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六年零六個月又六天前——
“寨主!夫人生了!生了!”
“恭喜寨主,是個眉清目秀的女娃兒。”另外一個助產婆也跟在後面呵呵笑道,基於產婆的職業道德,就算初生的嬰孩活脫脫就像小猴子一樣,她們也要昧著良心說好看。
不過,話雖這麼說,總還是會有笨笨的父母親相信自己的小孩是全天底下最漂亮的,神情總會驕傲得像只好鬥的公雞。
就如此刻眉開眼笑,巴不得把自己的親生骨肉捧到天上去的賀家寨主,在他強壯寬厚的臂彎裏,剛剛出生的小嬰孩簡直就像一隻小老鼠般渺小。
“沒錯、沒錯!真不愧是我生的女兒,簡直就是他媽的亂漂亮一把!”賀寨主被女兒那張皺巴巴的小臉逗得極樂。
“是呀!是呀!”助產婆連連點頭,眼睛隨著賀大寨主的手上下遊移。奇怪了!她都已經稱讚這麼多了,他紅包怎麼還不趕快拿過來?
“我也是這麼覺得耶!嗯……要把她叫什麼名字好呢?”賀大寨主一點兒都沒有發現一雙眼睛正跟著自己轉來轉去。
“什麼梅蘭竹菊、美麗芬芳,都很好呀!”助產婆只想趕快把紅包弄到手,只好拚命提出意見。
“我還松竹蒼柏,萬年長青呢!”賀大寨主一臉鄙夷地看著她。
這時,一名小嘍羅連滾帶爬地跑進來,嘴裏嚷嚷著,“寨主,屬下打聽到了,一個叫花欣欣,一個叫阮步步!”
“心心,布布?這是什麼鬼名字呀!還有另外一個呢?”賀大寨主皺起眉頭,眼光更鄙夷了。
“還在娘胎裏,聽說過兩天才會生。”
“原來如此……”賀大寨主搖頭晃腦,把產婆的眼睛搖得頭昏眼花之後,還是想不出一個適合自己女兒的名字。
“乾脆就叫年年吧!”一個容貌俊美無匹,險些要教人以為他是個女娃兒的男孩笑眯眯地出現在門口。
“為什麼要叫黏黏?我覺得滑滑這個名字好像還好聽一點。”賀大寨主納悶地望向男孩,實在是因為肚子裏的墨水也沒有比產婆多幾滴,才會問出這個白癡的問題。
“不是黏黏,是年年如意!欣欣向榮、步步高升,都是吉祥的好名字,那咱們就來個年年如意,豈不是比他們更好?”實在是因為在門外聽不下去了,他只好進來提供免費意見,免得自己的耳朵還要遭受淩虐。
男孩步上前,湊首瞧見小女嬰猴子般的皺臉,不由得皺起眉心,心想她實在不如想像中漂亮。
“好好好!就叫作年年如意,斷龍寨的未來繼承者果真就是不太一樣,霄兒,咱們兩個來做個君子交易,好不好?要是我女兒以後沒人要的話,你就把她娶回去吧!放心,我會跟她說,她的名字是你取的……”賀大寨主對他懷抱著至高無上的崇拜,勸說詞如行雲流水般,源源不絕地泄出。
才不過十歲的慕容霄覺得自己好像誤入了賊窩,要不是慕容與賀家兩代世交,父親命令他一定要帶人前來祝賀,他根本就不會來賀家寨。
只不過,事情往往出乎人意料之外,此時心不甘、情不願的慕容霄後來竟成了賀家寨的常客,因為他發現賀年年比想像中更吸引他的注意,直到她十五歲那一年,不小心撞見他邪惡而且殘酷的一面,事情才有了變化……
十六年零六個月又六天后——
人人都知道長安附近有一座太白山,冬夏積雪,望之皓然,是一座非常有名的山,山上有一個出名的賀家寨。
只不過,它出名的原因並不在於兵強馬肥,也不是曾經幹過什麼窮兇惡極的大壞事,而是在於賀家寨有一則傳奇,那就是現今的賀大寨主為了亡妻,已經守身如玉十六年,是一個遠近馳名、不娶二妻的烈夫。
另外,如果說它還有一點小小的重要性,那就是約莫半年前,不小心綁架了當今皇帝最寵愛的妹妹,也就是鬼帝狩皇的准新娘——長公主太平,這件事情雖然後來獲得和平解決,不過也曾經小小地轟動了一下。
此時,山崗上怡人的春風,涼涼地吹。
“唉,我想,我們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一個女孩坐在山崗上,衷聲歎氣地對身旁的男人說道。
“不……不然你到底想要怎麼樣?”男人的語氣有點顫抖。
“我想……我想……”女孩一時間遲疑了,似乎在心底尋找最貼切的辭匯,以免傷害到身旁的男人。
“不,你什麼都不用再說了!我已經全部都知道了!”男人捂著心口,激動地說道。
“什麼?!為什麼你會全部都知道了?”女孩,也就是賀年年,睜大了水靈美眸,略感吃驚,“我明明就什麼都還沒說,阿爹,你到底知道什麼了?”
