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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蠻郎(帝妻之三)》第3章
第二章

  時光匆匆,一過數年。

  當年的小皇帝成了少年,前不久才剛滿二十歲,他聰明而睿智,思慮周密,處事果斷,朝廷裏的大臣們皆說只需要再過幾年,皇帝的性子再成熟穩重些,必定有所作為。

  而小若愚也出落得亭亭玉立,好幾位宗親大臣都看上了她的知書達禮,但誰都猜到了老祖宗的心意,知道她絕對會是未來的皇后娘娘,所以誰也沒敢開口替自家兒子說媒。

  而且,就算太皇太后不做主,皇帝與佟家小姐青梅竹馬,兩人的感情極融洽,數年來,他們同在上書房讀書,同樣接受太傅的教導,他們就如同身與影般,總是對方還未開口說話,另一個人已經猜到意思。

  有幾位宗親大臣的公子千金們,雖然都經常入宮,與他們兩人有交情,但是,唯一與他們稱得上是知交的,只有撫遠將軍的兒子容牧遠,也就是當年爭著要替主子拉冰床的男孩。

  兩年前,他高中了狀元,雖然只得了一個三品官的位置,卻得到龍琛的欽賜,得到了御前行走的權杖,人們都知道,他是皇帝最信任的近臣。

  時光過得飛快,孩子們長大了,但太皇太后也無可避免地老了,這兩年,她身子不好,已經不太過問朝政,這半年來,除了皇宮的重要慶典,幾乎已經足不出戶。

  除了皇帝每日的問安定省之外,唯一還能見到她,而且陪伴在她身邊的不是佟若愚。

  一年前,佟若愚開始茹素,天天都會到佛齋裏祈求太皇太后可以長命百歲,就算是折她自己的壽命都無妨。

  元宵佳節剛過不久,天地之間猶是一片冰天雪地,經過了一整個冰寒的冬季,這兩日,太皇太后的健康狀況急速惡化,孱弱得下不了病榻,卻還是要堅持要佟若愚將她扶到佛齋裏,命她點上香,在一室沉香味道中,神情平靜地半躺在軟靠上。

  “丫頭,老祖宗交代你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是,若愚記住了,我會一直陪著皇上,老祖宗儘管安心吧!”她點頭,忍住了眼眶裏的淚珠。

  “那真是太好了。”老人的語氣徐柔緩和,坐在生平最愛的位置上,佛齋裏的沉香味道令人感到心情平靜,“這些年,我告訴你不少事情,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有些話對皇帝是說不得的,是不?”

  “是,我知道。”佟若愚點頭。

  直到現在,她仍舊不太明白,為什麼太皇太后要告訴她當年賜藥毒死龍琛的生母一事,天下人都以為皇太后是得了急病死掉,只有當年替太皇太后辦事的幾位大臣與宮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老祖宗告訴她這件事情時,也千萬叮囑不能讓皇上知道,因為,龍琛的生母並不受先皇疼愛,在他九歲登基之前,他母妃全副的心神都在兒子身上,所以母子之間的感情深厚,如果讓他知道娘親是被毒死的,只怕會在朝廷之中掀起一場腥風血雨的動亂。

  老人家摸了摸她的頭,似乎在贊許著她的乖巧聽話,“記得,不要輕易離開皇上,你也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沒有你在皇帝身邊,他會是這天底下最寂寞的可憐人,是不?”

  “是,我不會離開他,絕對不會。”

  佟若愚紅著眼眶,看著生平最疼愛自己的長輩,她不會不懂老人家的掛心,這麼多年待在皇宮裏,已經看了太多發生在宮闈之內的鬥爭。

  她不願意多心猜想,但是,這兩年來,她可以感覺到龍琛明顯的改變,比以前冷酷無情了些,也變得容易猜疑。

  他總是說,尚幸這座皇宮裏還有她,她是唯一他不需要防備的人,每當他這麼說時,她總能夠看見泛在他眼底的苦澀。

  “丫頭,你是愛著皇帝的,是不?老祖宗雖然老眼昏花,但是這一點應該沒瞧錯眼吧?”

  聽到自己的心意被人一針見血地指出,佟若愚雙頰驀然泛起紅暈,沒開口,只是嬌怯地點頭。

  “那就好。”老人笑喟了口氣,總算是松心了,“那就好,本來我還怕你是因為我的請托,怕教你覺得委屈了,不過這會兒知道你對皇帝是有愛意的,我這就放心了!”

  太皇太后斂眸看著掛在佟若愚胸前的麒麟玉珮,三年前,從西域進貢了一塊上好的白玉,她看著喜歡,愛不釋手,最後命人將白玉一分為二,刻成了有守護吉祥之意的一對麒麟,給了她與皇帝。

  “丫頭,別辜負了當初老祖宗帶你進宮的用心哪!”

  “嗯。”佟若愚點頭,伸手握住了胸前的麒麟玉珮,點頭的同時忍不住掉下了淚水,她飛快地抹去,不讓老人家掛心。

  這是佟若愚最後見到老祖宗聽到的交代,後來老人家說想歇會兒,要她先退下,說有婢女伺候著,用不著她隨侍在側。

  然而才入夜不久,永安宮裏便傳出了太皇太后已經沒了氣息,太醫們束手站在一旁,宮裏的奴才們因為失去了主子而痛哭,而唯一沉靜無聲的,就只有站在親奶奶身畔的龍琛。

  她走到他的背後,看見他一臉不信與愕然,一語不發地看著再也喘不上半口氣的親奶奶,高大的背影看起來好孤單,她一時忍不住張開纖臂,從背後緊緊環抱住他結實的胸膛。

  “老祖宗走了,你還有我,我會一直待在你身邊,一直都會在!”她柔軟的嗓音哽咽著,悲傷的淚水再也忍捺不住,滾落雙頰。

  龍琛按住了她擱在胸口的纖手,揚起了一抹淺笑,“朕知道,老祖宗斷氣之前,對朕交代了幾件事,她也說了,你是她替朕找的伴,有你在,朕就不會是孤單的。”

  “嗯。”她將小臉埋進他的背,柔軟的嗓音透出了無比的堅定,“我發誓,只要我還有命,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離開你。”

  感覺著貼在背上的溫暖,那溫度透過肌膚,熨進了他的心底,有些時候他真的很難想像他們小時候剛見面時,還大大吵了一架!

  龍琛勾唇揚起一抹淺笑,握著她柔軟的小手,這些年,他們笑過、鬧過,也狠狠的吵過,她這妮子從未因為他是一國之君而讓過步,但是每經過一件事情,他們之間的感情就越堅定。

  因為他的堅持,她陪他在上書房一起讀書,雖然皇奶奶曾經為此表示過不妥,說他學的是帝王之術,若愚是個女子,不該一起旁聽學習,最後還是拗不過他,只好勉強答應。

  他們會一直在一起,一直深知著彼此,就像擁有同一顆心般!此時此刻,在寒冷的夜裏,這是他倆深信不移的信念……

  *  *  *

  再深的傷痛,終究會過去。

  兩年前,太皇太后撒手歸天,皇宮裏有好長一段時間沉浸在濃厚的悲傷氣氛之中,最主要的當然是皇主子對老祖宗的想念之情深厚,久久無法忘懷。

  因為主子的性情陰晴不定,宮裏的奴才們一個個都是提心吊膽在當差,他們慶倖這宮裏還有佟若愚在,只有她能夠安撫皇帝的情緒。

  直到五月下旬,京城的天候才見暖和,桃花才剛開過,到處都是一片春意爛漫,空氣中仿佛還彌漫著花香。

  城東大街上,熙來攘往的人群絡繹不絕,比起城北大街出入的人大多是名紳貴族,在這條城東大街上走動的多是販夫走卒,聚集了從大江南北而來的珍奇玩意兒。

  所以,城東雖然是個龍蛇雜處的地方,但還是有不少宗親大臣,以及公子哥兒喜歡上這裏來淘寶,每個人都想要找尋稀奇的寶貝,回去與同伴炫耀。

  “爺,請喝茶。”

