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大雨滂沱,連下了幾天幾夜。
因為連日的濕涼天氣,商旅們都不願在這時候趕路,所以紛紛延長了住期,這讓客棧的生意比往常好了三成。
子夜時分,萬籟俱寂,原本人聲喧囂的客棧也是一片靜悄,只有在掌櫃檯前的燈火還亮著,藏晴與大地兩人還挑著燈在對賬。
如果帳都由她一個人做,那倒輕鬆,但是她想大地也學會管賬,要是以後有個萬一,也好有人能頂替上來,不過大地識的字不多,一邊算賬目,還要一邊教他認字,教起來有些吃力,進度也緩慢。
「別心急,慢慢來,人常說對事一竅不通,其實做事只要重要的一竅通了,就什麼都懂了。」她笑著說道,盯著他把算好的帳記上去。
「是,晴姑娘。」大地點頭,絲毫不敢鬆懈。
對於藏晴這位年紀輕輕的女老闆,他心裡是既愛戴又愛慕,她不僅外表美麗,頭腦聰明,就連待人也很和氣。
收留了他們這些無依無靠的人,給吃住之外,還給他們薪俸,說他們以後總要成家,沒有家底,人家姑娘可不敢嫁進來。
這時,就在滂沱的大雨中,傳來了急促的拍門聲,「店家!快開門!快來人開門啊!」
大地的手腳俐落,已經飛快地上前打開門栓,只見外頭站了個淋了一身是濕的男人。
「快快快,快點進來!」大地毫不怠慢地招呼道。
祥清鬆了口氣,揚手示意護衛們把主子從馬車上扶出來,自個兒先走進客棧裡打點,他的目光很快地就注意到站在櫃檯前的藏晴。
「請問姑娘也是客棧的人嗎?」
「是,我是這客棧的老闆,你們可以喊我晴姑娘。」藏晴微笑道:「幾位客倌是要投宿嗎?」
「是,請給我們幾間上房,還有要找大夫,我的主子病了,必須要先請大夫穩住他身子的狀況,才好等人把藥送過來。」
「是什麼藥不能請大夫開方子呢?非要讓人送來不可呢?」藏晴微笑,隨口問道,「我們這裡雖然是個小地方,不過鎮上的紀大夫醫術很好,你們可以信任他的醫術。」
「晴姑娘的好意,在下替爺心領了,不過我們爺的狀況很特殊,要吃的藥也不尋常,要不是回程的時間多拖了幾日,也不至於會把帶上的藥給吃完。」
「看你們兼程趕路,是急著回去吧!」要不,也不會三更半夜才上門來投宿了。
祥清微笑,微訝於她的眼明心細,「是,不過這老天爺不作美,一連幾天大雨,讓馬車不好走,以爺現在的狀況也上不了馬,剛好路過你們的客棧,想來投宿取暖,順道吃上一頓熱飯,還請晴姑娘幫忙了。」
「客倌好說,我這就讓人去整理房——?!」她的話說到一半,忽然頓住了,看見兩名護衛從馬車上扶進來的男人面孔,雖然是眼睛閉起的昏迷狀態,但是,她還是能夠認得出他!
雷宸飛!
她不敢置信地瞪圓美眸,看著那張就算是化成了灰燼她都能認得出的臉龐,一瞬間,就在她不及防時,心裡的恨意已像潮水般湧上。
藏晴深吸了口氣,將目光從雷宸飛的臉上挪開,握緊了拳頭,逼著自己露出微笑面對祥清,「這位客倌,只怕要讓您失望了,小店今兒個滿宿了,怕是不能收容你們幾位貴客,只能請你們另謀落腳的住所了。」
一旁的大地驚嚷道:「晴姑娘,這大雨天的,你要他們上哪兒去找地方住啊?再說了,咱們也不是完全都——」
「我說沒房就是沒房了!」她硬生生地打斷他的話,「你瞧他們這麼多人,咱們不過是間小客棧,原本宿房就有限,是他們自個兒一下來了大堆人,沒法子給他們房住,也不是咱們的錯,客倌,是這道理吧!」
祥清不明白為何她的態度轉變如此之快,「晴姑娘說得是,不過,只要你們能給我主子一間房,讓他好好休息養病,我們手下都是粗人,就算是睡在柴房馬廄裡都可以。」
藏晴眸色一斂,在心裡冷笑,她就是不想讓雷宸飛在她的客棧裡投宿,他們這些人甘心睡在柴房馬廄裡,也不關她的事!
