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清晨的薄暮,讓才剛破曉的天空,看起來朦朧而曖昧。
夏侯容容穿著一襲月白的深衣,長髮迤散,披著暖氅,站在洞開的門口,望著門外的天色,仿佛在望著誰,卻是什麼也沒看到。
最近,她總是淺眠,只要一點風吹草動,就能把她驚醒,而往往只要一睜開眼睛,就再也睡不下了!
然後,她就會一個人站在寂靜的屋裏,看著門外晨曦漸漸取代了夜色,到了天大白,婉菊會過來伺候她梳洗。
這樣的日子,日復一日,夜複一夜。
究竟,何時才能到頭呢?
前兩天,與裴意一起去了「黃土堡」,被他嘲笑她變膽小了,聽了他這話,教她心裏覺得苦澀,登高遠眺,不到十裏之外,可以看見朝廷駐紮的軍隊,朝著他們這裏虎視眈眈。
夏侯容容搖搖頭,轉身走到立櫃前,取出了一個以錦巾包裹的長匣,打開之後,在盒裏躺著一隻小本子,只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與沈晚芽的那本只有顏色不同,她的那本是湖綠色,而這本是紅色,紙面上的金箔花紋,像雪片,像花瓣,沒有規則,卻格外亮眼。
果然是能夠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小總管,就連揣度人心,都能夠一下子切中對方的心坎兒,分毫不差。
她喜歡這本問太叔爺為她量身所做的冊子,就像是天生來屬於她的一樣,但她料想,這書紙的樣式應該出自于沈晚芽。
是她,才有這份細膩的心思。
夏侯容容準備了筆墨,翻開了書頁,提起筆,看著那一片空白的紙張,好半晌只是愣愣地盯著:心裏明明有幹言萬語,卻不知道該從何落筆寫起。
最後,她寫下了三個字。
喬允揚。
當她回過神之際,發現自己已經寫下了心裏思念過千萬遍的名字,只是簡簡單單,她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卻深刻地燙痛她的心,刺痛她的雙眼,令她一瞬間熱淚盈眶。
人說,記憶是會隨著時間淡忘的,但現在她才知道,有些事情,非但不會忘記,還會越記越深,深到每一分每一寸,都教心為之疼痛。
一開始落了筆,思念便如止不住的潮水;她寫下了從與他分開之後,一絲一縷的想念,直到再看不清楚字跡,才知道淚已潰決。
最後,她歇了筆,合上了書冊,別開眼眸不敢再看那滿紙的思念。
這時,天已大亮,婉菊端熱水進來,看見主子雙眼通紅,心下一驚,連忙將水擱在一旁,趕了過來,「小姐,你怎麼了?身子不舒服嗎?」
「不,我沒事,只是突然有些傷感,你不要擔心。」她笑著握住婉菊的手,微微用力地緊捏,另一手拿起紅皮書劄,「你認清楚這本紅冊子的模樣,如果,哪天我出了意外,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救我的性命,是燒掉這本冊子,知道嗎?婉菊,知道嗎?」
婉菊被主子嚴肅的表情嚇了大跳,遲疑了半晌,才點點頭。
「不!不——?!」
夏侯容容從午間的小憩中猛然驚醒,喘息著坐起身,心跳得飛快,這才發現自己被惡夢驚出了一身冷汗。
正好端茶食進來的婉菊連忙放下手裏的東西,趕過來拿出絹巾為主子拭去額上的汗水,「小姐,怎麼了?」
「我作了一個惡夢。」她的嗓音輕淺,似有一絲迷蒙,忘卻今夕何夕,此身彷佛猶在夢中,「我夢見他死了,我抱著他的骨灰罎子,震驚得想哭也哭不出來,想著我還有好多話要告訴他,如今該向誰說去呢?」
「小姐!那只是夢!你清醒一點!像這樣成天胡思亂想的小姐,一點都不像是以前的你!」
「我知道是夢,婉菊,可是我怕有一天會成真,如果那天到來了,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不會有這一天的,小姐,你不要胡思亂想,姑爺一定會回到小姐身邊,一定會的!」)
聞言,夏侯容容久久不語,冷不防地捉住婉菊為她拭汗的手,「婉菊,你和溫陽成親吧!」
「小姐?!」婉菊沒料到主子會突然提議,臉蛋一瞬間轉紅。
「有情人終成眷屬,是一件好事,婉菊,你喜歡溫陽吧?」