男人,賀大寨主,也就是女孩的父親,側眸瞥了她一眼,語氣故意裝作非常衷怨地說道:“我知道,你已經十六歲了,正是尋找未來夫婿的好年紀,你現在一定是嫌棄咱們賀家寨,打算到熱鬧繁華的長安去,看是不是有機會能夠找到一個金龜婿,對不對?”
“不對!”賀年年聽了差點暈倒,清靈的水眸狠掃了父親一眼,“完全不對!阿爹,我什麼時候跟你說我想嫁人了?”
“可是……可是阿爹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說完,賀寨主扁起了嘴,神情顯得非常失望。
話說到頭,原來是他自己心裏期盼了老半天,等著早點當上外公,只不過愛在心裏口難開,一直沒有機會表達而已。
“阿爹,我才不過十六歲多一點點,才不會這麼快想要嫁人呢!”賀年年昂起小臉,輕哼了一聲,“我只是覺得咱們賀家寨需要改變一下,總不能永遠都當土匪吧!”
“當土匪有什麼不好?天底下再也沒有什麼比沒本錢的生意更划算的事情了!”賀大寨主的反應激動。
“是呀!然後再不小心去綁到一個瘟神小公主,把咱們寨子裏鬧得雞犬不寧,差點就要寨毀人亡嗎?”
賀年年只要一想到這件事情,就忍不住心有餘悸,對於一夥人能夠順利逃過此劫,她不禁在心裏暗叫好險。
“那……那只是一件小小的意外,而且……而且,到最後咱們不是一點事情也沒有嗎?”
賀寨主據理力爭,爭得臉紅脖子粗,他完全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有一個國家因為太平公主被綁架的事情,遭到了亡國的命運。
“那只是僥倖,誰知道我們以後會不會還有這樣的幸運?不行,我們絕對不能夠再這樣繼續下去,一定要設法改變現狀,力圖改革才行。”賀年年頓時雄心萬丈,如弱柳般纖細的小臉閃閃發亮。
“怎麼改革?”賀大寨主的心裏有點怕怕的。
“既然咱們寨裏兵強馬肥,人才濟濟,就算不當強盜,也一定餓不死的,你說對不對?阿爹。”
“呃……呃……對。”他一根根寒毛豎立起來,冷汗直冒。
“所以,我們乾脆就把寨子收了,轉行改開鏢局好了!”賀年年小手擊掌,似乎就此定下案了。
“什麼?!”賀大寨主禁不起這一嚇,一跳半天高。
“不行嗎?”她小臉看似凡事好商量,其實心裏已經打定了主意,卻還故意跟著跳起來,撒嬌膩到父親身旁,一張小嘴兒吱喳不休。
“阿爹,不行嗎?真的不行嗎?我想一定可以的吧!阿爹,你說話呀!阿爹,你都不說話,我怎麼會知道你的想法呢?快快,快把你現在心裏想的,說出來跟女兒討論一下,說不定會有更好的方法,阿爹,阿爹!你的臉色好奇怪喔!快點說話呀……”賀年年仍舊喋喋不休。
試想,在這樣的情況下,賀大寨主根本就沒有說話的餘地,又哪來討論的空間,轉行改開鏢局一事,就此塵埃落定!