「讓客人睡在那種畜生住的地方,不是我們家做事的規矩,在距離小店往北不到五里處,還有一家客棧,請客倌們到那裡去問問吧!」
「不成,爺的身子已經很虛弱了,不宜再冒雨趕路,晴姑娘,就一間房,只要你肯給我們爺一間房住,叫咱們今晚去睡門口淋雨都行。」祥清與幾個兄弟覷一眼,都已經有這打算了。
「我說的話你們是聽不懂嗎?這裡沒房了!」藏晴瞇細美眸,加重了語氣,看見他們幾個對雷宸飛的忠心耿耿,更教她覺得光火。
「晴姑娘——?!」大地跟隨主子多月,沒見過她刁難過客人的模樣,不禁覺得詫異。
「晴姐姐,出事了嗎?」藏澈睡眼惺忪地從裡頭走出來,走到親姐的身後,拉了拉她的衣裙,被眼前的陣仗給瞧得有些心慌。
藏晴沒料到他會出來,怕他被嚇著了,彎下身拍拍他的肩,笑道:「沒事,好好的怎麼會出事呢?不過就是有客人要來投宿,咱們沒房了,晴姐姐要他們另外去找落腳處而已。」
「怎麼會沒房呢?晴姐姐,澈兒記得今天早上蘭字房的老客人剛好離開趕路去了,那房間不就空下了嗎?」他露出了天真的笑,似乎在說他的姐姐今天記性真差,不似平日精明善記的她呢!
聞言,藏晴的臉色微微一變,一時片刻找不到說法,就在這時,祥清見機不可失,趕忙開口。
「那就把蘭字房給我們爺住吧!晴姑娘,價金隨你開,畢竟是我們臨時投宿麻煩你們在先,冒失之處,還請海涵。」
藏晴沒有回頭,只是挺直了腰桿,背對著他們好一會兒沒說話,最後,她斂眸瞅著弟弟純然的笑顏,無奈地輕歎了口氣,只能說這澈兒真是雷宸飛的貴人,眼下她是沒法兒再趕人了。
「好,那蘭字房就讓你們住了,大地,帶他們扶人上去。」說完,藏晴牽起弟弟的手,轉身入內,再也不願多搭睬他們半句。
他就在這裡!
那個男人!害她藏家家破人亡的男人,現在就投宿在她的客棧裡!
藏晴就算在心裡叮囑過自己千萬次,一定要平心靜氣,可是卻是知易行難,尤其雷宸飛就在眼皮子底下,他的存在切實地提醒她,他曾經對藏家做過的一切傷害!
「陳嫂,在做什麼?」藏晴走到了廚房,見陳嫂在裡頭忙著,她嗅到了藥味,可是她不記得他們之間有任何人生了病,需要吃藥。
「在替蘭字房裡的那位爺煎湯藥,剛才大夫來過走了,派了藥方下來,趁著有空,我就順手幫他們這個忙。」
「那個男人身邊又不是沒人伺候了,如果還想活命,要吃藥,就讓他們自個兒來動手,別勞煩陳嫂。」
「其實不過就是看個火候,我一點都不覺得麻煩,倒是他們幾個大男人要真想擠到這廚房裡來,我才真覺得傷腦筋,就讓我把藥煎好了送過去,這樣一來,他們省事,我也省心。」
「像他那種人,根本就不必替他去瞎忙,說是死有餘辜都不為過。」
聞言,陳嫂默默地停下正要搖火的扇子,抬眸瞅了主子一眼。
「做什麼這樣瞧我?」藏晴被她的視線瞧得渾身不對勁。
陳嫂搖搖頭,見湯藥熬得差不多了,取過棉布握住藥罐把手,把熬余的湯藥倒成了一碗,等藥倒干了,她才開口。
「晴姑娘,雖然陳嫂知道這不是自己該說的話,可是,對上門來投宿的客人說那種惡毒的話,不像是你的為人啊!」
說完,陳嫂頷首,像是在為自己說了過分的話感到抱歉,把盛著湯藥碗的承托端在手上,越過主子的身旁走出廚房。
藏晴一個人靜靜地站在原地,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她並不是對陳嫂所說的話感到生氣,而是覺得自己不中用,只不過是見到雷宸飛,就被氣得一時糊塗了,才會說話口不擇言。
但她能對誰說呢?說藏家就是毀在那男人的手上!說她爹就是被雷宸飛給氣得病了,最後撒手人寰!