「我……?!」
「既然喜歡就在一起,而且,我想把你嫁出去想很久了!決定了!」夏侯容容大喊了聲,笑著跳下床,握住婉菊的雙手,拉住她轉圈,「我今天就命人挑日子,這場婚事我要辦得很熱鬧,風風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可是溫陽那兒……?!」婉菊急嚷。
見她猶豫的樣子,夏侯容容忍不住嗔道:「我現在是他主子,我要他娶,他才不敢不娶,除非,他不喜歡你!」
「他當然喜歡我,他說過——?!」說到一半,婉菊紅著臉住口。
「果然是兩情相悅!」夏侯容容套出了話,笑得更加燦爛,好些時日不曾如此開心過了,她停下了腳步,執住婉菊的雙手,以再認真不過的眼神直視著那張紅得像出水蝦子的臉蛋,「與他成親吧!為了你,為了他,也為了我,『懷風莊』已經沉悶太久了,需要辦點喜事,是該辦點喜事了!」
在一個月前,夏侯容容以盛大的場面,送自個兒的婢女出閣,那一天晚上,「龍揚鎮」裏裏外外都是一片熱鬧歡騰,朝廷駐紮的軍隊,即便相隔數十裏,都能看見從鎮上傳來的火光與鬧聲。
而他們的歡樂,讓士兵們忍不住想起家裏的妻小,有人甚至於開始覺得悲傷,掉下眼淚,有不少人因擾亂軍心的罪名受到懲處,但卻拿夏侯容容與「龍揚鎮」莫可奈何。
今天,兩軍交戰,又傳來最新的消息。
騰裏羅可汗率軍對中原採取主動攻擊,朝廷任命大將汪福率數萬大軍迎戰,卻不料這是引蛇出洞之計,朱蜃國大軍過中原軍隊佯裝敗北,汪福不知這是計謀,率領數千兵馬追擊,見敵軍沿路遺棄了不少駱駝與戰馬,更加窮追不捨,希望能一舉將敵軍一網打盡。
卻不料,他們在進入一個河谷平原時,見到一個封緊的泥盒子,盒中有東西撲動的聲響,汪福命人將盒子砸開,裏面的數十隻鴿子受驚飛騰而起,而這正是朱蜃國預料中原軍隊進入埋伏陷阱的信號,大批人馬從山頭出擊,中原追兵死傷慘重,更是折損將校十餘人,就連汪福也在這場戰役中身亡。
這場戰役讓中原大軍決定將陣線回撤二百里,對於戰事的因應,也變得極為小心,不敢再輕易對朱蜃國用兵。
然而,也因為這場戰役,讓「龍揚鎮」與夏侯容容的處境更加艱難,今天,她得到從朝廷裏可靠人脈送來的消息,說檠天帝與鳳雛皇后已經暗中下令,必要時,要明快處置他們這些在背不去的芒刺,也加派一支三千人的軍隊,名義上是駐紮在此,但實際上,是打算在必要時對他們動手。
對於這個戰報,夏侯容容的反應仍舊是一貫的平靜,雖然,她心裏明白,往後的日子,將會越來越難。
因為,她收到了夏姬輾轉讓手下送來的書信,信裏寫明,希望她可以安排讓人把裴意送回朱蜃國都城,不過,即便她有心安排,裴意這小子倔強得很,無論如何都不肯配合。
而對於這一場戰役,雖然夏侯容容的反應很平靜,但喬裴意卻已經沉不住氣了!今年才剛滿十一歲的他,這近兩年來,跟隨在她身邊,名義上是母子,其實,就像是姊弟一樣無話不說。
「阿爹在想什麼?他這樣趕盡殺絕,難道他就不怕小娘會有危險嗎?!」終究只是一個孩子,今兒個一整天,他一刻也坐不住。
在一旁的老譚眾人聽了,只能啞口無言,但他們也發現了,他們的風爺在指揮作戰上,絲毫沒將他們給考慮在內。
「裴意,你住口。」夏侯容容斥道,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
「小娘!」
「我寧願想做是他看得起我!」說完,她看見喬裴意還是一臉不服,有話想說的模樣,又接著說道:「放心吧!小娘我只是外表看似嬌弱,其實是個就算被一百條牛踩過去大概都還可以活蹦亂跳的人,才不會輕易就死掉。」
「小娘怎麼可以把自己說成像怪物一樣的人!」
「說不定,在他的眼裏,我就是一個怪物。」她自嘲地一笑,轉頭對溫陽說道:「溫陽,派人好好看著裴意,不要讓他出事。」
「是,夫人,請你放心,沒有人能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傷害裴意少爺,甚至於將他帶走。」溫陽謹慎回答。
「那就好。」明明是令她寬心的回答,但在夏侯容容的心裏,卻有一絲微妙的詭譎感覺,如果,沒人能從他們眼皮子底下把人帶走,那麼,當年阿巴圖是如何帶走她的?
