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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修羅.下(帝妻.逆天之卷)》第10章
第二十章

  睿王府。

  一切景物依舊,歲歲年年之後的如今,卻已經物是人非。

  當容若事隔多年,再踏進這府邸時,看著這個地方雖然被籠罩在初冬的蕭瑟之中,但是仍舊可以感覺到這些年,它被維持得極好。

  她在幾位王府老奴僕的愕視之下,走進了當年的「靜齋」,在回來之前,律韜已經向她坦誠,那書房裡已經空無一物,全被他搬挪到「養心殿」,那一日,她第一次在他的帶領之下,走進那密室,怔楞得久久不能自已,後來她逐出了律韜,一個人留在裡頭,坐在自己從前最喜愛的椅上,對著那一張王爺緙絲之像,發呆了大半天。

  見著那一切,她竟是不知道該如何想,該想什麼,所以那大半天裡,真的只是發呆,生平她的腦袋還未曾如此放空過。

  如今的「靜齋」,已經改設了佛堂,在舅父的告知之下,她知道當年沈阿翹為四殿下殉生之後,神主牌位便被供養到這裡,王府裡的奴才們日日焚香,因為他們被告知,這位姑娘是王爺的恩人。

  至於是什麼恩,他們身為奴才不必知道,只需報答就好。

  容若靜立在香案的,許久未動,看著神主牌位上「沈阿翹」的名字,心裡有一種吞不進去,卻也吐不出來的梗塞。

  「你在想什麼?那個男人癡了瘋了,你怎麼跟著他一塊兒起哄呢?我不過就搭救了你一回,你便將命賠給了我,你值嗎?」

  「她說自己一條賤命死不足惜,只要能令你生還,她心裡便歡喜了。」

  那日,律韜轉述沈阿翹在「養心殿」的最後一刻,對這位帝王所說的話,他說從前看著她,覺得是個膽小畏怯的姑娘,但是,在那一刻,他覺得她勇敢得教自己汗顏。

  容著想起了太君壽辰的那一天,想起了她在當日王爺膝下的伏跪卑微,想起了她滴落在石地上的淚水,那時,她心裡該有多悲傷,明明傾慕著眼前的男人,看著側妃之位唾手可得,但是,她卻是寧可惹怒王爺,也要將自己的心意收拾妥善,就為已知會有的一日,報答救命之恩。

  「阿翹,你細細聽著,本王不感激你讓出自己的軀殼,將一個男人還魂成女子,這是造孽!你與齊律韜那男人在奉王身上所造下的孽,今生今世,休想本王感激你,但是,你給本王的這條命,本王領受了,從今往後的餘生,本王會珍惜著這條命活下去,絕不負你一片……苦心。」

  最後兩個字,容若原本想說「癡心」,但是,既然當年的她堅持到了最後都不肯坦露真心,又何必在這個時候揭開徒惹欷吁呢?

  容若讓人取來了筆墨,拿下丁香案上的神主牌位,凝視了半晌,彷彿在想著那一天的姑娘,最後,提筆寫不了幾個字,再親手放回去。

  這時,隨後而到的律韜走進佛堂,與回頭的容若相視一眼,然後揚起目光看著那個被添了字的神主牌位,驀然,在怔忡之後,泛起了苦笑,「既然這是容若的決定,我也只能照辦,回宮之後,讓宗人令為她進王妃牒紙。」

  他看著那牌位上筆跡熟悉的幾個字,在沈阿翹的名字上方,被新寫了「睿王妃」三個字,末了,未乾的墨痕是容若的名字,在那名字之上,一字「夫」讓他看著雙眼生疼,卻也只能接受。

  他的心裡就算再不願意接受,但是,從今以後,沈阿翹這名字,將在宗室牒冊上,陪著睿王齊容若,百年千年,都難以抹去這一筆。

  「這是我這一生……唯一能給她的。」容若走上前,捻起一把香藥投進小爐裡,裊裊的輕煙纏繞著她的手指,彷彿是那縷神魂最後的依戀,末了,轉身出門,看著如昔的庭院,靜默著不理身後跟著出來的男人。