可是她一句話也不能說出口,因為她不想讓澈兒知道曾經發生的過去,他年紀尚小,還有得是大好的將來,與其讓他長大了去跟雷宸飛拼得你死我活,不如就讓他什麼都不知道,去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但即便是她心裡已經決定了這個念頭,見到那個男人出現在面前,她還是無法不對他感到痛恨!
為什麼?明明她已經決定放棄過往的仇恨,打算安安靜靜地過平穩日子,怎麼就連這一點小心願,老天爺都不樂見成全呢?
即便是下著滂沱大雨,但仍舊有不少聞香而來的客人光顧「花捨客棧」,雷宸飛倚在靠內的窗畔,看著不少客人進出,唇畔泛著一抹饒富興味的淺笑,但那眸色卻深得教人見不著底兒。
不過就是頓吃的,這些人卻不惜淋著雨也要前來品嚐,讓他感到不解,也同時覺得好奇。
「爺,身子覺著好些了嗎?」祥清提著茶水進來,見主子已經下床,眉目之間多了一抹寬心。
「嗯。」雷宸飛只是輕吭了聲,目光依舊擱在菜香四溢,被食客們吵得鬧哄哄的客棧廳堂。
「是,那奴才就放心了。」說完,祥清頓了頓,卻沒再接著說下去,轉過身去忙著幫他的爺沏茶。
「祥清,有話就說,我不喜歡有事被瞞著。」雷宸飛淡冷的嗓音喚住了他不必要的忙碌。
「是。」祥清頷首,還是頓了一頓,才開口道:「奴才是想,這家客棧的老闆晴姑娘似乎對咱們一開始就看不順眼,今天一早,她又派人來知會咱們,說爺的身子要是好些了,就請及早上路,因為……因為……她不想有人在她的客棧裡出事,怕晦氣。」
最後兩個字,祥清面有為難,說得很小聲,但是他知道主子應該還是能聽得一清二楚。
「怕晦氣?她真以為我是個將死之人嗎?」一瞬間,雷宸飛眸裡瞇起了笑意,在那笑裡藏了一絲陰沉的不悅。
「爺,她只是個婦道人家。」祥清急忙著接口,就怕自己的話給藏晴惹上禍端,雖然她的態度不佳,但這客棧上上下下幾口人,還有個八、九歲的孩子,一屋子的老弱婦孺,禁不起他的爺指頭輕輕一捻啊!
「我有說什麼了嗎?」雷宸飛沒好氣地睨了他一眼,「只是老闆娘不諳待客之道,難道老闆就不吭聲嗎?還是夫妻兩人聲同一氣?」
「據奴才瞭解,這家客棧沒有男主子,就由晴姑娘一人在經營生意,聽說為了一些不能為外人道的原因,至今仍舊雲英未嫁。」
「是嗎?那倒稀罕,她今年多大年紀了?」
雷宸飛對外人一向都是冷淡的,但是,祥清知道是因為他剛才所說的話勾起了主子的興味,看起來主子今天的心情頗好,應該是不用太擔心他會對這家客棧不利了。
「依相貌來看,今年應該不出二十歲,模樣嘛……倒是難得一見的好看,就是說起話來刁人了些。」
「你過來。」雷宸飛將他喚至窗畔,以眼神瞟指向正從後堂裡走出來的藏晴,「你說的老闆可是她?」
「是,是她沒錯。」祥清點頭。
雷宸飛一瞬間眸色微黯,依他看來,這位年輕女老闆並非不懂待客之道,相反的,她對於來往的客人,無論穿著貴賤,倒都是笑臉相迎,為何唯獨對他們這一行人就是百般刁難呢?