除非,是有人下令,不要阻止他將她帶走!
「都下去吧!讓我一個人靜靜。」她揚揚手,示意他們退下。
「是。」眾人面面相顱,雖然他們臉上都難掩憂心,但還是依令離開。
終於,只剩下她一個人。
夏侯容容斂眸,對著自己微微一笑,淺淺淡淡的,不知為何而笑,卻仿佛在這個時候笑了,心裏能夠得到些許安慰。
不知不覺走到了城牆的墩台前,她提起腳步走上了階梯,每一步都走得緩慢,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爬這段長長的登梯時,不敢抬起頭看前方還有多少階,只是低著頭,只看自己腳下所踩的那一階。
或許,在踩過下一階之後就登頂了!一路上都抱著這種樂觀的想法,會讓她感覺走得比較輕鬆愉快。
可是她記得很清楚,以前的夏侯容容,生平最厭惡的就是做只把頭埋在沙裏的鴕鳥,她微側過眸光,仿佛看見從前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像只猴子似的穿過身邊,跑上這段長梯,而喬允揚只能一臉無奈地跟在她的身後。
容容,當心一點!
想到他對她的叨念,她就忍不住勾起一抹如花開般的燦笑,知道自己的大膽,其實仗勢著就算滾下樓梯,也會有他當墊背。
想著,她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自己腳步下方那段空無一人的長階,或許,她會改變,會變得一步步走得謹慎,是因為心裏明白,她絕對不能跌下去,如今,在她的身後,沒有能護著她的人了!
最後,她的下場只會跌得粉身碎骨而已。
不!她的身邊還有裴意那小夥子!他對她這位小娘,總是滿腔熱血,巴不得自己可以在一夜之間長大,好保護她的周全。
只可惜,喬允揚丟在她肩頭上的責任太沉太重,危險太甚太過,不是他這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可以承擔得起!
她笑歎了聲,再度拾步往上走,終於,走上了最後一階,她依然低著頭,看著自己腳步的前方,延伸而去的一片平坦。
不知怎地,在這瞬間,夏侯容容想起了當初夏姬臨去之前,帶不走兒子,將他託付給她時,對她說的話。
昊王自小就聰穎異常,是個擅用兵法的天才,他可以用刀槍去殺人,但是,他同樣也可以用人心和情感去殺人,而且是殺更多的人!
為什麼同一個喬允揚,在她的眼中,以及在夏姬的眼中,像是極端不同的兩個人呢?
如果,此刻喬允揚就在她的眼前,她很想問他,人心與情感是如何可以拿來殺人呢?那是比蛋殼兒更加脆弱的東西,是觸摸不到的,而他是如何拿它們來置人於死地呢?
夏侯容容覺得自己應該要明白,她這個人一向最愛追根究底,也總是可以一眼就看清楚事物的本質。
那麼,誰能來告訴她,在她這雙總被太爺爺誇說雪亮聰明的眼睛裏,究竟漏看了些什麼重要的線索?!
而當年阿巴圖能將她帶走,是不是與他也脫不了關係呢?夏侯容容閉上美眸,任風吹動她的長髮,滿腦子思緒如飛揚的發絲般紊亂,她理不清楚,也不願再深想下去……
西北的戰爭越演越烈,朝廷的軍隊再度後撤,江南的大水因為地方官員以各種名目抽扣,總共一百五十萬餘兩銀子,能派上用場的數目不到一半,這內外交煎的窘境,讓鳳雛皇后才懷孕八個月,就急產生子,情況一度危急。!