  律韜站在她身後兩步開外,一語不發地看著她沉思的側顏,雖然,得了她允諾將孩子平安生下的約定,但……他心沉了一沉,也就僅只於此了。

  「我想吃蘭姑姑親手做的棗糕。」容若突然說道。

  「什麼?」律韜一時回不過神,只能楞楞地看著她轉過身。

  「你知道懷你的孩子,最教我痛恨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嗎?就是讓我只想吃蘭姑姑的棗糕,上一胎如此,這一胎依然,想來可能都是同一個孩子投的胎,都是你的,你要負起責任,好好養他……還有,就算我不認丹臣說我心離不開朝堂,但我也要考慮一下,我這皇后這些年被你養得慣得太過嬌貴,真出了宮,怕是不知道怎麼過日子,這一點,你也要負責。」說完,她瞪著他,惱恨的一瞪之後,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明媚的笑。

  這話,是在告訴他,她妥協了。

  她在告訴他,她會留下,留在他身邊,讓他負責。

  雖然與他想要的一世一雙人,恩愛不相離的想望,還有著甚大的差距,但是,從今天起,從這一刻起,她不想再逃,再與他為敵,對他,她心裡不會沒有埋怨,但恨,談不上了。

  只是,她不想把話說明白,如果,他笨到連這話裡的含意都聽不出來,那只能說她容若曾經太瞧得起這男人的本事了。

  律韜起初一楞,然後,一抹浮上唇畔的笑就像是漣漪般越擴越大,最後終至朗聲大笑了出來,他這個人,這一生,還未有過如此恣意大笑的一刻,但他心裡覺得快活,無比的快活。

  這會兒楞住的人換成了容若,即便是後來在他身邊這麼些年,也未曾見這人如此恣情的大笑,那渾厚的笑如濤聲,揪著她的心口,一陣緊過一陣。

  就在她還來不及反應,眼前驀然一暗,整個身子已經被他給緊擁進懷抱之中,他那雙修長的男人臂膀,力道強悍得近乎蠻橫。

  他仍在笑,但多了些許激動的哽咽,她沒能看見他的表情,但她卻也不敢想像這人會哭,她靜靜地側首,貼偎在他的心口,一動也不動。

  她也曾經是男人,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便是淌下了也不想教人瞧見了軟弱,從前的睿王爺尚且如此,更別說孤傲冷情如律韜。

  所以,這一刻,她沒想抬頭瞧他,也沒想說話取笑,就當作是好心,給他的一份仁慈吧!

  「容若。」他低沉渾厚的嗓音從她貼住的胸口輕震而出。

  「嗯。」她以一聲輕哼代替回答。

  「一生能得容若如此待兒,已是十分足夠。」

  「好說。」是待兒嗎?她明明就說是要負責,她的嗓音依舊不冷不淡,只是瑰嫩的唇畔不自覺噙起一抹笑,好吧!至少這人有領了她的情。

  「蘭姑姑這幾年都在為母后守陵,我修書一封,將這些年來發生的事情經過詳責告訴她,派人將她接回來。」

  「好。」她偎在他的胸口,聽著他比平日快的心跳聲,沉靜道:「如今,你可以告訴我,當年你以啞奴伺候父皇,究竟是想瞞住什麼天大的秘密了嗎?」

  說完,容若雙手抵開他的胸膛,抬起美眸,與他四目相對,以堅定的眼神逼著他對她將當年的一切娓娓道來……

  三年又幾個月後……

  元宵剛過,漫天飛舞的鵝毛大雪,明黃的宮殿又成一色的雪白,一個約莫二歲的男娃娃,圓臉兒,圓眼睛,紅紅的小嘴巴,軟呼的臉頰被初春的風吹得紅撲撲,此刻,他穿著一身縫製密寶的圈毛小襖子,看起來就像是一顆小……不,是雖小但十分飽實的粽子。

  「四叔!四叔!」

  他一邊喊著,一邊邁著兩條小腿兒,一路跑跳進了「芳菲殿」的暖閣裡,幾個陪隨宮人趕忙著追,才勉強能跟在小主十身後。

  小傢伙前腳才蹦進屋,立刻開始找人,很快就看見了他躺在榻上的「四叔」正靠著引枕,傭閒地就著懶架在看書。

  「四叔。」那軟軟的嗓音甜到都能溢出蜜。

  容若兩日沒出「芳菲殿」殿門,此刻皇宮各殿都還燒著地龍,十分溫暖,所以,她僅著一身月白色的深衣,隨意地套著件蜜色的軟袍子,長髮松挽成一束,看起來慵懶之中帶著一點媚態。