  開口的是一名頭髮近乎半白老人,約莫五十歲出頭,跟一般同年紀的老人比較起來,他的嗓音偏細,就像是掐著嗓子在說話。

  坐在客棧二樓露臺邊的雅座,龍琛往下瞧著來往的人群,有大有小,有老有少,每個人都為了討生活而忙碌,吵雜的人群之中不斷傳來叫賣的吆喝聲。

  他順手端起溫熱的茶杯,輕啜了口茶,斂眸看著清澄金黃的茶湯,縈繞在喉鼻之間的香氣久久不散。

  “這茶喝起來的味道,怎麼跟在宮裏喝到的如此相似?”他挑起眉梢,質疑地問著身旁的葉總管。

  “回爺的話,這茶葉是從宮裏頭帶出來的,奴才怕皇上喝不慣外面的粗茶,所以特別吩咐要店家煮咱們帶來的茶葉。”

  “下回別多事,坐在這地方,喝一杯店家準備的茶水,就算是粗茶,也別有一番風味。”他淡淡地說完,擱下茶杯,繼續看著底下的大街,“你說,有人在這裏看見他們?”

  “是,探子回報,有人在城東的大街上看見佟主兒與官南舟一起出現,兩人有說有笑,看起來......很熟稔。”最後三個字,葉總管說得輕聲且斟酌,深怕這幾個字讓主子聽了刺耳。

  “嗯。”龍琛輕吭了聲,沒動聲色,確實覺得刺耳極了。

  十年了!轉眼間,若愚那妮子已經進宮十年了!

  人來人往的街景映在他的眼簾上,然而卻半點沒上他的心頭,他的心裏只想著一個人,那個人就是佟若愚。

  孩提時,他曾經說過要立她為後的話,那天,這件事情被嘴碎的奴才們給流傳出去,已經成了天下人皆知的飯後閒談。

  但是,轉眼間她就要十八歲了,早該是談論婚配的年紀,但他卻遲遲沒實現為她的承諾。

  過了這些年,隨著年紀增長,許多在他孩提時看不到的問題一一浮現了出來,她確實有德、有才,也有美貌,要成為母儀天下的一國之母,她絕對當之無愧。但是,她卻沒有家世,比起幾個已經進宮的妃嬪,少了顯赫的娘家當成後盾,她這個皇后之位絕對坐得不會安穩。

  所以,他一直在等待最好的時間,也暗地裏在運作安排,只為了讓她能夠安穩地當他的皇后,但這一切,卻在半年來被他下令停止,一直到了今天,他仍舊沒有下旨要迎娶她。

  “回宮吧!”他冷不防地站起身,轉頭走向樓梯。

  “是”。葉總管領命,急著張羅,提手召來護衛,跟上主子的腳步產。

  龍琛冷著臉,走出客棧,踏上僕人遞上的腳凳,坐上了車輦,自始至終一句不發,陰沉的神色若有所思。

  十數年的皇帝生涯,見慣了充斥在朝庭與君臣之間的權謀鬥爭,他早已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尤其是老祖宗去世之後和這兩年,朝廷之間的內鬥特別曆害,處心積慮想讓自己女兒當上皇后的大臣也不在少數。

  龍琛倚靠著軟枕,閉上眼眸,忍不住泛起一抹苦笑,他知道自己在逃避,逃開不想親眼撞見她與別的男人在一起的親熱畫面。

  如果沒有親眼瞧見,他就可以在心裏當成沒這回事!

  就算這大半年來,朝野內外傳得沸沸揚揚,說佟若愚與官南舟這個官府通輯要犯走得甚近,幾次出入東城大街,就是為了與他見面。

  但是,不管別人如何談論,只要他沒親眼瞧見他們在一起,他就可以當做不這回事。

  當龍琛回宮時,就喚來宮人詢問,一問之下,才知道佟若愚在半個時辰前已經回宮,現下在永安宮裏的佛齋。

  他走進了永安宮,在這個宮閣裏所有的陳設,都與他皇奶奶在世時一模一樣,沒有絲毫改變,就連庭院裏的兩棵娑羅樹都長得極好。

  “皇上,”佟若愚站在廊上望著院裏的娑羅雙樹,聽見了宮人的傳報,轉眸看見他高大的身影朝這個方向走過來。

  龍琛灼銳的視線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白淨的臉蛋,這兩年她出落處更加亭亭玉立,宛如一塊白玉精雕細琢的人兒,一顰一笑,無不是清靈動人,只是靜靜地看著她,都是一種極大的享受。

  “方才我去了禦書房,他們說皇上出宮了。”

  “嗯。”他淡然頜首,回眸望著飄出絲絲白煙的佛齋六內,“今兒個燃的香聞起來氣味與以往不太相同。”

  “是不一樣,今兒個早上,瑞香端來一合香,說是前兩天西麝國使臣進京時所呈上的進貢之一,聽說這種香里加了藥材,聞了可以治百病。”

  “要是真的如此神奇,西麝國的老汗王就不會久病臥床不起了。”對於這個可以治百病的香,龍琛的態度頗不以為然。

  聞言,佟若愚輕笑出聲,揚手喚來貼身婢女,“瑞香,去換上平日點的沉香,咱們皇上不愛這藥香的味道。”

  “是。”瑞香依言下去照辦。

  “你怎麼知道朕不愛這香氣?”龍琛挑眉覷著她。

  “瞧你的眼神,我一看就知道。”佟若愚笑抿著唇,表情有些神秘。

  “嗯。”他悶吭,默認了她的說法,深沉地瞅了她一眼之後,轉頭望著院子裏的娑羅樹,“才幾日沒見,沒想到已經結了花苞。”

  “嗯。”她含笑點頭,“今年天候暖,這兩棵樹提早結了花苞,說不準六月初花兒就會盛開了。”

  說完,她側眸定定地看著他冷峻的臉龐,張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打消了念頭,不想破壞眼前的寧靜。

  從小與他一起長大,對於彼此的喜好再熟悉不過了,但是,從太皇太后去世之後這兩年,他明顯地有些不同,至少,她覺得他改變了。

  這些年,隨著年紀增長,他的喜怒不再如以往明白易懂,有時候斂眸不語的樣子,甚至於讓她覺得陰沉可怕,每一次,都提醒了她,也加深了她內心的恐懼,他是帝王,比起一隻會吃人的野獸,他其實是更可怕的。

  佟若愚在心裏輕歎了聲,回過頭與他一起看著枝頭結滿花苞的娑羅樹,忍不住心底的悵然。

  她沒說,並不代表她忘了,那年,他在這雙樹下,說過要立她為後,死了要帶她一起進祖廟,可是,已經過了許多年了,至今依舊沒見他兌現承諾。

  人家說君無戲言啊!但他沒肯先提起,她當然也不好自己說,她泛起苦笑,心想再繼續拖延下去,她連最後一絲希望都不敢奢求了!

