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當來人通傳,說夏侯家的容小姐來了「雲揚號」的總鋪,沈晚芽心裏頗感訝異,如今西北戰事正打得如火如茶,邊關也是一團混亂,以夏侯容容如今重要的身分,竟然抽開身回到京城?!
除非,沒有人知道她回來了!沈晚芽心裏做如此猜想,卻沒動聲色。
「容小姐。」
沈晚芽走進書房,讓人將準備好的細點擱在桌案上,就以眼神示意所有人都退下,沒有必要,別來打擾她們。
而這時聽見了叫喚,夏侯容容回過眸,正好讓她可以瞧得更加仔細。
其實,在今天之前,她們不過只有數面之緣,除了生意上的事情之外,她們不曾有過深入的交談,就連「朋友」二字都稱不上。
但是,在沈晚芽的記憶之中,夏侯容容是一個如玫瑰般嬌豔,也如玫瑰般多刺而潑辣的女子,只是靜靜地站著不語,都能聞出一股子香氣,散發出教群花為之失色的清豔光華。
而如今,站在她面前,穿著一身胡人立領窄袖衣衫的夏侯容容,那絕美的容顏依舊教人一見傾心,仍舊宛如香氣襲人的玫瑰,只是,這朵玫瑰不再是深閨之中嬌養出來的,堅韌強悍的姿態,竟更顯嬌豔動人。
夏侯容容對著沈晚芽揚唇微笑,她站在幾案旁,手指著一本以皮線壓實,封面是綠底金花的書冊,得到沈晚芽的點頭首肯之後,將那本書冊拿在手上,將書頁翻開,是一本記冊,她對那紙張的觸感愛不釋手。
「我喜歡這沾著金片的封皮,還有這裏頁……這是什麼紙呢?摸起來的質地很不一般。」
在看過娘親的手記之後,她也想要有一本屬於自己的手劄,不過吩咐了下去,這幾天他們給她找來的本子,沒一本能入她的眼。
「是『澄心堂紙』,雖然太叔公說只有八九分相似,但是,這大概已經是天底下最近似李後主所做的『澄心堂紙』,加上一層紅藥紙之後,再縫上書皮,而書皮是一種金銀花紙,顏色和花紋都十分多變,叔公知道我酷愛湖綠色,特地給我量身訂做,而這紙的質地厚實耐磨,很方便我隨身攜帶在身上。」
「嗯。」夏侯容容點了點頭,看見書冊裏確實寫了不少文字,書皮有些磨舊了,樸實的質感,與貼金印花的璀璨形成強烈的對比,卻也相映成趣。
沈晚芽沒打擾她把玩那本書冊,靜靜地替兩人斟茶,直到夏侯容容自己將書冊放回原位,走到她的面前,與她一起坐下。
「我覺得,你家的太叔公可真有心,我聽說他為了重現『澄心堂紙』窮盡畢生心力,相信只要他能堅持這份心意,再現『澄心堂紙』應該是指日可待,不過,我倒以為,人家都說『澄心堂紙』是天底下最好的紙,但誰說日後不可能再做出更好的呢?說不準,這八九分近似『澄心堂紙』的紙,已經比原來的『澄心堂紙』更好了!芽夫人覺得呢?」
沈晚芽心裏很認同這個說法,但沒答她這話,反倒笑問道:「容小姐什麼時候離開京城?」)
「大概再過兩天,太爺爺堅持我帶一些京城特有的東西回去,凡我愛吃的,喜用的東西,都想為我準備齊全,說我當初走得匆忙,沒能來得及帶上,所以這次無論如何他都要幫我備齊,我不好推辭,只好答應再多留兩天。」
其實,她不好跟老人家說,很多以前她喜歡的東西,在大漢都派不上用場,帶了也只是多餘,但是,為了讓老人家開心,她也只好都帶上了!
「兩天是嗎?」沈晚芽略微沉思了下,隨即揚笑道:「時間上應該來得及,在容小姐離開京城之前,晚芽會為你準備一份臨行送別的禮物,還希望到時候你會喜歡。」
「我想一定會的,出自于芽夫人之手的禮物,收禮的人無庸置疑一定會喜歡,就比如……你送我的那份成親賀禮。」最後一句話,夏侯容容說得俏皮而且語帶玄機。
「有派上用場嗎?」沈晚芽噙起淺笑。
「恩……應該算有吧!」她表情俏皮,聳了聳肩。
「用在……?」
「不好說。」畢竟曾用在自己夫君身上,哪能對人說呢?