  她聽到那軟膩進骨子裡的一喚,才淡淡地從書頁裡抬起明眸,瞧了那顆蹦進門的小粽子一眼,看著他兩條小腿沒一刻安分,就連奴才們還在為他脫襖於,都直想往她這裡飛奔過來。

  「四叔,叡兒想四叔了。」小傢伙笑得圓眼兒成了線,兩排白色的小牙咧得幾乎是顆顆分明。

  剛才,大老遠就聽見這小子一路風風火火而來,她本來打算一進門就訓他的沒規矩,但一見到他那張逗人的笑臉,她忍不住搖頭笑歎,沒法子狠心把這張笑臉兒罵成哭臉兒。

  她這兩日身子不是很舒坦,總是容易感到暈眩身軟,太醫吩咐不能見風,所以已經兩日沒出「芳菲殿」大門。

  律韜為了讓她靜養,也下令不准任何人打擾她,而為了她當初一句氣話,斂兒這幾年養在她六弟的宮裡,管她家六弟喊「娘親」,一連兩日討著要見「四叔」,都被律韜給擋了。

  終於,脫下小襖子之後,叡兒重獲自由,直奔到臥榻畔,站在腳凳上,努力地想要爬上去。

  「四叔,叡兒要上榻……」他一手扯著容若所蓋的錦被,一下端在臥榻的軟墊上,奶氣的嗓音因為使了勁而聽起來有點吃力。

  「小滿。」容若朝著婢女努了努下頷。

  小滿看見小皇子那副可愛逗趣的模樣,笑吟吟地出於幫忙。

  就這樣,叡兒一邊自個兒出力,一邊讓人幫忙脫了小靴,讓人扶上了臥榻,上了榻,幾乎是立刻地往他「四叔」的懷裡窩進去。

  「叡兒好高興能見到四叔,四叔香。」

  小傢伙整個糯進了容若纖細柔軟的懷抱裡,心滿意足地深吸了口氣,在他家「四叔」身上完全沒有一般女子膩人的脂粉味,而是一種令人舒心沉穩的香息,同樣的氣味他在父皇身上也曾嗅過。

  不過,聽他「娘親」說過,父皇所慣用的香與「四叔」不同,若有同樣的香氣,肯定是從「四叔」這兒染過去的。

  至於是如何「染」過去的呢?這一點,小傢伙的心思非常簡單,一猜就知道是他父皇與自己一樣喜歡「四叔」的香氣,常常討著要「四叔」抱,他只是不懂為什麼,那天「娘親」聽到他這個說法時,表情會突然有些占怪。

  他想,肯定是自己的問法不對,只是,明明是「娘親」自個兒說過,要他無論見「四叔」臉色怎麼難看嚇人,都要像團牛皮糖似的粘著不放,然後賣乖裝無辜,尤其是一副可憐樣兒,最容易討心軟的「四叔」疼愛了。

  這一點,他這麼一丁點兒大的小娃娃都知道要!身體力行」了,他父皇那麼大個人,哪裡會不懂這個道理呢?

  據說,「娘親」也曾就這一點對他父皇口授了幾堂課呢!

  所以,後來,當容若知道自己被律韜父子二人吃定欺軟,全都是拜了自己所疼愛的六弟面授機宜之賜,險些沒一時衝動掐死那小子,心裡動了幾個念頭,想是要將他發配邊疆還是流放南海去,就恨自己多年的苦心保護周全,竟然不防他吃裡扒外,向著「外人」對付他的好四哥。

  容若讓人撤了懶架,好讓叡兒可以有更大的活動空間,不過,小傢伙存心要跟她膩在一塊兒,一雙小軟手圈著她的脖子不肯放,硬是擠成一團。

  「父皇凶,他不讓叡兒見『四叔』,說怕叡兒喜歡蹭著『四叔』,會把『四叔』給蹭壞了。」說著,那雙小手圈得更緊了。

  容若聽出小傢伙的聲音噎得都快要哭出來,終於忍不住心軟,伸手將他給抱進懷裡,伸手在他的背上輕拍著。

  「少聽你父皇胡說,『四叔』沒那麼嬌貴,不會讓叡兒給蹭壞的。」不過她忍不住要想,她家六弟可真是會養孩子,把叡兒養成這麼一個白胖小子,不是皮肉橫張的肥胖,但手腳和臉蛋看起來就是圓嘟嘟的,十足十的可愛,只是也略沉了些,現在已經讓她沒力氣抱上懷了。