在經過大半個月的休養,鳳雛皇后勉強恢復了泰半,在隨婢月娘的攙扶之下,走進養心殿,在這殿裏,除了檠天帝之外,還有幾個議事大臣,都是為了商討西北戰爭而來。
「眼下,我們只能一賭了!」她笑視了眾人一眼,將手轉交給檠天帝,讓他扶著在一旁的長楊落坐。
「皇后,請你把話說明白一點。」檠天帝看著妻子還略顯蒼白的臉色,對於她的逞強感到憂心,但是,眼下又極需她過人的聰明才智。
「從那位容夫人下手。」
此話一出,眾人面面相覷,那位「容夫人」說起來雖然是一般百姓,但是,她的交遊廣闊,再加上近年來,善舉不斷,先別說她聯合幾個大商擘開棚施粥,就連「龍揚鎮」都收容了不少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只要朝廷一個舉措失當,非但動不了她,還會招致民怨。
而這也就是朝廷一直動不了「龍揚鎮」的主要原因,明知這些人親近朱蜃國,卻拔除不掉,才成了在背芒刺
「本宮知道你們心裏的想法,那位容夫人的能耐,本宮心裏也有數,不過,本宮要試探,在那個男人心裏是不是連一點弱點也沒有,是不是就連他的女人命在旦夕,他都仍舊可以無動於哀,對朝廷趕盡殺絕,倘若,容夫人不過是他可以丟棄的棋子,對她的性命,他可以毫不心疼,如果……只是如果,騰裏羅汗王連這一點心軟都沒有,那麼,這一場仗……」說著,她頓了一頓,對著檠天帝緩慢說道:「我們將必敗無疑。」:
讓夏侯容容倒下去的,是染了毒的箭。
動手的是一隊沙漠商旅打扮的男人,雖然「龍揚鎮」裏裏外外已經布下嚴密戒備,但終究還是被這些人摸混了進來。
原本,夏侯容容已經被溫陽派人給帶開,卻沒料到喬裴意一個失足絆倒在地,眼看著箭就要射中他,她沒有多想,掙開拉住她的人,以自己的身子護衛,毒箭射進她的右肩。
事後,那群商旅大半都死於「懷風莊」護勇的刀下,而活捉的人,才被囚進地牢裏正要逼問,就已經咬毒而亡。
這些人,都是朝廷所養的死士,同樣的人,在「懷風莊」的底下也有,不過,夏侯容容從不輕易將他們派上用場,除非萬不得已。
想來,朝廷已經到了無計可施的地步,夏侯容容的心裏還是一樣想法,她覺得當今的帝后處境頗為堪憐,他們不會想到,有個男人在他們身邊布了十年局,讓他們身邊處處都是危機。
毒箭的刀勾著她的肉,被硬生生地拔除,就怕箭上的毒滲得更深,小喬識毒,一直在她身邊激動的大叫,卻已經幫不上忙。
夏侯容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到來,只能慶倖朝廷下手的物件只有她,而不是將她身旁的人都拖下來陪葬。
昏昏沉沉了兩天,她不知道自個兒一口氣何時會斷,不知道在她中毒箭第二天清早,無明與無滅去了「懷風莊」,說藥師派他們過來,讓他們為她施了針,然後要老譚他們以馬車快送她到「大佛寺」,讓藥師指示他們做更進一步的醫治,免得為時太晚。
「藥師?」
夏侯容容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她迷蒙地睜開美眸,發現自己趴伏在一床鋪在地面的褥被上,她轉過眸,看見盤腿坐在她身旁的男人。
「感覺如何了?」在他的臉上,猶是一貫的淡笑。
「沒感覺,渾身麻麻的,連痛都感覺不到。」
「因為我給你下了麻針,趁著不痛,好好睡一會兒吧!」
「睡不著。」她笑歎了口氣,勉強撐著想爬起來,雖然他就近在她身邊,卻絲毫沒有想伸手幫她,直到她靠著自己的力氣坐起身,「痛著的時候,只想到痛,現在不痛了,反倒開始胡思亂想起來,想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做盤算,如果我這條小命就此休矣,趁著這口氣在,該做的安排還有好多。」
「安排?你現在應該為自己多想想吧!」
她笑著搖頭,昂起螓首,直視著前方的臥佛,「不,如果我死了,是一了百了,反倒是活著的人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不能不替他們著想。」