說完,夏侯容容美眸泛過了一抹心虛,淡淡地往旁瞟去,但沈晚芽就算沒被告知,也能猜出幾分。
終於,兩人再也忍俊不住,相視笑了起來,這時,進來換熱茶湯的夥計不明究裏,只覺得她們二人的笑饜如花。
其中,沈晚芽勝在如冰玉般恬淡的氣質,而至於夏侯容容,人們都知道她的美貌無雙,還以為她嫁到大漢去之後,那戈壁沙漠的惡劣天候會讓她的美貌猶若枯損的花朵,卻不料,如今的她看起來嬌豔竟更勝從前。
只是,心思細膩如沈晚芽,也能夠看得出來,藏在那嬌豔之中的悵然,也更勝從前。
不禁教人要猜想,那則流傳得沸沸揚揚的說法,或許不無幾分真實,「懷風莊」莊主的失蹤,朝廷對「龍揚鎮」的小心戒備,「容夫人」運籌三教九流人馬與朝廷暗中作對,令朝廷對這各方勢力交鋒的邊關感到如芒在背。
這幾件事情之間,究竟真相如何,外人霧裏看花,怕只有他們這些當事人才能徹底明白吧!
天下無不散的宴席。
雖然,夏侯容容多留了幾日,想要在離去之前,能見到夏侯胤一面,不過,最後夏侯胤還是未能趕得回來。
「丫頭,下次不要相隔那麼久才回來,太爺爺老了,再活也沒幾年了,常常回來,讓太爺爺能再多看你幾眼。」夏侯清領著所有家人出來為疼愛的曾孫女兒送行,握著她的手,老臉上儘是不舍的愁容。
「太爺爺想容容嗎?」
「想……當然想……」
「那就是太爺爺活該,誰教您要堅持把我嫁得那麼遠,現在看不到人了,才道要後悔,要想念了嗎?」
「丫頭,你行行好,今天就饒了太爺爺吧!」
「我才不要!」她倔強圓瞪的美眸之中,泛著一層薄紅的淚,「太爺爺以為會想念的人只有您嗎?容容就不想嗎?想著要見而不能見的,又不是只有太爺爺一個人,這一切都是太爺爺的錯,所以我才不要饒了您,我不要!」
「是,是太爺爺的錯,要是當初知道會是今日這局面,或許,就不讓你嫁到『龍揚鎮』去了!」對於這一點,夏侯清後悔莫及,卻是為時晚矣,這幾日,他並不是沒有勸說,卻勸不了她回心轉意,離開「龍揚鎮」回京城。
「他是我男人,太爺爺別說他壞話,我不愛聽。」
「好好,都有你說的,不說,不說行了吧!」
「嗯。」她滿意地點頭,越過老人家的肩膀,與段倚柔笑視了一眼,然後才又將目光挪回他的臉上,噙在唇畔的笑,多了一絲任性,「太爺爺就一直想著容容吧!我要您一刻也不許將我忘掉,容容要永遠都是您最疼的後輩子孫,你不能有了小玄孫,就不要容容了!」
「知道!在太爺爺心裏,誰能比得上咱家的容丫頭,誰也好看不過你,誰也聰明不過你,容丫頭在太爺爺心裏,永遠都是最好的。」
「嗯!」她含著淚,笑著點頭,一時忍不住離愁,抱住了老人家,「太爺爺,容丫頭要走了,您要保重。
「好,我會的,你去吧!咱們日後相見有期,是吧?」
「是,相見有期。」
「當初要送你走,你不肯,如今要你留,你怕也是不肯的吧?」
「對,太爺爺懂容容,我必須要回去,那兒的兄弟們在等我回去,他們需要我,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倘若太爺爺當初知道會是如今的局面——?!」
「太爺爺不知道,我娘不知道,誰也都不能猜想得到。」她笑著搖頭,「太爺爺,容容不後悔跟了他,今生今世都不會後悔。」
「好,我的容丫頭最有勇氣,從小就不愛哭,脾氣比誰都硬,現在想想,這真不知道是好是壞?」
「太爺爺說這話不對,我才沒有不愛哭,那個臭大喬老是愛欺負我,常把我給惹哭了,過上他,我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是水做的。」她撇了撇丹唇,頗不認同長輩的說法。
「是嗎?他把你欺負哭了,那你有欺負回去嗎?」
「那當然。」以牙還牙是她做人的基本原則啊!