  “皇上知道北院裏紫藤花已經開了嗎?”她開口打破了沉默,揚眸笑瞅著他,將一腔的心事往腦後拋去。

  “是嗎?已經開了嗎?”龍琛挑起眉梢,回眸問葉總管,“朕怎能沒聽說藤花已經開了呢?”

  “回皇上,前兩日已經開了大半,明兒個應該會是最盛開的時候,奴才正想告訴皇上,明天會是賞藤花最好的時候。”

  “不,擇日不如撞日,紫藤花全部盛開雖然美不勝收,不過半開也有羞澀的美感,命人去備茶爐,還有準備幾樣騰與佟姑娘愛吃的點心,順便召容大人進宮,我們要在藤花之下一起談心。”

  “是,奴才這就去辦。”葉總管見主子心血來潮,有賞花的雅興,不由得松了口氣。

  佟若愚揚起一抹淺淺的微笑,眸底閃動著驚訝的光芒,“原本以為皇上聽過就算了,我只是想告訴你花已經開了。”

  龍琛回眸瞅著她,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如花兒般嬌美,聳肩笑而不語,伸出大掌執起她的手,拉著她往北院步去。

  他當然知道花兒已經開了,此刻,就在他的手心裏鮮豔著,嬌弱而美麗,無比地惹人憐愛。

  他知道花兒已經開了,但是,這一刻他不想費心去追究,這朵花兒究竟為誰而盛放......

  那天,北院裏的紫藤花開得極美,在晴朗的天空下,伴著煮茶的香氣,讓坐在藤花下談心的人都極盡興。

  但是,最後的結局卻是不歡而散,龍琛拂袖而去,被留在原地的佟若愚臉色慘白,咬住嫩唇,容牧遠在一帝可以清楚在看見她的指尖在輕顫,像是氣急敗壞,卻又更似害怕。

  讓龍琛不悅的原因,是佟若愚無意中出言維護了官南舟,說他忠直敢言,朝廷如果能多一名他這樣的好官,絕對會有益助。

  “妹子,你可知道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龍琛走後,容牧還歎了口氣,“你應該知道皇上最不愛聽到關於那個姓官的事情。”

  “我知道他不愛聽,可是我必須說,皇上以為我說這話是在維護官大哥,可是,我其實是為了他,官大哥的才能極好,他會對抗朝廷,其實是被貪官所害,如果他洗清冤枉,能當官幫忙皇上,那將是再好不過了。”

  “無論那個官南舟是否被人所逼,才會與朝廷作對,可是,你是不是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官南舟對抗朝廷,而這朝廷的主子就是皇上,你幫他,不就等於在跟皇上作對嗎?”

  聞言,佟若愚抿著嫩唇,好半響沒有言語,最後,她點了點頭,“大哥的苦心我明白了,以後,我不再在皇上面前替官大哥說話就是了。”

  拂袖離去的龍琛看起來很生氣,那陰沉的神情,令她感到心驚不已,好半響無法言語。

  “妹子,讓大哥再多嘴問你一句,你的心究竟在誰身上?”

  聞言,佟若愚表情堅定,沒有一絲遲疑,泛在唇畔的笑容輕淺而絕豔,“大哥應該比誰都清楚,這一生,我心上只有皇上一個男人。”

  “那就好,你心裏有這個篤定,事情就好辦了!”說完,兩人相視笑了,從小就以兄妹相稱,他們的情誼已經不需要言語敍述。

  然而他們之間的這番話,提前離去的龍琛並沒有聽見,這兩日,他吩咐不想被打擾,所以,就算佟若愚來了幾次,說想要見他,有話要對他說,最後都被葉總管客氣地請走了。

  龍琛單手支額,坐在禦案前,一臉面無表情地翻看著奏章,但與其說他是面無表情,倒不如說他冷靜得近乎陰森,他不是沒聽見門外佟若愚充滿失望的嬌嫩嗓音,可是他裝作沒聽見,任由葉總管委婉地將她請走。

  他的心思不在奏章的內容上,看得意與闌珊,前兩日已經聽過大臣口頭稟報,就算不用心思,這份奏章裏寫了什麼,約莫也能猜出七八分。

  西麝國的老漢王穆猶這一病已經拖了快兩年了,因為唯一的兒子才不過十歲打,所以王弟莽古泰想盡辦法,集結了多名大臣的勢力,打算要逼宮。

  那個老頭子想要向他要一個保命符,那就是懇求他指婚,如果能夠得到他給的保命符,有了中原皇帝當靠山,老頭子就不怕王弟莽古泰的逼宮。

  他眸光一斂,薄唇勾起一抹冷笑,心想他這老頭的如意算盤打得真好,說若是能夠成為中原皇帝的姻親,西麝國將永遠成為中原的臣國,永世為中原皇帝盡忠,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皇上。”葉總管入內,揖手低聲喚道。

  “她走了嗎?”龍琛合上奏章,揚起眸,眼神冷然。

  “是,好說歹說,不容易才將佟主兒給請走了。”葉總管維持平靜的語調,卻難掩心裏的歎然。

  兩個主子都是他看著長大,他們自小感情就要好,以為從此會好上一輩子,卻沒想到才短短幾年光景,就全都變了個樣兒。

  龍琛悶吭了聲,沒再開口,隨手拿過另一本褶子,卻捏在手裏久久沒有翻開,最後,隨後扔回了原處,閉起雙眼,靠上椅背,沉重地歎了口氣……

  今天,佟若愚在佛寺裏最後一次見官南舟,告訴他為官家平反的事情,她是再也幫不上忙了。

  半年前,透過佛寺住持的引見,她第一次在這個佛寺見到官南舟,住持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是皇帝身邊最親近的人,希望她慈悲為懷,為官家的冤屈平反,她知道自己不是為了官家的冤屈而努力,事實上,她是為了不讓龍琛成為冤枉好人的昏君,而答應幫忙。

  原本,她以為自己是使得上力的,畢竟,在皇宮裏,她與皇帝最親近,每天總會說上話的,她以為憑自己在龍琛心裏的特別地位,要讓他答應重審官家欺君叛國一案,應該不是難事。

  但她已經記不清究竟幾日了,龍琛不肯見她,就算是在宮裏遠遠見到,他也總是立刻避開,閃避不及時,就會命葉總管出面,將她遠遠擋在外頭。

  幾日沒見他了,她的心裏寂寞得難以忍受。

  出去了一整日,當她回到鳳殷鑾時,已經接近宮門要關閉的時間,以往,她絕對不敢那麼晚才回宮,因為平時她總會在禦書房陪著龍琛,就算沒進禦書房,他也總會在閒暇之餘,讓葉總管派人去喚她,要她陪著一起用膳吃茶。

  可是已經幾日了,別說是陪著吃茶聊天,就算只是想見他一面,都是妄想,至今,她才知道原來就算同住在一個皇宮裏,也可能像是隔著天涯般遙遠。

  “小姐,沒料到會拖到那麼晚才回來,差一點就進不了宮了呢!”瑞香帶著一絲餘悸猶存的聲音從門外就傳進來,“小姐應該餓了吧!讓瑞香到小廚房去替你張羅一些夜宵。”

  佟若愚搖搖頭,並不感覺到饑餓,就在這時候,她看見了鳳殷鑾裏的燈火通明,門外守著一向跟隨在皇帝身邊的侍從,她心跳猛然停了一拍。

  “佟主兒,你可回來了!”葉總管聽到宮人的通報,趕忙從門內跑出來,臉上充滿了著急,“皇上已經在裏頭等了你快兩個時辰了!”