這時,藏晴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她,抬起美眸,正好對上了他的目光,她的眼神冷冷的,直盯著他好半晌。
雷宸飛微挑起眉梢,以略顯睥睨的眸色正視她投來的目光,看見她如畫般細細描畫的眉眼,果然就像祥清所說那般,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兒,雖然穿著樸素的衣衫,卻在舉手投足之間顯出雍容的儀態,而他當然也沒有忽略在她眼底閃動著毫不掩飾的嫌惡。
最後,是藏晴先淡然地撇開了與他相對的目光,當她望向買了單要離開的客人,轉眼間又是笑靨如花,與他們一行人有說有笑的送到了門口。
她仍舊能夠感受到他的視線投落在她的背上,就像是被毒蛇給盯住般微微地泛涼。
可是她依然表現得從容自在,要讓雷宸飛知道她沒將他擱在眼裡!
「客倌,小的給您送飯菜來了。」
小豆子托著幾盤飯菜,卻還是能夠手腳俐落地走進客房裡,將飯菜給逐一地擱上桌。
「這位小哥,真是不好意思,咱們似乎給貴店添了不少麻煩。」祥清笑著代主子出來招呼。
「說這是哪裡的話?咱們都是出門在外的人,互相照應是理所當然的。」小豆子一向是個耿直的人,立刻就知道祥清的想法,「客倌,你別是因為咱們家晴姑娘的話,才覺得過意不去吧!說也奇怪,咱們家晴姑娘待人一向客氣,就不知怎麼前天晚上幾位客倌投訴時,可能因為心裡不高興,才會多說了幾句,這不,最後還是把蘭字房給你的爺了嗎?」
說著,小豆子忍不住好奇,視線直往屏風之後瞟去,想要瞧清雷宸飛的廬山真面目,因為,自從這位爺投宿之後,已經過了五天五夜,缺的藥也讓人趕送來了,照理說也該好轉了,卻還是不見他走出房門半步,總是這位祥清大叔出來為他張羅,無論晴姑娘三催四請,要他們盡早離開,這位爺好像也不為所動,挺自在安然地住了下來。
「是,小哥說得是,只是我幾次見你們晴姑娘,總覺得她的談吐與氣質都極好,想來應該是出身好人家,怎麼會在這鄉下開客棧呢?」
小豆子哼哼了兩聲,生平最愛聽到他家晴姑娘被稱讚,「其實你別看咱們是家小店,我們家晴姑娘確實是位金枝玉葉,這可是澈兒少爺親口對我們說的,不過,晴姑娘不允許他說太多,總說是家道中落,沒什麼好拿出來說嘴的,不過,我們廚娘陳嫂以前在大官家裡待過,她說咱們晴姑娘比她見過的所有官家千金都更有儀態,在吃穿上也很有學問,想吃什麼茶,喝什麼酒,只要問她就對了,所以我們很多客人都會專程來請教她呢!
祥清微笑頷首,眼神裝作不經意地往屏風之後一瞟,留意他主子的反應,見沒動靜之後,又接著問道:「小哥,說句冒昧的話,如果你家晴姑娘真有如此之好,怎麼我聽說她到現在還未論嫁娶呢?」
「咦?你當我在說大話嗎?」小豆子又哼哼了兩聲,這次的口氣是不高興的,只是見祥清態度和善,一口氣倒也提不上來,「我家晴姑娘當然不會沒人提親,不過,她都回絕了。」
「是什麼道理呢?」
小豆子喘了口氣,「這位客倌,你該不會是對咱們家晴姑娘有意思吧!你想追求她,年紀未免嫌老了些。」
祥清趕忙搖手,「小哥說笑了,我怎敢對晴姑娘有妄想呢?是我家主子天天聽我提起晴姑娘,對她難免有些好奇罷了!」
「是嗎?如果是你家爺就般配些,不過,見他那麼多天都沒出房門半步,他的身子真有那麼差嗎?」最後一句話,小豆子是圈著嘴,湊近祥清壓低了聲音說出來的。
不過,就算壓低了聲音,但是小豆子的嗓門大,在屏風之後的雷宸飛依然能聽得一清二楚,他深沉的眸光透過屏風,注視著正在對話的二人。
「這真是誤會了!」祥清呵笑了起來,「爺的身子早就好全了,不過在外奔波了好一段時間,貪著這『花捨客棧』住起來舒服,才會一直沒想離開,至於不出房門,是不想再給店家添麻煩,僅是如此而已。」
「是嗎?」小豆子半信半疑,不斷地轉頭探視著屏風之後,只見一尊高大的剪影毫無動靜,臉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好吧!我就信你了,不過,我們家晴姑娘要我轉告你們一句,要是沒有大礙,就請你們準備動身離開吧!」