  「叡兒決定以後不蹭『四叔』了,『四叔』抱叡兒一會兒就好。」小傢伙心裡其實是很不安的。

  雖然,沒有人跟他說實話,但他能聽得懂,宮裡有奴才在說皇后娘娘鳳體違和,他知道,皇后就是「四叔」,皇后不好,就是他家「四叔」不好,所以他才會急著想見「四叔」,而越是見不到,他的心裡就越急。

  最後,是讓「娘親」帶著他,在父皇面前嚎啕大哭,才終於讓父皇同意他可以進「芳菲殿」見「四叔」。

  「『四叔』不是正抱著叡兒了嗎?」

  容若泛起淺笑,纖手輕拍著白胖小子的行,抬眸與一旁的小滿相視了眼,小滿知道主子想與皇子獨處的意思,領著宮人們退了出去。

  其實,在叡兒過來之前,律韜就已經派人來過了,告訴她叡兒在「養心殿」大哭著要見她的事,所以她知道小傢伙哭過了,過了這會兒,眼睛是黑白分明了,不過那眼眶還有一圈紅呢!

  不知怎地,見著那一圈哭紅,讓她的心微揪了起來。

  明明是讓她痛了一天一夜才誕下的臭小子,是她從未想要過的一塊腹中血肉,但是,見著他原本皺如猴兒的眼眉漸漸舒展開來,算著他一口乳齒逐顆長齊,開始會走、會跑、會跳,成天追在她後面喊「四叔」,一會兒討著要抱,一會兒討著要親,一會兒跌疼了要吹痛痛,聽著他那軟得教人發噱的奶聲奶氣,就教她無法對這兒子硬下心腸不理不睬。

  兒子啊!是啊,無論容若心裡多麼不願意對自己承認,但是,自己終究還是為律韜那男人生下了他的親骨肉。

  「四叔。」似乎覺得「蹭」夠了,小傢伙終於願意稍微挪開圓嘟嘟的身子,讓他家「四叔」可以端杯喝茶,潤潤喉嚨。

  「嗯?」容若淺飲了口茶湯,唇畔依然噙著笑。

  「昨兒個夜裡,叡兒問『娘親』什麼時候給叡兒一個弟弟或妹妹,『娘親』說這要來問四叔才知道,四叔,您什麼時候要給叡兒一個弟妹?」

  沒料到小子會突然有此一問,讓容若一口茶還未進喉就差點嗆出來,但終究是定力足夠,穩了穩心神,勉強將茶水順進喉裡,但還是不小心嗆到一點,忍不住低低地輕咳了起來。

  「四叔怎麼了?」小傢伙看見心愛的「四叔」咳得嬌顏通紅,還一直咳個不停,不由得滿懷憂心,才剛說不會再「蹭」他心愛的「四叔」,這會兒已經忘光在腦後,圓嘟嘟的一團又「蹭」了上去。

  被叡兒整團壓在身上,容若有些吃受不消,但她咳得沒力氣將他抱開,只能暗恨女人的身子實在柔弱,她一邊咳著,一邊瞪著親生兒子,想他該不會已經知道……?!

  不可能!律韜要是敢不經她同意就告訴叡兒,她一定要殺了他!

  而另一個她想殺的人,是那個該死的六弟!沒事做什麼跟孩子胡說八道,簡直可恨!

  「四叔……」

  小傢伙的身量實在沉,容若實在被他「蹭」得沒轍了,只能將纖細的身子往臥榻的後方不斷挪退,伸出一手擋在孩子與平坦的肚腹之間,一臉的防備,數度的欲言又止。

  就在這時,一隻男人的大掌揪住了叡兒的衣領,將他給騰空拎了起來,終於讓容若可以有空間喘息,臉上也露出了放心的表情,一抬起美眸,搖了搖頭,就看見律韜強忍住不高興的情緒,沒開口責罵兒子。