  聞言,佟若愚一瞬間差點喘不過氣,她急忙地越過葉總管身邊,飛快地跑進屋子裏,看見龍琛就坐在長榻的一側,轉過眸直勾勾地往她這個方向瞧過來,盛在他眸裏的冰冷光芒令她心兒一顫。

  “我……我不知道皇上要來……”她嬌嫩的嗓音有些沙啞,許久沒見到他了,如今一見,她的心情激動得難以平息。

  龍琛揚唇笑了,站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低頭斂眸瞰著她有些蒼白的嬌容,唇畔的笑意多了一絲嘲諷。

  “成天間不帶人影,你究竟去了哪裡?”

  “皇上,今兒個是初一,你忘了嗎?一直以來,每個月逢初一時候,老祖宗就會要我替她到佛寺裏去上香,替皇上以及國家祈福。”她沒有說謊,今兒個原本就是她到佛寺上香的日子,自從太皇太后去世之後,這個習慣數年來如一日,從未改變過,他明明知道的,為何要多問她這一句話呢?

  “祈福是嗎?朕可以相信你真的是到佛寺裏去祈福,但是,你祈求佛祖保佑的人,真的還是朕嗎?”

  今兒個一早,當她與官南舟見面的時候,派去跟蹤的探子就將消息傳回他的耳裏,就從那一刻開始,這一整天,他的日子就在極度惡劣中度過。

  “當然是,皇上,咱們是什麼樣的交情,難道你還會不知道嗎?若愚生平最大的心願,就是希望皇上的龍體可以永保安康,可以成為最英明的君王,受後代萬民景仰。”

  “瞧你說得真心誠意,朕似乎不相信你也不行,那麼朕到底應該相信誰呢?三天前,有大臣向朕稟報,說追緝亂黨的行動進行得不太順利,原因在於有個他們惹不起的人萬般阻擾,目的就是不讓他們順利捉住叛黨,而那個人……”龍琛話鋒一頓,轉眸望向她。“依照大臣們的說法,那個人就是你!,對於這一點,你有什麼想要解釋的話嗎?朕想你應該沒有,要不然就不會去見他看,是不?”

  他知道了!佟若愚心坎一涼,她早該猜到的。“如果若愚說不是,皇上會相信嗎?”

  “換是從前,朕會相信,畢竟咱們之間的交情不同於一般,但是,朕越來越不懂你心裏的想法,已經不知道該從何相信你了!”

  “若愚還是從前的若愚,從來沒有改變過。”他的一字一句,就像是銳針般,刺得她心裏難受極了。

  “那只是你自己以為,從朕的眼裏看來,你早就不是從前的你,朕從前的小若愚,絕對會與朕站在同一陣線,不會與朕作對。”

  “若愚永遠是跟皇上在一起的,以前是,以後也不會改變。”

  “如果要朕相信你,就把官南舟交出來,只要你把他交出來,朕就會相信你對朕是忠心耿耿的。”

  忠心耿耿?她對他何止是忠心耿耿?!

  佟若愚勾起一抹苦笑,搖了搖頭,“不,我不能將南舟兄交給皇上,至少現在不行,請皇上再給我一些時間,南舟兄說他會向皇上證明自己的無辜,只需要再給他一點時間……”

  “你喜歡上他了嗎?”

  這句話,他問得極冷淡,就像是說著今兒個是天候,冷得沒有一絲毫感情,就像是一記冷箭般,直直地射向她。

  “什麼?”好半響,她反應不過來,愣愣地回望著他。

  “因為你喜歡上官南舟,所以捨不得將他交出來給朝廷治罪嗎?”

  “不!”她大聲的,激動的回答,“若愚對南舟兄並沒有男女之情,而是敬重他的才能,請皇上不要誤會,事情絕非你想像的那樣,絕對不是。”

  “再多的辯解,都勝不過朕的眼見為憑。”不見她交出宮南舟,他無法相信她口口聲聲的忠誠。

  “你不信我?”她看見了他眼底的質疑,心口泛起一陣涼意。

  “是。”他說得斬釘截鐵,毫不遲疑。

  冷不防地,她揚起纖手,裹上了他的臉頰,一記清脆的響聲在殿閣之中迴響著,久久不絕於耳。

  然而,比起刺耳的尖響聲,映在她美眸深處的憤怒,以及他瞳眸之中的不敢置信,卻更令人感到心驚,在這一刻,他們之間的情誼仿佛已經在昨日死去,而此刻的他們,是敵人、也是仇家!

  龍琛的舌尖嘗到了血絲的甜味,他伸出拇指撫過唇角,拈起了鮮紅的血跡,紅色的痕跡映在他的瞳眸深處,顏色像極了他此刻內心深處燃氣的怒火。

  她為了另一個男人打他!

  她打了他,竟是為了他以外的另一個男人!

  “你以為憑咱們的交情,朕就不敢治你欺君之罪嗎?”他低沉的嗓音冷冷的,沒有一絲毫情感。

  “你最好敢,最好是一聲令下把我給賜死!”

  她知道自己不該說這種話,她這擺明瞭要惹他生氣,但一口氣梗在她的喉頭,卻是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

  龍琛看著她,靜默了許久,終於開了口,渾厚的嗓音冷若寒霜,“注意你所說的話,朕不想殺你,不想你死在朕的手裏。”

  聽見他冰冷得沒有一絲感情的嗓調,佟若愚一時之間無法決定他們之間究竟是誰比較殘忍無情。

  她咬住了唇,把自己給咬疼了卻不自覺,揚起美眸瞅著他,眼眶微微泛紅,她仔仔細細地看清楚了他,嚴峻的臉龐每一寸線條都像是冰鑿般,睥睨的眼神就像是看著最卑賤的臣子一樣。

  在這一瞬間,她想起了那天老祖宗說過,要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龍琛是皇帝,那時候,她以為這個老人家給她的是斥責。

  但是,這一刻,她才知道,那是斥責,也是忠告。

  老人家要她千萬不能忘記,無論龍琛對她再好,都不允許她忘記一點,那就是他終究是皇帝,是至高無上的帝王,有道是伴君如伴虎,唯有牢記這一點,才能夠長長久久在皇宮裏活下去。

  淚朦朧了她的美眸,讓她看不清楚前方,也看不清楚他的臉,當他一語不發越過她的身畔走出去時,她終於再也忍不住掉下眼淚。

  這時,原本被擋在門外的瑞香被松放了,她跑了進來,看見了不停掉眼淚的主子,滿是心疼與不舍。

  “皇上為什麼不相信小姐的真心呢?”瑞香哽咽著,眼淚掉得比主子更凶,好像是她自己受了欺負,“小姐為了要祈求國運昌龍,還有皇上的龍體康健,今兒個一整天都跪在佛前祈求,跪倒一雙腿都差點站不起來了,為什麼他就是不肯相信呢?”

  佟若愚轉眸望著門外的陰黝夜色,咬著唇掉下熱燙的眼淚。

  幾日沒見他了,明明有著滿肚子的話想告訴他,如今,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心酸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自從那一晚的爭執之後,過了整整一個月,他們沒再見過彼此,一方面是因為龍琛不肯見她,另一方面是因為她被下令不許在宮裏走動。

  她打了皇帝的消息,才不過幾天,就想是瘟疫般在宮裏流傳開來,人們盛傳著,或許再過不久,她就要被逐出宮去了!