賀家鏢局。
不過,江湖上的人都還是稱它為賀家寨,自從開張以來,生意還不算太差,因為賀家寨以前好歹也算是地頭蛇。
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無論大江南北,所有的鏢貨到了太白山下,還是要請賀家寨的人幫忙,照例會奉上餉銀,聽說這錢有一個非常專業的名詞,那就是——“保護費”,甭提什麼保鑣,只要他們不來搶劫搗亂,就已經是天大的恩賜了。
“小姐,你真是太有先見之明瞭!這幾個月來,咱們賀家寨的生活似乎越過越好了!”小土匪甲努力地拍著馬屁。
“真的?”賀年年一張美麗的小臉閃閃發亮。
“嗯,以前我們一個月平均可以搶到三百兩,現在則是有三百零一兩,一年就多十二兩,兩年就多二十四兩,越算下去就越多,你說咱們的生活不是變好了,那會是什麼?”
“好像是耶!”平時機靈聰明的賀年年,被人馬屁一拍,小巧的鼻尖立刻翹得半天高,沒發現這樣一算之下,多出來的零頭要湊足三百兩,需要他們花二十年的時間。
“所以,小姐,你實在是不應該浪費老天爺賞給你的專長,最好能夠把它拿來多加利用,你說對不對?”
“對,好像應該要利用一下,否則就太對不起老天爺了!”她偏著小臉苦思了半天,忽然靈機一動,似乎已經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什麼了!
門可羅雀。
奇怪,她不是已經悉數發出邀請函給九大門派了嗎?為什麼到現在還沒見到半隻小貓上門來?
午後,賀年年一臉困頓地坐在才剛開張的小鋪子前,看著精心製作的旗幟隨風飄揚,看起來真是單薄孤零,更顯得可憐萬分。
就在她陷入沉思之時,忽然,一雙屬於男人的黑色長靴出現在她面前,隨著她緩緩地抬頭往上,看到了一張俊美得教女人都感到嫉妒的臉龐,同時,她也跳了起來。
“好久不見了,小年兒。”慕容霄對她的反應絲毫不感到訝異,似乎已經習慣了她一見到他就怕的事實。
“啊……”她抱頭慘叫,能離他多遠就跑多遠。
“怎麼?我長得這麼恐怖嗎?被你這樣嫌棄,真的教我好傷心呀!”他故作哀傷地別過俊顏,好像被人用力淩辱過一樣。
“慕容霄,你不要得了便宜又賣乖,我、我可是一點兒都不吃你這一套,請……請回吧!”可惡,她的兩條腿竟然不聽話地開始發抖了。
“可是,你還沒有聽我說完此次來賀家寨的目的呀!我不走。”他直接易客為主,儘管臉上泛著述人的微笑,但語氣卻是霸道的,“聽說,你現在是專門替人改行的高手?”
“不,是形象顧問。”她昂起小臉,露出不可一世的神情。
“喔?聽起來可真是了不起。”他挑眉,朝她走近了兩步,“不知道我是否有幸——”
“站住!你不要過來!”賀年年著急地左顧右盼,發現自己一個人落單之後,嚇得整個人都僵住了。
“可是,我們離得太遠了,你說什麼我都聽不到耶!”他替自己找到了一個絕佳的理由,修長的雙腿依舊朝她的方向邁進。
“你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過來!啊——救命呀!”這時的賀年年管他什麼尊嚴氣概,慘叫了一聲,忙不迭地拔腿從他的眼前逃開。
不一瞬間,就已經消失成一個小黑點,教慕容霄看得既驚又奇,望著她迅速消失的背影,搖頭輕喟,竊笑不已。
第一回合,小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