  「父皇……」

  明明已經被拎住領子,脖子都瞧不見了,叡兒一看見他父皇,仍有本領將脖子往裡縮上一縮,模樣就像是縮在殼裡的小烏龜。

  「你想要弟妹是嗎?」見兒子實在討喜的模樣,律韜原本繃住的冷臉咧開了笑,也不知道是這兩天心情大好,還是覺得這孩子被他們欺負得太過了,感到有些於心不忍,「就快了,叡兒八個月後就會有一個弟弟或妹妹了。」

  「八個月?可是『娘親』說女子懷胎要九個月。」小傢伙疑惑地「嗯」了聲,黑白分明的圓眼眨巴了下。

  這軟呼呼的話兒一落,父子二人不約而同聽見瓷片互刮的刺耳聲響,不約而同地轉頭,往榻上望去,就看見他家的皇后(四叔)嬌顏冷凝,一隻纖手緊扣住了几案上的那只蓋碗,頗有想拿它砸人的衝動,似乎只是在糾結著該朝他們父子哪人扔過去才好消氣。

  而皇帝知道他絕對是遭殃的那一個,他回眸與兒子相視,擺出了諄諄教誨的架勢,「叡兒,有些事情知道就好,不要追問,不然,只怕咱們父子兩人要大禍臨頭,知道嗎?」

  「知道。」叡兒樂得點頭,管他七八九個月,反正他知道八個月後就會有弟妹了,自然是歡天喜地,啥也不用問了。

  「嗯。」律韜頷笑,把兒子給放不來,只兒小傢伙一聲「叡兒去告訴娘親要有弟弟妹妹了」,就又風風火火跑了出去。

  小傢伙跑走的動作太快,容若坐起身,一口氣才提起來,還來不及喊住,就聽一群宮人嘩地又跟小主子跑掉了,她氣惱地瞪了律韜一眼。

  律韜知道她是在氣自己太快說出來,他雙手一攤,線條嚴峻的眉目卻盈滿無辜的笑意,「遲早都要說的,不是嗎?而且,容若不能怪朕,是你自己不讓朕吃止情藥的,所以這孩子,容若也有責任。」

  「我說話了嗎?」容若又靠回引枕上,對他的先聲奪人又氣又好笑,道:「去把叡兒叫回來吧!」

  「你想做什麼?」

  「跟他把話說清楚,把他從青哥兒那裡認回來,看他被咱們騙得傻呼呼,怪可憐兒的。」容若被他那雙打量的笑眸瞧得渾身不自在,別開眸光,不自覺「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道:「再說了,孩子總會長大,能騙他一輩子嗎?他還不是遲早要知道。」

  「終於,容若還是不忍心了嗎?」律韜知道她早晚會心軟,此刻見她動人的羞窘之態,忍不住心裡好笑,不枉自己陪著她演了幾年戲。

  笑!還敢笑!

  還不都是齊律韜你這個罪魁禍首害的!

  容若終於再忍不住滿心的懊惱,一手抓住蓋碗就要朝他扔過去,但終究頓了一頓,改換另一手揪了身下墊著的引枕丟出去。

  律韜不閃不避,就這樣被軟枕給直直地扔個正著,但饒是如此,泛在他唇畔的笑依舊是未曾消褪半分的溫柔。

  雖然東西終究是扔出手,但是,扔的是蓋碗或是引枕,意義十分不同,前者動輒傷人,後者扔是扔了,心眼兒裡是怕傷著他。

  「瞧什麼?還不快去把叡兒喊回來?難不成是要等到他回六弟的宮裡,把六弟一起撈過來臊我才高興嗎?」

  容若強撐住高傲的氣勢,卻感覺面頰在發燙,只怕是臉紅了,不想再被他這樣瞧下去,要不,只怕要困窘到挖個坑兒把自個兒埋了。

  堂堂天朝皇帝,九五之尊,在容若這一吆喝之下,儼然成了替主子跑腿的小太監,只是正主兒仍舊笑著,絲毫不介意,而守在殿外的奴才們也已經司空兒慣,見怪不怪了。

  說起來,這些年在私下裡,他們不喊皇后為娘娘,而是喊「主子」,此刻,這殿裡的兩位當然都是主子,一位是皇帝,那身份至高至貴,富有四海,天下萬民要仰其鼻息而活,他們自然是再清楚不過了。

  而另一位,則是他們喊作「主子」的皇后,雖說皇帝貴為真命天子,論起身份地位,誰敢與他相提並論?!