「他能讓你欺負?」
「我是連本帶利討回來。」若不是這段時日,把小喬給留在喬裴意身邊,她真想給太爺爺介紹,她給喬允揚認了一個猴兒弟弟。
她斬釘截鐵的話才說完,就看見老人家哈哈大笑了起來,「好好好,能讓你欺負就好,如此聽來,這門親事沒錯,一點都沒錯!」
看著老人家開心的表情,她只是勾起一抹帶著點淘氣的淺淺笑痕,眸色卻顯得有些黯然。
她想起了喬允揚。
這一刻,不能自已地想起了他。
過去,他看她的深邃眼眸,他為她勾起的淺笑,他吻她的熱唇,他擁抱她的有力臂膀,都在這一刻,清清楚楚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裏。
心,也在這一刻,泛起了難以忍受的痛楚。
「容容!」夏侯胤的喊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夏侯容容回眸,看見她的胤哥哥還未等馬車停下,就跳下車,踩著大步到她面前,對於還能趕得及見到她一面,他釋然地喟息。
「胤哥哥,你總算是趕回來了!我還以為在離開之前見不到你了呢!」沒料到能在離去之前見到夏侯胤趕回來,她不由得眉開眼笑,「我還想是不是你心裏還怨我把嫂嫂送上花轎,所以才故意回來得那麼遲!」
夏侯胤一路風塵僕僕趕回來,卻沒想到一見面就被她挖苦,忍不住微微拉沉了臉色,這時,也隨同一起回來的大掌櫃曹南昌連忙打圓場。
「容小姐,你不要誤會,實在是近來江南鬧大水,到處都是流離失所的百姓,原本想說走水路回京城會比較快,哪知道很多運渠河道要不是被大水沖壞,就是大水退之後淤積了太多泥沙,船不好走,這一路簡直就是關卡重重。」
「是這樣嗎?」其實這些情況,夏侯容容早就知道了,但是她故意給夏侯胤擺出懷疑的臉色,不相信他千里迢迢為她趕回來的誠意。
夏侯胤看著從小就專門喜歡跟他作對的表妹,沒好氣道:「在你的心裏,我真的是個那麼小器的人嗎?」
「敢說你沒怨過我?」她笑哼了兩聲。
「好好!我承認在心裏怪過你胡鬧,行了吧!」他睨了她一眼。
「行!」會怨就代表他難受,當初她就是故意要整他和嫂嫂,如果整了人,對方還不痛不癢,那她才要不高興!
話落,表兄妹兩人相視著彼此,不約而同地笑了,而這一笑,在瞬間把他們之間多年的恩仇都給泯了,
「你在那封信上寫的事情,胤哥哥會替你辦好,往後,還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就儘管開口,畢竟這裏也是你的家,你是『慶餘堂』的表小姐,不會因為你嫁出去,這個家就不要你了。」
「我知道,我會的。」她點頭。
「凡事要小心,千萬要珍重。」就算明知道叮嚀再多,都仍舊會擔心,但他還是忍不住想要開口。
「胤哥哥,怎麼感覺你有了兒子,當了爹親之後,變得婆媽起來?」她故意以笑鬧掩飾快被他惹哭的淚意,轉頭對著她太爺爺說道:「太爺爺,胤哥哥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副多愁善感的德行,您怎麼都沒告訴容丫頭?嫂嫂也不跟我說一聲,怎麼辦?我這會兒見了好不習慣啊!」
說著,她轉眸瞥了站在一旁的段倚柔,只見嫂嫂笑而不語,望著自個兒一臉窘然的夫君,無奈的神情仿佛在告訴他說對方是小姑,就算她有心,也是愛莫能助,他就忍著一點吧!