藥師冷笑了聲,對於她的天真嗤之以鼻,轉眸與她一起望著佛面,「事到如今,你還覺得他仁慈嗎?」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世上比他殘忍的人,太多太多了。」話落,她轉過頭看著藥師,與他相識那麼久,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看他,才覺得他其實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但是,沒有人的氣息。
對了!這就是她一直感到很詭異的地方,明明與他在說話,但卻覺得他人根本就不在這裏,仿佛他只是一個幻影,並不是真的存在。
「你發現了嗎?」藥師的目光依舊定在佛祖的面上,低沉的嗓音帶著笑,對於被她發現真相,一點也不驚慌,反而像是惡作劇終於被人給揭穿。
夏侯容容頓了一頓,才緩慢點頭。
「所以,你才不能扶我。」
「就算能扶,我也不見得一定會想幫你這一把。」
聞言,她非但不介意,反倒笑了,這個藥師讓她覺得古怪,也讓她覺得熟悉,因為他說話的方式,偶爾與她自個兒還挺相像的。
「如何?我……能活嗎?」
「你想聽實話,還是安慰的話?」他回眸笑瞅著她。
「你能說出安慰的話嗎?」這人以為她今天才認識他嗎?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藥師,光聽你給我這兩個選擇,我的心就要涼了!」
他被她的說法逗笑了,這一刻人還盤坐在蒲團上,下一刻就已經在殿側的矮櫃前,一半的白色衣袍已經消沒在陰影之間,與她相對望著,他白色的身影與背後用色瑰麗的佛像圖畫,形成極強烈的顏色對比。
「我替你在命門下了幾針,封住了你的心脈,你不會那麼容易就死掉,但是,我還要告訴你,有些傷害,一旦造成了,就不能再恢復成原來的模樣,就如同破鏡不能重圓一樣,一朝破碎了,那裂痕永遠都會存在。」
聞言,夏侯容容的心微微泛涼,直視著他那雙幽邈的眼眸,從他的眼裏已經看見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從那天之後,她的傷勢反覆,一直無法痊癒。
這一點,藥師那天告訴過她,說這傷口至少要持續放血幾個月,表面才能夠緩慢痊癒,要她每個月都必須到「大佛寺」去見他,在每一次的診治之後,他會告訴她結果。
這一天。她疼得起不了身,大半天就趴躺在床榻上,臨了夜晚,無論如何也入不了眠,只是閉著眼睛,養神休息。
「小姐,傷口又疼了嗎?」婉菊進來,擔心地看著主子。!
「我沒事。」她笑著搖搖頭,捉過一顆枕頭抱在懷裏,「我突然間有點想吃藤蘿餅,只可惜這兒找不到藤花。」
「婉菊去想辦法,一定給小姐弄來藤花漬糖做餅。」
「你想有可能嗎?如今咱們是籠中鳥,被朝廷的軍隊給團團包圍,怕是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同樣的也進不來,你上哪兒給我弄藤花來呢?」
婉菊默了聲,半晌,又笑道:「那小姐吃玫瑰糕嗎?如果是玫瑰,還有些幹的,小姐想吃的話,絕對不成問題。」
「好,也好。」她含笑點頭,「一樣都是花,玫瑰還比藤花香,我吃玫瑰糕,你就去做一些過來吧!」
「嗯!」婉菊笑著點頭,很高興主人能有想吃的東西,「小姐好好歇著,等婉菊把糕做來!」
在婉菊離開之後,她起身下床,僅著白襪套的纖足踩過冰涼的地面,站在敞開的門口,被屋外銀色的月亮光輝迤邐一身。
沒有。
哪怕是隻字片語,都沒有。
她知道自己不應該寫了封信函,讓人送去給他,寄望著能夠得到他的回信,渴望著可以見他一面,但因為太過想念他,所以她還是讓人送去了!
但她的信像是石沉了大海,他連一點回應都沒有。
我信你,不會讓我有後顧之憂。
這一瞬間,她恍然大悟。
原來,從一開始,這句話的意思就再明白不過了!