  佟若愚戴著一張夜叉的面具,穿著一身黑色的衣衫,站在人群之外,看著人們歡樂地歌舞著,沒讓自己思考任何事情。

  今兒個是盂蘭盆節的第一天,也是鬼門開的日子,人們在這一天戴著鬼面具,熱鬧地舉辦慶典,聽說人們戴上鬼面具,裝成鬼的樣子,是為了讓回到人間的鬼怪也能夠參與慶典,而不被發現。

  皇室照例也辦了熱鬧慶典,以示敬鬼神之意,地點就在皇宮之後與幾個王府之間的大街廣場上,惟妙惟肖地仿著平民百姓的街市,有雜耍的,有說書的,還有賣吃的小攤,空氣之中飄散著麵茶以及串烤的香味,宗親大臣與眷屬們都在這一天獲得邀請,還有民間受到敬重的賢者耆老,身份不論貴賤,都可以在園裏盡興遊玩。

  佟若愚站在桂花樹旁,身穿一襲黑色的布衣,就像每個人一樣,戴上了遮臉的面具,但是她的臉上的面具太過醜陋,嚇得旁人不敢接近。

  小眼扁鼻,青面獠牙,一道深深的血跡從額心直畫到下巴,幾乎把整個臉畫成兩半,她讓長髮垂落在肩畔,看起來分外嚇人,如果不是仔細瞧見她的胸口還有呼吸起伏,會教人以為她真的是從地府回到人間的鬼魂。

  許多官家千金只是淡淡地在臉蛋畫上花紋,不僅沒扮醜,反而讓花紋在臉上添上幾分明媚,相較之下,她的裝扮簡直是駭人。

  就在人們猜想皇帝今年究竟會不會出現的時候,佟若愚已經認出了他,就在小土地廟旁最老的杏樹下,身邊沒有隨侍的僕從,只擺了一幾一案,擺明瞭不想讓人親近。

  他的臉上戴了一張修羅面具,不算醜惡,表情卻是陰森到了極點,佟若愚相信就算掉那張面具,他的表情也不會好看到哪裡去。

  這些年,人們都以為皇帝沒有出席慶典,但她知道那不是事實,每年的慶典,他們一直都在人群之中,沒有盛大的排場,就只有他們兩個人,戴著誰也認不出來的面具,笑著、鬧著,就算被人群給擠成一圈也覺得無所謂,讓守在一旁的葉總管和護衛們個個心驚膽跳,疲於奔命。

  “走開。”聽見身後接近的腳步聲,龍琛不耐煩地輕斥了聲。

  佟若愚絲毫不為所動,還是一步步走近他,一直來到他的身畔,轉眸透過面具的兩個眼洞看著他。

  龍琛也轉眸看著她,起初有一些驚訝,因為在她臉上那張面具真的太醜了,但他沒有挪開視線,反而一直盯著她不放。

  “你在看什麼?”她可以壓沉了嗓子,隔著面具聽起來悶悶的,一瞬間她好害怕,怕他立刻就認出她,怕他一旦認出她,就不再理她了。

  “我在看你的面具。”龍琛看著面前的女子,她的身子骨與佟若愚一樣瘦弱,厚重的黑色袍子幾乎快要將她的肩膀給壓沉了。

  他沒想到她就是佟若愚,因為就在剛才,葉總管過來向他稟報,說不久前差人去了鳳殷鑾,瑞香傳了主子的話,說她今天沒心情參與熱鬧,一整天都要待在寢宮裏不出去了。

  他想,她大概是忘了,忘了他們去年的約定。

  “為什麼公子會對它有興趣呢?它明明那麼醜。”

  “就是因為它太難看,才會引起我的興趣。”龍琛冷笑了聲,漫不經心地聳了聳肩,“去年的今日,我和一名女子約好要再參加慶典,我說我要扮成修羅,她說要扮成夜叉,戴上最醜的面具,她會挑一張最醜的面具,讓真正的鬼怪,都比不上她的醜。”

  一抹淡淡的笑容輕泛上她藏在面具之後的臉蛋,原來他還記得,原來,她說過的話,都仍舊掛記在他的心上。

  “所以公子把我當成了她嗎?”她的心裏在忐忑著,掙紮而且矛盾,明明不願被他認出來,卻也因為他沒認出自己而失望。

  “你不是她,較之於她的桀驁不馴,你柔順多了。”

  “聽公子言下之意,你似乎吃過那位姑娘的苦頭嘍?”

  “是,吃過不少。”

  一瞬間,她的美眸深處閃過一抹黯淡,但是那抹幽暗隨即就消失了,“那公子你呢?你就沒給那位姑娘吃過苦頭嗎?”

  龍琛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起初愣了一下,接著勾起一抹輕笑,巧妙地掩飾了眼底湧現的痛苦神色,淡抿著薄唇,不打算回答這個微妙的問題。

  看見他的沉默,就知道他沒有回答她的意思,但她不想逼問,不想咄咄逼人,就當作她真的給他吃了苦頭,而他也沒真的讓她好過啊!

  “你不是她,你不會懂的。”

  “那你就真的懂她嗎?說不定,她根本沒敢仗勢著你們之間的交情,一直都小心翼翼、戰戰兢兢的呢?”

  “她不會,她不是那種人,如果你見識過她的盛氣淩人,伶牙俐齒,你便不會這麼說她。”

  又或許,是他一直一來太過從容她了,才會讓她肆無忌憚,有恃無恐,才會讓她根本不將他放在眼裏嗎?

  龍琛藏在面具後的臉泛起了一抹苦笑,從那天之後,他仍舊感到隱隱作痛,痛的不時被她裹打的臉頰,而是一直寵她、憐她的心。

  “聽你這麼形容她,是已經對她恨之入骨了嗎?”佟若愚感覺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她想知道答案,卻又害怕知道。

  聞言,龍琛揚唇笑了,別過臉龐,視線停留在遙遠的他方,仿佛在他的視線的那段有著伊人,半響,他緩慢地搖頭,卻不似在否認。

  佟若愚見他似乎沒打算開口說話,她揣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兒,想要聽他的說法,卻不敢開口催促。

  “不談她。我不容易才心情好些,現在不想談她。”他不知道為何會對這名女子說那麼多,一直以來,他不愛在別人面前談起他與佟若愚的事,也決計不說她的壞話,就算在他們爭吵最激烈的時候。

  想來,他應該是對她恨之入骨了,才會連提及她都不願意吧!見他閉口不再談論,她心裏幾乎是立刻浮上這個念頭。

  “好,咱們不談她。”她揚唇小了,笑裏藏著一絲苦,“如果公子不介意的話,可以陪奴家隨處逛逛嗎?”