「容丫頭,你就別再逗你胤哥哥了!」夏侯清笑著抬起手,指了指夏侯胤,「沒瞧見他那張拿你沒轍的表情,就別鬧他了!」
「好吧!有太爺爺給他當說客,我就只好饒他了!」她對著表哥笑哼了聲,牽起長輩指節嶙峋的手,相伴著走向馬車,一腳踩上了墊腳的矮凳,卻是一動也不動,立在原地久久。
頓了好半晌,她才能稍稍平復心情,回頭注視她太爺爺忍住了不舍相送的臉,「太爺爺,容丫頭要走了。」
「好。」夏侯清點點頭,給了她有力的一攙,送她上馬車。
「太爺爺真有力氣,人是老了些,可是老當益壯啊!」她俏皮地說道,斂眸看著老人一雙瘦削的手掌,想起了在她小時候,最愛在後頭追著這雙手跑,那時候,小不隆咚的她看太爺爺,模樣既高又大,只要能拉住他溫暖的手掌,就能夠覺得安心,到哪兒都不想放開。
如今,在她面前的太爺爺,腰杆子原不如從前直挺了,而這雙手也顯小了,她已經忘記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老人家走路總需要她攙扶一把。
「去吧!」夏侯清被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丫頭逗出了笑容:心裏卻是更捨不得,拍拍她的手背,然後硬著心腸撒開了手,後退了幾步,看著婉菊跟著一起坐上馬車,關上了車門,吩咐拉馬車的溫陽可以出發了。
夏侯容容坐在車裏,感覺開始往前移動,知道從這一刻起,就要遠離她從小生長的家,她昂起嬌顏,抬起眸光直視著馬車頂面,忍住了沒掉眼淚。
「小姐……」婉菊不舍地看著主子那強忍住眼淚的悲傷表情,就怕她太過勉強自己。
「我不哭,我不需要哭。」夏侯容容泛起了一抹嬌美的笑,轉眸直視著婉菊擔心的臉容,「因為我還會再回來,這裏:永遠都是我的家。」
說完,她回過頭,閉上雙眸,心暖暖的,輕淺地笑了。
她知道此刻在漸漸遠離的馬車後頭,太爺爺一定還在目送著她:心疼著沒走,只要有這份篤定,她的心裏就踏實了!
「溫陽。」她的音量不大不小,正好讓在前座駕車的男人能聽見,「那幫人還跟在咱們後頭嗎?」
「是。」溫陽的聲音透過簾幕傳來,「奴才已經讓暗中跟隨我們而來的兄弟去探查過,是朝廷的探子沒錯。」
「好,那讓他們跟吧!」夏侯容容轉眸望著婉菊,眯起了笑,明明是看著她,話卻是跟外頭的溫陽說道:「朝廷很快就會知道,我這次回來,辦的事情是在幫他們的忙,至於他們想逮我小辮子,休想。」
在喬允揚當家之時,無人能夠知道「懷風莊」的生意版圖究竟有多大,人們只是臆測,但從未有人能夠證實。
而在夏侯容容當家之後,一夜之間,掛上「懷風」二字的商號多達上百,其中還不包括來往運行于大江南北的車隊與船隊。
世人們這才知道喬家的生意版圖,遠比想像中更加廣大,人們開始猜測,第一皇商鷹揚天的「懷風莊」,是否與喬家也有幾分關係,所以才會在先前被朝廷降罪抄爵,最後,是傾捐家產數百萬兩給朝廷平兵亂與救江南大水,才被撤罪,並且恢復爵位。
對於人們的猜測,鷹揚天帶著愛妻福滿兒在西北遊歷,數月未回京,也從未派家僕對外回應這個說法,有人猜說,他這是默認。
而在數月之前,兩國之戰才耐開始時,在西北親見過鷹揚天一面,與他有過一番對談的夏侯容容,到那一刻,她才認知到喬允揚十年的佈局,比她原先料想得更加深廣,就連朝廷裏,都有受他安排的大臣。
這些年來,這些大臣與鷹揚天互通一氣,先前,被查出來的只有助鷹家報滅家之仇的大臣,但諷刺的是,這些大臣並非喬允揚安排的人,不過是因為見錢眼開,被鷹揚天用來利用而已,完全無損於他的佈局。
真是事關緊要的棋子,我們會留到最後才用。
她忘不掉鷹揚天那張俊美至極的臉龐,也忘不掉他以極輕淡的語氣對她說出那句話。