是她自個兒沒想通透,太過看得起自己在他心上的分量。
她不是他的「後」,不過是一顆被他遺棄的「卒」,從一開始,在他對她說出那句話時,就已經是訣別,明白告訴她,他不會回頭的。
「你想的,大概不只是把當初你父汗和母妃打的江山給爭回來,只怕,你這一場戰火,會無窮無盡的蔓延下去,直至你問鼎中原吧!」
話落,她斂眸注視著迤邐一地的銀色月光,噙起一抹淺笑,但是美眸裏的神情卻苦澀到了極點。
「好,我成全你,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我會做好你懇要我為你辦到的事情,哪怕這會要了我的命,但是……喬允揚,從這一刻起,我不要再想你,這是你自找的,從這一刻起,我要將你給忘記,不要再想你。」
入秋,天漸轉涼。
就在人們以為騰裏羅汗王會趁勝追擊,一舉攻進中原之時,戰況卻顯得異常平靜,然而,就在短暫的沉寂之後,兩軍再度交戰於定川堡,雖然中原大軍已經對騰裏羅運兵如神的才智有所提防,但最後,仍舊被誘兵深入,數萬大軍被圍困於撫戎,不過,這回的朱蜃國大軍並沒有像前幾次一樣,圍而困之,然後大舉殲滅,相反的,騰裏羅派人提出議和,而朝廷也決定接受。
「龍揚鎮」的日子,仍舊一貫的平靜,這幾日,朝廷的軍隊逐漸地撤走,所剩的人數不過三五十人。
「懷風莊」總號裏,依然是來往的商旅不斷,夏侯容容從後堂走出來,每個人見她能出來走動,都是眉開眼笑。
這時,她的目光落在最角落的一張桌案上,一名年約十五六的大男孩努力在練算盤,她記得這男孩是剛進不久的學小官。
「不能練。」她走到他的身邊,伸手按住了他撥打的算盤,「白天裏空打算盤,是商家的大忌諱,如果你要練習,就挑晚上下了工再練,我會讓郭掌櫃派個熟手教你。」
「是!謝夫人!」大男孩站起身,半詫半喜地點頭。
「嗯。」她微笑,轉眸望向大門。
正好喬裴意跑了進來,手裏拿著一封書信,人還未到她面前,已經高興地嚷道:「小娘!好消息!好消息——?!」
他話還未說完,就聽見門外人們相互奔走,大聲喊嚷道:「戰爭結束了,中原與朱蜃國已經簽定盟約了!」
好半晌,夏侯容容回不過神,她轉眸看著喬裴意,見他滿臉笑意,肯定地向她點頭,肯定她剛才所聽到的話,是千真萬確。
結束了!
終於。
她緩慢地閉上美眸,輕吐出一口氣,這口氣在她的心裏憋得太久,在終於能夠釋放的這一刻,竟教她的心隱隱地作痛!
她不知道喬允揚為了什麼而放棄問鼎中原的機會,但她已經想不了那麼多,只知道終於結束了!
「小娘?」喬裴意擔心地看著她沉靜的臉容,他注意到她的眼角泛動的淚光,不免有點擔心。
「我沒事。」她睜開眼,對著他微笑,「你去吧!現在外面應該很熱鬧才對,你去聽聽他們怎麼說,再回來告訴小娘。」
原本喬裴意是不想離開的,卻在聽到小娘的請托之後,勉為其難地點點頭,再加上他真的也好奇現在的情勢發展,「好,那我去去就回。」
「嗯。」她含笑點頭,目送他跑遠的背影,然後轉身走進內室。
這時,才剛有幾個月身孕,身子還不算顯重的婉菊走了過來,見主子的臉色不甚紅潤,擔心地想要過來攙扶,卻被她給揚揚手遣退,只能在一旁看著,見她提起袍服的下擺,乏力的步子就連跨過門檻,都顯得力不從心。
「爺要見夫人。」
夏侯容容垂斂美眸,看著以單膝著地,跪在她面前的溫陽,看見他必恭必敬的模樣,令她怱然覺得有點可笑。
「我不去,如果要見我,讓他自個兒來找我。」說完,她轉身走開幾步,不想再聽他說下去的態度再明擺不過了。
「請夫人不要為難屬下,爺說,他一定要見到夫人。」
這一刻,夏侯容容聽出了他話裏的弦外之音,他言下之意,就是他的爺鐵了心要見她,如果她不從,也只好硬來了!
「你聽他的嗎?」她回過眸,淡淡地覦他。
「我……?」溫陽的臉色一瞬間青白不定,眼前的女子,不只是他主子的女人,更是他這些年來效忠的物件,更是他妻子視為最重要的小姐,何者為輕,何者為重,他一時之間取決不下。
「所以,只有我以為咱們之間有患難情誼,以為你該挺我多一點,終究,我在你心裏,還是不如他這位爺嗎?」
「請夫人恕罪!」溫陽一臉歉疚,雙膝點地,伏首請罪。
「你何罪之有呢?不過就是對主子忠心耿耿而已。」夏侯容容噙起一抹輕淺卻微苦的笑,「我去!我不教你為難,終究你現在是婉菊的夫君,是她肚裏骨肉的爹,她是我的好姊妹,我捨不得讓她沒了你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