  聞言,龍琛沉默了好半響,最後站起身,走到她身邊,低頭看著掛在她臉上那張醜陋之極的鬼臉,“走吧!今年的場面似乎比去年熱鬧,那一班奴才為了討主子歡心,看起來下了不少苦功。”

  他說的那班人,自然是知道他也參與了這場慶典的葉總管等人,每一年,他們總會花盡心思,討他與佟若愚二人的歡心。

  說完,他越過她的身畔,率先往人群步去,佟若愚微愣了一會兒,立刻提裙跟在他的身後,嘴上沒說,心裏其實有些悵然。

  往年,為了不再人群中與她走散,他總是牽住她的手,總是將她握得緊緊的,一刻也不敢放開。

  追上他的身畔,她側首斂眸望著他空擋的厚實大掌,忍住了想握住那只大手的衝動,她深吸了口氣,輕輕地,在心底歎息了出來。

  入夜了,天色盡黑,慶典到了最熱鬧的高潮,在廣場的央心搭起了高高的臺子,燃了火,暫態間,紅色的大火以及濃煙燒得半天高。

  人們在火旁歌舞著,宮廷裏最好的樂手奏起了歌樂,就算是不善歌舞的人,都在熱鬧的氛圍下,主動地加入,在這場歌舞之中,人們必須帶著面具,為的當然還是從冥界歸來的先人靈魂,可以不怕在人群之中被窺出身份,一直到了結束才能夠將面具摘下。

  他們二人站在人群旁,雖然相伴了一整天,話卻沒說上幾句,總是他走在前面,絲毫沒有回頭等她的意思,而她為了不跟去,只能努力地追趕,好幾次差點跌倒揪住他的衣袖,都被他毫不留情地甩開。

  在她心裏的悵然寂寞,就像是裝滿的水杯般,就要滿溢了出來。

  佟若愚再也不想按奈心裏的渴望,不管龍琛明顯可見的拒絕態度,拉住了他的大掌,硬是將他拉進了人群之中。

  “放開我,我現在沒有跳舞的心情。”就算是吵鬧的歌舞聲中,他渾厚的嗓音依舊鏗鏘有力,每一個字都教她聽得一清二楚。

  “求你。”她偎進他的胸懷,不讓他有機會掙開她。

  龍琛定定地站在原地,沒有推開她,感覺著她柔軟纖細的身子緊偎的溫度,一瞬間,她帶著祈求的柔軟嗓音,讓他想到了若愚。

  “你究竟是誰?”

  “我以為工資永遠不會對我的身份感到興趣。”她一雙鐵臂環住他的腰際,緊緊地摟著,滿心的依戀再也忍不住一傾而出。

  “把你的臉抬起來。”他托起她的臉蛋,看的不是她掛在臉上的醜陋面具,而是藏在面具後頭洋著光亮的雙棲。

  “求你。”她一瞬也不瞬地回望著他,柔軟的嗓音藏著哽咽,“就只要片刻,求你。”

  “為什麼?為什麼你總是讓我想到她呢?”她明明是個陌生人,但是,從她唇間吐出的請求,竟然隱隱地秋疼了他的心,龍琛伸手想要摘掉的面具,卻被她的手給緊緊按住。

  “不要!”她搖頭,急忙地退後了兩步,“不可以的,要是脫掉了面具,會讓先人的靈魂感到不自在。”

  “那只不過是迷信。”他伸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按向自己。

  “如果不是迷信,而是真的呢?”她一時心慌意亂,深怕真的被他摘掉了面具,“你難道沒有想見的先人嗎?說不準……最想見的先人,此刻就在咋們身邊呢?”

  她所指的人當然是太皇太后,倘若愚心裏明白,這兩年來,在他們的心裏沒有一日懷念這個老人家,他們兩個人還太年輕,還有太多不懂的事情,還要依仗老人家的智慧。

  龍琛微征了一會兒,他當然不知道她所指的人是皇奶奶,但他心裏對老人家的想念確實是無法否認的,如果老人家還在人世,說不定早就已經解決了他與若愚之間的不愉快,一定能夠讓他們和好如初。

  他們相視著彼此,透過面具望進對方的眼底,以為是各懷心思,其實是在想著同一件事情,懷念著同一位故人。

  半響的沉默過後,龍琛放開了對她的按握,朝她伸出大掌,“過來,就讓我們共舞一曲吧!“

  “嗯。”她笑著點頭,將柔軟的纖手交到他的掌心裏,知道這樣的讓步對他而言已經是難能可貴了。

  樂器的音律,以及人們的歌聲,如同綿綿密密的綢緞般將他們包圍,誰也沒有開口,但他們的舞步在進退之間,宛若天成般契合。

  龍琛其實並不怎麼移動腳步,只是適時地伸出大掌,將她拉回懷裏,悍然的力道幾次都弄疼了她,但是佟若愚卻沒有出聲提醒,咬牙忍住了疼,知道最後一次腳步沒有踩穩,整個人跌靠到他的身上,被他一把攬住。

  佟若愚倒抽了一口冷息,抬起頭看著他,看見的當然是他那一張修羅面具,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從面具之後躍出一串串如銀般的笑聲。

  “你笑什麼?”龍琛擰起眉心,低頭看著在懷裏笑得無比開懷的她。

  “我在想,如果咱們真是一個修羅,一個夜叉,當咱們擁著彼此,深情凝視時,那情景該說是濃情蜜意,還是駭人無比呢?”

  聞言,龍琛怔了一下,忍不住也大笑了起來,他想像著她所說的畫面,再想到此刻兩人的模樣,從他胸口震出的笑聲不由得更加爽朗。

  旁人看見他們兩人笑成一團,紛紛感到不明所以,不約而同的走避。

  這時,一直帶人暗暗跟隨在兩人身邊的葉總管,看見了主子笑得樂不可支,心裏也是納悶,但是很識趣地不上前打擾。

  許久不曾的大笑,舒開了龍琛的心懷,他不自主地收緊臂膀,抱住了懷裏的女孩,在她的身上,與他同樣有著被沉香木火堆煙塵熏過的氣味,還有一絲有些熟悉的甜香氣息,瞬間,一抹深沉的光芒閃過他的眼底。

  “跟我走。”他放開她,大掌箝住了她纖細的膀子,邁開長腿。

  “等等,你想要我跟你去什麼地方呢?”佟若愚不解,任由他握住,隨著他的腳步而去。

  她追隨著他高大的背影,追得有些吃力,他們穿過了人群,感覺此刻的他們就像回到孩提時,他總是拉著她到各個宮院亂逛,往往是他是他們一下了早課,就到處探險一樣。

  葉總管見主子就要消失在人群之中,急忙地揮手喊著身邊的奴才,“你們愣在這裏做什麼?快追啊!”

  “是是...”

  幾個宮人忙不迭地回答之後,拔腿追了上去,在他們的身後,人們的歌舞聲伴著熊熊的火堆,燒紅了半邊天際....

  他們遠離了熊熊的火堆,沒有月色,就連星子的光芒都幽微。

  龍琛將她一把拉進背著火光的狹巷之間,連問都沒問一聲,獨斷地摘下了她臉上的夜叉面具,同時也摘下了自己臉上的修羅面具,俯首啄吻著她的臉蛋,順勢吻到她纖細的頸項。

  “不....”佟若愚吃了一驚,從背後拉著他的衣服,想要推開他。

  她感覺到他的氣息吹撲在頸畔,與她喘促的呼吸呼應著,她心跳得飛快,感覺他熾熱的體溫以及強悍的體魄,幾乎要將她給吞噬了。

  龍琛完全不管她的掙紮與推抗,伸手鬆開她的腰帶,大掌探進她的衣衫之內,隔著一層薄衣握住她飽滿的嬌乳。

  他絲毫沒想到要看她的真面目,因為他根本就不在乎,他不在乎她的感受,也不在乎她的意願,就算是真的將她給弄傷了,他也感到無所謂。

  “不要...求你不要...”她心慌地低喊,害怕得就要掉下眼淚。

  她覺得害怕,因為此刻的龍琛完全不像她所認識的那個人,他就像是野獸般,呼在她頸畔的低嘎喘息,以及壓制在她身上的蠻悍力道,她用盡了力氣想要推開,卻是徒勞無功。

  這時,隨後趕到的葉總管隱約窺見屋巷之間的動靜,心裏吃了一驚,卻是沒動聲色,飛快地張羅宮人們圍住了小巷的入口,不讓帝王的野合春光外泄。

  龍琛以大掌扣住她的後腰,俯首將俊臉埋進她的雙乳之間,吸嗅著從她肌膚上透出令他熟悉的香氣

  感覺他的呼吸在她的胸口溫熱著,佟若愚一瞬間心跳得飛快,她手足無措,只是用力地伸手推打著他硬實的臂膀,發出低嗚的叫聲。

  “你該死的,不要再打了!”龍琛低咒了聲,大掌擒住她纖細的手腕,“既然你不願意的話,那就算了,這天底下多的是想讓我抱的女人!”