但那男人也很明白的告訴她,他的愛妻福滿兒是當今帝后疼愛的義女,有這一層關係在,他必須拿捏分寸,但他笑笑地說,皇后遲早會派人來催促他們回京,但在回京之後,即便他什麼都不做,等到朝廷察覺「懷風莊」與騰裏羅汗王之間的關係,也會開始r忌憚他的存在。
京城的「懷風莊」,是風爺給朝廷安排的第二根芒刺。
鷹揚天最後給她允諾,當年受喬允揚之助,才得以報滅門之仇,所以這份恩情他必會報答,待到那時,她定會知曉。
在得到他允諾的那瞬間,夏侯容容忽然有點同情起檠天帝與鳳雛皇后,因為,對於喬允揚在這十年之間,究竟在他們身邊養了多少自己人,只怕窮他們一生都不能料想到。
而她猜想,喬允揚給這些人的恩情,都是救命之恩,甚至於是一整個家族的存活,所以,這些人絕對不會背棄他。
在夏侯容容的馬車才出京城不到幾天,各地就傳來消息,「慶余堂」夏侯家,「京盛堂」雷家,「雲揚號」問家在江南的分號,都將廣開粥棚,每天施粥,每五天能吃一頓白米飯,讓因大水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們可以有飽餐的地方,大水一日不退,粥棚就一日不撤。
這是她此次回京的目的之一,或許是為了一份愧疚,因為,她知道在鷹揚天與朝廷所安排的內應運作之下,朝廷將會無力救治水患,哪怕,早先時候從鷹家得了數百萬兩,能起的作用也將有限。
不過,在他們馬車才剛回到「龍揚鎮」,就得到了通報,這幾天,朝廷派了一名巡史沈豐,住進了「懷風莊」旗下的客棧,指名了要見容夫人。
「民女夏侯容容參見大人。」
她讓人擺了一桌上好的酒菜,款待沈豐,見他端坐在首位上,那一副大官派頭,就知道他的心思不深,想來,是朝廷不按牌理出牌,派一個像他這樣張揚的官員,存心擾亂他們,給個下馬威吧!
「你以為你們在這裏興風作浪,朝廷真的拿你們無可奈何嗎?」沈豐早知道容夫人美貌無雙,如今一見,更是驚為天人,只是,站在她身後的幾個剽悍男人,那身手怕也是挺驚人的。
「大人言重了!我們只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用『興風作浪』這四個字,給我們戴大帽子,只怕我們承受不起。」
「容夫人,你就不怕,自己的所作為,會連累到夏侯家嗎?」
「如果我做了什麼事情會連累到夏侯家,大人又何需在此呢?」倘若被坐實了罪證,朝廷已經派大軍過來鎮壓了,何需與她在這裏打啞謎呢?
「你很聰明,是受了騰裏羅汗王的教導嗎?」沈豐確實沉不住氣,一心只想要突破對方的心防,想要立下大功。
「這就是人說無妄之災,莫須之罪嗎?」
夏侯容容揚手制止了身後有所動作的手下,提起白玉壺耳,給沈豐斟了杯酒,便是對方百般刁難,她仍舊是禮數周到,絕不落人話柄。
「大人,民女再說一次,我們只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與朱蜃國確實頗有幾分交情,但那只是因為商人的卑賤性格,誰有錢,誰就是咱們的大爺,說得再更坦白些,就是混一口飯吃而已,如果大人可以找到『龍揚鎮』眾人逆謀的罪證,只管拿我們進官府去問話,但要是官府敢屈打成招,我們都是粗人,不懂得什麼規矩,到時候要是真的鬧出了差錯,還請大人見諒。」
說完,她雙手舉起給自己倒滿的那杯酒,仰首一飲而空,放下酒杯,轉身走向門口,笑道:「我這杯酒就當做是賠罪,大人,恕民女一路風塵僕僕歸來,身子有些乏了,就讓我這些兄弟陪你喝,失陪了。」
說完,她不管沈豐一臉不敢置信的氣憤,頭也不回地離開。
「小娘?」帶著小喬,守在客棧門口等她的喬裴意,看見她臉色微微蒼白地走出來,連忙上前扶住。
「裴意,我沒事。」夏侯容容苦笑搖頭,深呼吸了口氣,「當初,你該跟你爹娘走的才對,在這裏陪我,我怕你會有危險。」
「小娘放心,阿爹不會讓我們有危險的,尤其是小娘,阿爹喜歡小娘,一定會讓你平安無事的。」