說完,他摸摸頭,一邊往門外走去的時候,還喃喃自語:「真是奇怪了,咱們家晴姑娘以前沒趕過客人啊!真是奇了怪了……」
祥清回頭,見主子從屏風之後走出來,在聽完小豆子所說的話之後,在他冷峻臉龐上的表情更加莫測高深,宛如兩泓不透光的黑潭……
「這真是李子嗎?」
藏晴笑著從竹籃裡掬起一把李子,「眼看這時節桃花都還未開完呢!怎麼姚老伯已經能拿到夏天才出的李子呢?」
聽她這麼一說,姚老頭笑呵呵的,既得意也慶幸自個兒拿這籃李子來客棧獻寶,「我家的田邊就長了一棵李子樹,我家老太婆總說這李子樹不知時,總是年節就開花,春天才到一半就結出一大堆果子,我分給了幾個親戚,但還是吃不完,所以拿了一點過來給晴姑娘。」
「謝姚老伯,不知道那棵不知時的李子樹到立夏之前還能不能結出果子,要是沒有的話,我再回送老伯一籃。」
「這是做什麼呢?晴姑娘難道跟老姚我客氣嗎?」老頭子哇哇大叫。
「不,不是客氣,李子是要送姚大嬸的。」藏晴搖頭笑道。
「為什麼要送我家老太婆?」
「這李子呢又叫嘉慶子,能起清肝滌熱,生津止渴之效,以前,在晴兒家裡有個傳統,是母親娘家老祖宗留下來的,家中的女眷們會在立夏之日前舉行『李會』,將鮮李子搗汁和酒飲用,可收防疰熱,駐顏色之效,說穿了就是開胃美容,所以我說李子是要送姚大嬸的。」
「好好,看晴姑娘這一身細皮嫩肉,想必那李子汁和酒還真有幾分神效,我家那老太婆的臉皮都皺得跟干橘子皮一個樣子了,要是喝了能讓她回春,那她應該高興得飛上天去!」
見老頭子高興得手舞足蹈,藏晴被他給逗笑了,她知道姚老伯雖然嘴上老愛損自家娘子,其實幾十年夫妻之情,心裡其實是疼得緊呢!
就在他們有說有笑之時,霎時間,原本人聲鼎沸的廳堂靜悄了下來,人們不約而同地擱下碗筷,望向正步下樓梯的雷宸飛。
藏晴順著人們的眼光,也見到了他,明明是徐緩而下的腳步,卻因為他懾人的氣勢而分外有存在感,甚至於令人不由自主感覺到壓迫。
她覺得不可思議,明明在場沒人知道他的身份,但原來僅只是他的出現,就已經是一種威脅!
當雷宸飛坐定之後,祥清吩咐只要是客棧裡的拿手好菜就端上來,就在飯菜張羅好之後,卻不見雷宸飛動碗筷。
只見祥清取出了一個以金線圈緊的錦囊,從裡頭取出了銀針,那針細如毫髮,卻十分的筆直尖銳,可見出於巧匠之手。
他將針伸進了菜裡,以十分謹慎仔細的眼神看著銀針,注意針尖是否有任何發黑的跡象。
見他以銀針試毒,客人們紛紛竊語了起來,忍不住多看了自己桌上的飯菜幾眼,似乎真以為裡頭也有毒似的。
這時,沉不住氣的阿虎衝上前嚷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客棧是規規矩矩的小店,不會做那種下毒坑害人的壞事!」
「這位小哥別生氣,我家主子吃的每一頓飯菜,都必須先用銀針試過毒,並且讓人先吃過之後,確定無礙才會進食,這是慣例,不是懷疑貴店要坑害咱們,請小哥息怒。」祥清站出來擋在主子面前。
「既然不是懷疑我們,幹嘛拿那銀針出來招搖,弄得好像我們的飯菜會吃死人似的,快把針收回去!要不,我就不客氣了。」說著,就連大地和小豆子都已經撩起衣袖打算亮拳頭了。
「祥清。」雷宸飛沉聲喚道,頷首示意祥清照著阿虎的意思去做。
「知道了,爺。」祥清依命把銀針收回袖裡,退到主子的身後。
「阿虎,向這位爺賠不是。」這時候藏晴走了過來,但是一開口卻是要自己人道歉。
「可是晴姑娘,是他們——?」
她淡淡打斷了他的話,「咱們開客棧賣飯菜,是做生意,客人買了咱家的東西,就有權自行處置,在這節骨眼上,咱們沒有說話的餘地。」
阿虎提起一口氣,雖然是心不甘情不願,卻還是乖乖在雷宸飛的眼前低頭賠罪,「爺,是小的失禮了。」
藏晴輕吭了聲,示意他下去幹活兒,自己則留下來面對雷宸飛。
「既然已經以針試過了毒,你還不吃嗎?」
「我當然吃,不過要等我的手下吃過無礙之後,我才會進食。」雷宸飛看著她的目光多了絲訝異,他沒料到她竟然會要自己人賠不是,看起來好像是示弱了,其實,她這個做法反倒讓祥清試毒之舉更顯小人之心。
「那等你吃的時候,飯菜都涼了。」藏晴在心裡冷笑,她只聽聞他多病,卻沒料到他竟然貪生怕死到這種地步!