  說完,他用力地甩開她,轉身就要離開,卻在這時,她沖上前雙手捉住他的一隻手臂,硬是將他扳回頭,雙手捧住他的臉,不由分說地吻住了他,像是報復般啃咬著他的唇瓣。

  他扯著她的衣服,想要將她從身上剝開,但沒料到她就像是一隻附骨之蛆般緊緊地黏住他不放。

  是,她是在報復,佟若愚氣呼呼地對他又啃又咬,她當然知道天底下多的是等著他臨幸的女人,但他怎麼可以在她面前說嘴!

  這時,守在小巷口的葉總管忍不住回頭望了一下,巷子裏幽暗得幾乎映不出兩人的身影,他心裏有點擔憂,覺得那聲音聽起來不像是歡好,倒像是兩個人在打架。

  “你會不會咬得太狠了!該死的,不要再咬了!”龍琛扣住她小巧的下額,終於成功地讓她再也咬不到他的唇與臉,但是,他幾乎是立刻感到一股濕意滑過他的指間。

  龍琛沒想到她會哭泣,愣了一下,好半晌無法反應。

  佟若愚抿住嫩唇,不讓哭泣的聲音逸出唇間,只有一串串淚意就像珍珠般滾落,她抽噎著,就像是受了無盡的委屈。

  冷不防地,她伸出一雙纖臂,勾住他的頸項,緊緊地擁抱住他,被淚意沾濕的臉蛋埋在他的頸窩之間,像是無助的孩子般討著溫暖。

  “好了,咱們算是一報還一報,互不相欠了,你把手放開。”龍琛站在原地不動,緊握著大掌,按捺住想要抱住她的衝動。

  太像了!不只是她們身上的氣味,還有發脾氣的方式,總是在對他張牙舞爪之後,再哭得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佟若愚哭著不說話,只是一古腦兒地搖頭,用力地將他抱得更緊,貪婪地想要從他身上攝取更多的溫暖。

  她怕這時將手放開了,他便要轉身離去,然後,他們再說上話,不知道又是多久之後了!

  “你再不放手,我要對你不客氣了!”他壓沉了嗓音,以冷淡的語氣掩飾心底的焦躁。

  佟若愚沒怕了他的威脅,反而仰起嬌顏,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唇,這一次,沒有啃咬,就只是吻著他的唇,像是在邀請他,也像是在默許著他可以對她做出任何舉動。

  過了許久,他都沒有動靜,她的心理才正想退卻之際,就被他扣住後腦勺,柔軟的唇瓣被狠狠地吻住,強悍的索吻力道幾乎把她給弄疼了。

  龍琛將她按在牆上,更加深入地吻她,放肆地將舌尖探進她的唇內,交纏著她的小舌,以膝蓋分開她的雙腿,大腿強勢地抵住她腿心之間的柔軟。

  他們誰也不想開口,沉默與喘息就是他們最好的溝通語言,佟惹愚心跳的飛快,被他觸摸過的柔軟玉膚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燙感,她屏著息,任由他解開她的衣衫,在他的面前逐漸赤裸。

  夏夜微涼的風指過她的身子,她泛過一陣輕顫,卻並非因為感覺冷涼,而是說不出口的愉悅感覺,充斥在她的心口,令她不由得戰慄。

  龍琛大掌握住她一隻飽滿的嬌乳,撚住了頂端的嫩蕊,才不過是一會兒工夫的揉玩,小七的蕊心充血變得繃翹,然而,令人感到銷魂時,並非是她柔軟的身子,而是刀子在愉悅之時,不自覺逸出唇間的呻吟。

  當他的大掌滑落她的下身,探進她的裘褲之間,揉弄著她屬於女子的嬌秘禁地之時,如潮水般強烈的歡愉快感幾乎教她站不住身子,不自主地傾身,將額抵在他的肩上,像是撒嬌似地撕磨著。

  一次又一次,不斷深入的愛扶褻玩,就像是存心要在她的身子放上一把火,把她給燒成灰燼般,佟若愚感到身子的熱度不斷升高,卻想要更接近他,想要緊緊被他給擁抱。

  她不怕被燒成灰燼,反而害怕他現在放開她,會讓她因為受不了內心的渴望而死去。

  忽地,他將她抱起,讓她的雙足懸空,刀子沒及防地倒抽了一口冷氣,伸出纖臂勾住他的頸項,她咬住嫩唇,讓他花了一點力氣才能分開她羞澀緊閉的雙腿,柔軟的花心一寸寸噬入他昂挺的男性。

  撕攫的疼痛讓她低叫出聲,她咬住他的肩膀,噙住了幾乎快要奪眶而出的淚水,聽見了他在她耳畔的低吼聲,分外清晰地感覺到他在她身子裏的充實勃動,這一刻,她屬於他,而他也是她的!

  他開始律動,並非十分疼惜,佔有的力道幾乎是蠻橫的,一次次像是要撞進她身子裏最深處,每一次,總是才抽身,就又被他強悍地按回,讓火熱的欲望再次深埋進她的柔軟之中。

  她幾乎快要喘不過氣,因為他激烈的律動,也因為一次次被頂到深處的疼痛,但刀子只是抱住他,一雙修細的玉腿圈住他的長腰,感受著與他交纏的親密,在黑暗中,因為看不見彼此,卻更能夠感受到兩人彼此慰貼的體熱與扶觸,以及他每一次深入她的起伏與強悍。

  龍琛的呼吸也變得低嘎,他一掌按住她的後腦勺,吻著她的額心與發際,讓她的氣味充斥在他的喘息之間。

  一次次加激擦讓他的控制力逐漸變得薄弱,最後,在一陣強烈的戰慄之後,他幾乎像是在快要揉碎她般,緊緊地摟住她,咬牙像只野獸般低吼出聲,在她的柔軟之中釋放欲望的灼熱。

  他抽身放開她,讓她滑勤務坐在地上,轉過身背對著她,喘息著,狂熱的欲望過後,此刻,一種懊惱的思緒取而代之湧上他的心頭!

  “該死!”他低咒了聲,大掌握拳捶向石牆,剛才的欲望有多激狂,他此刻的懊惱就有多深!

  他到底在想什麼?!

  他將女子當成了若愚,可是,她們畢竟不是同一個人!

  佟若愚在黑暗之中聽見了他的咒駡聲,身子裏還殘留著他的感覺,激情的火花尚未褪去,他咒駡的怒氣卻像是一盆冷水般兜頭澆涼了她。

  她不懂為什麼他要生氣,只是,她什麼都來不及多想,飛快地揪緊衣衫,見人牆的另一端亮了火光,她瞧見了手邊的面具,急忙財遮住臉蛋,從小巷的另一端跑走,她不想在這個時候面對龍琛,說不定,當他發現歡愛的物件是她時,會更加生氣。

  原來,葉總管久久沒聽到動靜,遲疑了一會兒,終於命人取來了燈籠,走進小巷裏,沒料想只見到主子,卻沒見到那位姑娘。

  “皇上,那位姑娘呢?”