聞言,她笑了,輕拍他的臉頰,坐在他肩上的小喬也有樣學樣地拍著,惹得他們兩人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陪小娘去一個地方吧!我有件東西要交給那個人。」
夏侯容容帶著喬裴意來到「洪雲寨」,寨裏的兄弟都知道她是寨主幹金,見到她,一個個都是恭敬歡迎。
胡虎的為人果然教人敬重,當日,假銀錠的事他處置了薛壽,給了她一個很好的交代,商家的損失,「洪雲寨」也全扛了下來。
「這是我娘留給你的書信,需要我為你念出來嗎?」她在胡虎面前拿出了書信,隨手晾了一晾。
「不,不必,我自己能看。」胡虎兩眼發直,眼裏只能看見那封信。
「娘在手記裏寫說你大字不識幾個,她教過你學了幾個字,但就幾個字,我伯你會看不懂這封信。」
「我懂,我能懂,把信給我,快把信給我!」胡虎一把搶過書信,寶貝似地抱在懷裏,「這幾年,我一直在學認字,早先,我請了一位夫子,教我讀會詩詞,現在的我比起當初,已經好很多了!我期待有一天,可以在她念詩時與她唱和,讓她不再笑我是只不識風趣的大笨牛,在我的心裏,總希望能夠有這麼一天。」
卻不料,他與她竟是再也見不到面了!
一思及此,胡虎轉頭看著心愛女人為他所生的骨肉,眼裏有著說不出口的期盼,那眼神讓夏侯容容避嫌地拉著喬裴意倒退兩步。
「不要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我,雖然我是你的骨肉至親,但是在我的心裏,你只是一個陌生人,休想我喊你爹。」
聞言,胡虎失望地垂下眼眉和雙肩,仿佛一隻被人拋棄的狗……大狗,只差沒有垂下尾巴,可憐兮兮地嗚叫。
夏侯容容見他那模樣,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但她才沒想如他所願,只是看他那張留著大把鬍子的臉龐,細瞧他線條深刻的五官,想若是少掉那礙眼的大鬍子,說不定意外的好看。
「你剃過鬍子嗎?我是說,剃得乾乾淨淨,連點胡碴子都沒有。」
「一次。」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搔了搔頭,「有一天早上,被你娘趁著酒醉時給剃掉,後來她說,我還是留著鬍子好看。」
聞言,夏侯容容強忍住笑:心想她娘也是個說謊的高手,明明就騙這大老粗對她迷戀甚深,想來,她這爹少了那大把鬍子之後,還挺人模人樣的,她不想給別的女人覬覦的機會,所以乾脆說他留鬍子好看。
她想,她娘不可能對胡虎一點喜歡都沒有。
或許一開始是恨他的,可是,這男人對她百依百順的好,雖然粗魯無文了些,但是,老實憨厚的個性,再加上豪氣幹雲的義氣,讓兄弟們都爭相挺他,甚至於是為他效忠捨命,看到這些,她娘不可能一點都不心動。
所以,她娘才會惋惜,自個兒沒有強壯的身子,就算是有心要與胡虎在一起,也是力不從心
雖然,她沒看過娘親那封信裏的內容,但是,關於她想向胡虎所說的話,卻已經能猜到一二。
「好了!你看信吧!裴意,我們走吧!」說完,她拉著喬裴意的手,轉身就要走向大門。
「容容!」胡虎大喊,卻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挽留。
夏侯容容沒有回頭,只是側眸與繼子相觀一眼,「你放心吧!我們相見有期的,雖然我現在不認你這個爹,但是,我這人做事很實際,我一定會給你找機會,讓你彌補這些年來對我們母女的虧欠,只是你肯嗎?」
「肯肯肯!我一定肯!」胡虎激動得滿臉通紅,差點沒飄出淚。
「那好,等我消息。」夏侯容容與喬裴意相視而笑,仿佛在笑他都是個年紀不小的大男人了,那回答的語調竟然還像個孩子一樣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