「無妨,冷掉的飯菜吃不死人!」他說得坦然,絲毫不見扭捏,因為他比誰都清楚,他的「病」讓他再也吃不得一丁點有害之物,但瞅見她一臉不以為然地表情,淺笑道:「不過看到桌上那盤鵝肉,我倒是覺得好奇,我知道鵝肉本身就帶著紅色,可是,卻沒見過連皮都是紅色的鵝肉,這裡頭可有巧妙?」
「就算是有巧妙,我想爺也應該不關心吧!」她回應他的語氣淡淡的,在這場面上,她不能失禮,卻又偏不想給他好臉色。
雷宸飛立刻就聽出她話裡的諷刺,想必她的心思是,既然他可以不介意吃冷掉的飯菜,自然不是個挑吃的人,把隱藏在那道鵝肉裡的巧妙之處跟他說了,也不過是白費唇舌。
這時候,一旁的大地見情況有些尷尬,搶步上前說道:「這位爺,我知道這鵝肉是怎麼做的,讓我來說——」
「我就要她說!」雷宸飛打斷了他的話,眸光定定地瞅著藏晴,「身為這家客棧的老闆,應該懂得待客之道吧!」
聽著他的話裡有話,藏晴在心裡冷哼了聲,好半晌,才勉強自己露出用來款待客人的微笑。
「如果爺堅持要我說,那我就說了。」說完,她的視線落到桌上的那盤鵝肉上頭,「這道『杏花鵝』是本店的招牌菜之一,因為這鵝肉的皮肉俱是紅色,所以又被稱為『胭脂鵝』,爺說得是,鵝肉本身就是紅色的,不過,因為在蒸制之前,用三錢的鹽擦在鵝的內腹,鵝肉經過鹽醃,肉色會變得更加紅潤,至於鵝皮也是紅的,是因為在蒸鵝之前,在鵝身上澆了紅色的『杏膩』,蒸好的鵝就會是皮肉皆紅的胭脂鵝了。」
「嗯。」他滿意地點點頭,轉眸問向祥清,「這鵝肉好吃嗎?」
祥清上前吃了口鵝肉,然後擱下了手裡試食的碗筷,退回了主子的身側,「回爺的話,這道『杏花鵝』確實十分美味,有蔥的香氣,以及酒的添味,鹹中帶著一絲甜膩,想必爺也應該會喜歡吃才對。」
「是嗎?真有如此美味嗎?」雷宸飛勾起一邊嘴角,揚高了嗓音,「既然是道美味佳餚,自然應該讓更多人吃到它才對,從今天起,以一個月為期,無論誰來這家客棧點這道『杏花鵝』,都算在我的帳上,就當做是在下驚擾了各位,給你們賠不是了!」
說完,客棧大堂裡的人們為之歡聲雷動,大喊他是好人,他反覷著她,唇畔噙了抹反將了她一軍的淺笑。
藏晴回視他的微笑則是淺淺的,自然知道他此話一出,大夥兒吃人嘴軟,自然心都向他了!
雖說在這樁生意上她也沒賠,可是,心裡卻更加痛恨他這個人,擺明了財大氣粗,就算在一個月之內,整個鎮上的人都來她「花捨」吃過杏花鵝,所花的銀兩也不過就是他的九牛一毛而已!
她與他相視而笑,只是泛在兩人眼裡的,都不是真正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