  “那皇上知道她是哪家的千金嗎?”

  “不知道。”加重的語氣之中充滿了不耐煩。

  “這……這怎麼是好呢?”葉總管一臉為難,欲言又止了半響,見主了這副模樣,剛才准是完事了!那位姑娘懷著龍精,難保不會有孕,但見到主子的臉色陰沉,他最後只能把想說的話吞回肚裏,回頭指著幾外手下,吩咐道:“快去找,無論如何都要將那位姑娘找到。”

  “是。”幾名宮人以及護衛領命,迅速地調頭照辦。

  這時,葉總管回頭看著主子,見他已經在宮婢們的服侍下穿好衣裝,面無表情的俊美臉龐教人望而生畏。

  “皇上,如果奴才們順利找到那位女子,是否應該稟報皇上?”

  “不必,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龍琛頭也不回地離去了,沒有絲毫的留戀與憐惜,對於是否找到那名女子,他根本就不在乎。“佟主兒呢?她人還是不舒服待在寢宮裏嗎?”

  “是。”葉總管微笑,“皇上的意思奴才明白,一會兒就領太醫過去給佟主兒仔細瞧瞧。”

  “嗯。”龍琛悶吭了聲,沒再多說什麼,當沒覆上面具的他走回人群之中,幾位大臣認出皇帝的身分,大吃了一驚,紛紛退開跪下。

  “臣等參見皇上!”

  龍琛冷著臉,無視於眾人的跪迎,坐上了葉總管命人備好的軟轎,葉總管一聲吆喝,宮人們抬起軟轎,穿過人群,往皇宮的方向而去。

  明明才剛過午時,陰霾的天色卻像是就要入夜一般。

  永安宮裏,自從太皇太后去世之後,走動的人更少了,除了平時打掃的宮人之外,大概就只有佟若愚會來佛堂裏上香。

  龍琛走進佛堂,幽暗的屋裏只剩下佛前的兩盞燭光,他站在央心,環顧著四周,還記得他三歲時,才獲得首肯得以見到皇奶奶,那一天,母妃帶著他走進佛堂,才剛過辰時的齋室裏充滿了明亮的晨光。

  “皇上,讓奴才命人替您上燈吧!”葉總管在他身後說道。

  “不必了,你出去,朕想一個人待在這裏,有話要對皇奶奶說。”他直視著前方,仿佛已故的太皇太后就站在他的面前。

  葉總管見主子的神情不太對勁,遲疑了半響,還是領人退出門外。

  葉琛站在原地,沉靜了許久,直到一聲苦笑從他的喉間輕震而出,他抬頭直視著佛面,看著佛祖慈祥的臉容,彷佛在看著皇祖母。

  “皇奶奶,你以為自己真的成功瞞過孫兒了嗎?早在幾年前,朕就知道母妃是被您給賜死的,可是朕沒說破,因為知道您的用心良苦,孫兒知道要當個好皇帝,這朝廷就容不了母妃的存在。

  話落,龍琛低斂銳眸,看著自己的立足點,身旁無人,一時之間竟感到寂寞得可怕。

  “您一直很疼愛孫兒,是因為殺死了孫兒的娘親,而感到心裏虧欠嗎?因為心裏虧欠,所以您找來了若愚陪伴孫兒,是嗎?”

  他揚起眸光,耳畔仿佛聽到了一聲沉重而且悲傷的輕歎,“是皇奶奶嗎?如果是您的話,可不可以告訴孫兒,十幾年前,您容不了朕的母妃活在這個世上,如今,朕能夠容得了若愚嗎?她不再是從前的她,朕真的可以繼續讓她活下來,繼續將她留在身邊嗎?”

  他抬頭環視四周,過了久久,他才從令人窒息的安靜之中知道自己是得不到答復了,自始至終,他只是在跟自己對話。

  這時,葉總管輕敲了門,動作輕悄地入內,來到主子身後,手裏揣著一個剛從內侍手上拿到的東西。

  “皇上,剛才京兆府尹帶著六扇門的總捕頭進了宮,他們想要面見皇上,說有樣東西一定要請皇上過目。”

  龍琛聞言回頭,斂眸看見葉總管呈上的東西,在一瞬之間,他的眸光變得幽暗,就像是所有的光芒都死絕了一般……

  盂蘭盆祭之後,一連幾天,京城每到了午後就下起滂沱大雨,就算是不下雨的時候,整個癸空也是灰沉的。

  陰霾的天色,沉重的像是快要崩塌下來一般,空氣之中充滿了潮濕的味道,遠遠的天邊閃著雷電,似乎隨時都要落下滂沱大雨。

  “主子,看這天色就快要落雨了,咱們還是憐惜點回鳳殷齊去吧!”瑞香跟在主子身邊,不住地望著天邊隱隱閃動在雲層裏的光亮。

  “不, 還想再走一會兒,如果咱們腳程再快一些,應該可以到永安宮去避雨才對。”佟若愚搖了搖頭,指著永安宮的方向。

  “好吧!那可要走快一點才行了。”說著,瑞香一臉著急,只差沒主動拉主子的手,趕著她快點去永安宮。

  要是真的趕不及到永安宮避雨,那可就糟糕了!這段時日,主子原本就單薄的身子一日日清減,要是再淋到雨著涼,只怕一條小命休矣。

  “好好,我知道。”佟若愚嘴上說著,腳步依舊慢徐,到了最後,瑞香再也忍不住,半推著主子,好言催促。

  當她們走到了永安宮前,就看見幾名宮人與護衛守在宮門外,佟若愚突然停下腳步,在她身後的瑞香一時沒停住腳,撞上了主子的背。

  “主子……”她不解地探出頭,心時立刻有數了,“主子不進去嗎?皇上在裏頭呢?”

  佟若愚定定地站在原地,就像生了根似的,聽不見瑞香在她耳邊聽噪的聲音,嬌顏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就在這時,她看見龍琛從門內走出來,看見他高大的身影,心口一陣揪緊,忍住了沒開口出聲喚他,最後是他轉眸先看見了她就站在十尺之遙。

  龍琛的眸光冷淡,一語不發地瞅著她,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十尺,卻宛如天涯般遙遠。

  跟隨在後的葉總管發現了主子不尋常的靜止,順著眼光望過去,看見佟若愚就在那一端,“皇上,是佟主兒。”

  龍琛宛若未聞般,一語不發,轉身頭也不回的往另一個方向離去。

  沒料到主子會將佟主兒當成不存在般忽視,葉總管吃了一驚,但無計可施的他只能頷道對佟若愚致意,然後匆忙轉身跟隨主子離去。

  佟若愚看著他逐漸遠去的高大背影。感覺到從他身後透出的疏遠與冷漠,她面無表情地將作不在乎,但胸口卻清楚地感到揪扯的疼痛。

  “主子……”瑞香擔心的低叫,看著主子臉色蒼白的像是胸隨時會暈過去。

  “皇上走了,咱們快進去吧!就要落雨了。”

  但無論她如何努力催促,佟若愚就像是雙腳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她的表情木然,龍琛離去的景象一直在她的腦海裏盤旋不去。

  驀然,一記轟然巨響的雷聲照亮了整個天際,驟風吹來狂暴的大雨,佟若愚定定地站在原地,任由冷雨淋濕她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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