有戚戚焉。
“你說這是什麼話──”花嬤嬤才正想抗議,就被花無忌給打斷了。
“嬤嬤,既然你覺得對不起我爹,那你乾脆就讓我留在紅袖招,陪你們姊妹後半輩子,如何?”花無忌美麗的嬌顏綻放一抹討好的徽笑。
想到她這個意禍精跟在身邊一輩子,花嬤嬤忽然覺得渾身泛過一陣寒顫,心想就算對不起義兄,也絕不能冒著隨時都會被氣到吐血的危險,繼續把花無忌繼續留在身邊。
“如何?”花無忌不死心地再度追間。
“再說吧!”她晾了晾手,轉頭回去招呼客人。
“嬤嬤……”又來這一招!
“反正我再努力個十年,等到你真的嫁不出去再說吧!”
“十年?!”姑娘她就真的那麼難銷出去嗎?花無忌覺得這番話簡直大大侮辱了她身為花魁的尊嚴。
算了!比起對自己美麗容貌的驕傲,花無忌更有信心把每個前來向她求婚的男人都趕跑,纖手一抬,羅裙一提,她嬌美的身影緩緩地往樓上飄去,此時,她唇畔的微笑教花嬤嬤看得背脊泛涼。
花無忌,她是一朵沾不得的嬌豔花兒,這是京城中每個人都知道的事實,男人對她又愛又怕,女人對她則是又恨又妒,相同的是人們都睜大眼睛等著瞧,看哪個男人能夠將她這朵幹兒摘在手裏玩賞……
萬千宮闕,幾度晨昏。
這座堂皇典雅的官殿經過了改朝換代的燒毀,以及一再的重建修復,看起來與原本沒有兩樣,只是物是人非,二十多年前的臣子叛亂與兩年前的奪嫡之戰,對這座宮殿而言,似乎已經不再具有太大的意義。
歲月輪轉,偉岸的殿堂依舊屹立不搖於天地之間。
就在兩個月前,皇帝寒戎因為與侵入皇宮的刺客當面對峙,因而身負重傷,不僅近兩個月沒有早朝,而且只面見親近大臣,宮裏大小瑣事皆由孟觀雲一人獨攬大權,他在宮中的地位一時之間大大提升,幾乎可以說是位極人臣,除了他之外,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如此備受皇帝信任的大臣。
也就是因為如此,朝廷大臣無諭大小事宜,都自動找上孟觀雲代為處理,但,還是有人急切地想要知道皇帝龍體康復的狀況,他們不滿同樣身為人臣,卻必須屈居於孟觀雲之下。
“孟大人,皇上的龍體不知道是否已經痊癒……”
才短短十多天,他不知道已經被這句話徵詢過幾次了,“李大人,關於這個問題,你應該去問太醫才對吧?”
“可是,孟大人是皇上最信任的近臣,一定更明白才對。”
“我想,你要說的是我孟觀雲專權獨擅,攏斷朝政,蒙蔽我皇視聽,使我皇無心政務,不思國事,你是想藉此提醒我嗎?李大人。”
“不不不……”李大人連忙搖頭,“老夫絕對不敢對孟大人有任何不敬的想法,只是皇上他已經那麼多天沒早朝……”
“李大人有要事要請示皇上嗎?很重要嗎?可否先讓孟某有幸耳聞一番?”孟觀雲想也不用想,那件事情肯定是參他這個專權的亂臣賊子一本,好讓他在皇上而前失去寵信。
李大人不曉得自己的心思已經被對方猜個正著,但他還是被孟觀雲盯得想要快點逃離眼前的窘局,“不不不……沒什麼重要的事,孟大人,下官忽然想起家中還有要事,請容許下宮先行告退。”
“去吧!”孟觀雲冷笑地瞅著那逃之夭夭的背影。
他心想:如果,他們這些個大臣們知遵寒戎傷勢已經好了大半,但卻故意將政權下放給他,好讓自己可以專心一志地為贏回自己心愛的女人做努力時,不知道他們的心裏有何感想?
孟觀雲聳肩一笑,獨自走在長長的殿廊上,這時,一尊黑暗的身影悄然地靠到他的背後,壓低嗓音道:“大人,你想找的人有消息了。”
“都查清楚了嗎?”孟觀雲眸色一厲,似乎對於這件事情異常重視。
“是的,那個人的後代,一直都在京城裏。”
“在什麼地方?”
“紅袖招。”
“紅袖招?”孟觀雲沉吟玩味著這三個字,眉心輕蹙。“這地方的名字聽起來忒奇怪。”
黑影點了點頭,“回稟大人,它確實不是一個平常人會去的地方,那是一家青樓妓院,您所尋找的那個人,身分更是非比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