  就算是母儀天下的皇后,與之相較也要位低一階,但他們這些奴才心裡有數,皇帝跺一腳天下為之震盪,但若論帝后之間誰說了算數?

  那自然是,被喊「主子」的主子……才是說話的豐子。

  「律韜。」才回神,她已經喊了他正要轉身的背影,「你究竟愛我什麼?在你眼裡,我到底有哪裡好呢?」

  律韜高大的身形一頓,像是沒料到她竟會有此一問,神情顯得有些訝異,但是,轉瞬間翹上唇角的笑,溫柔之中,帶著癡迷的寵溺。

  「容若究竟有哪裡好,我自己心裡有數就好,就怕實話與你說了,你也不能明白自己在我心裡究竟有多重要,讓容若一個堂堂男子還魂做女兒身,在這一點上,我對不起你,但你要說是我鬼迷了心竅也好,是瘋魔癲狂了也好,但我不後悔,哪怕你要恨我,要怨上我一生一世都好,但能再擁你人懷,看你笑,看你說話,看你活得安然,旁的一切,我不在乎,也不重要。」

  「你瘋了。」她的語氣淡淡的,不為諷刺,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為了心上人,我甘願。」他咧嘴笑了,開心滿足。

  明明是一張冷得會掉冰屑的臉龐,笑起來也沒多好看,但是,此刻在容若的眼裡看來,卻是順眼順心,甚至於還有一點歡喜,但她不會告訴律韜這個事實,至死都不會。

  「還想知道我究竟喜不喜歡你嗎?」

  「你有那麼好心會告訴我嗎?」

  這人老嫌她刁滑,卻不知道自己說話其實也帶著三分惡毒!容若聳了聳纖肩,懶得在這時與他計較,笑道:「我想自己應該還是沒喜歡上你,但是,偶爾會覺得,其實就算喜歡上你,也不會是一件令人討厭的事。」

  律韜微怔了下,知道能從這人嘴裡得到這個答案,已經是十分難得了,「能得到容若這答覆,我此生足矣,再無遺憾。」

  對於他這肉麻兮兮的話,容若笑嗤了聲,「誰說你不會有遺憾,要是你沒能把兒子及時追回來,我就有辦法讓你遺憾終生,快去!」

  「是,朕遵命。」

  聽他自稱「朕」卻說遵命,明知道他是故意逗人的,容若還是忍不住敞開了笑顏,看著他轉過身,眸光追隨著他高大的行影。

  這一生,自己與這個男人是如何走到今天這個地步,沒有人能答得上來,雖然她身歷其中,卻也很難細說從頭,或許該說是老天爺捉弄嗎?她不想,也不願,卻也已經無路可退。

  然而,眼下即便是他允她回頭,回首來時路,路已茫茫,愛與恨,貪與癡,千般思緒早已經厘不清楚,她不自問能否割捨,因為問也不必問,在她的心裡早就已經有了答案。

  律韜,你為我瘋魔了,我怎麼就跟著你一起也犯傻了呢?

  明明她只是朝著他的背影,蠕動著嘴唇,無聲地說著,但他卻在這同時定住腳步,在穿過屏門之前回頭,眼眉嘴角俱是含笑地瞅著她。

  她一瞬愣住了,不以為他真的能夠聽到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但是,從他眼裡的神情,卻彷彿真的能夠明白。

  這時,她想起了那天去了睿上府,把新近又得到的幾樣寶貝交給天官,那人歡天喜地,說其中有一樣東西對皇帝的龍體固元有所幫助,她允諾他的要求,說若是事情能成,她便允他可以帶著徒兒自由來去。

  猶記那日最後,他對她說了一番掏心窩的話,令她回想至今。

  「……原本我以為你與他,皆走人間修羅,福報殊勝,心慈手狠,執妄深重,而你,更是他心裡渡化不去的魔,只是,在那個雪夜裡,當他不惜性命為你還魂時,我才發現原來你不是他的魔,而是他的佛,修羅不認天,只認他的執念、認他的法、他的佛,他認了你,為你護法,便是毀滅天地也在所不惜,於你和他,是緣是劫,於天下蒼生,是福是禍,都不過是你的一念之間……」

  容若朝律韜抬起手,看著那一隻原本不屬於自己的素白柔荑,立刻被他的大掌握住,執住那手的溫熱,燙進了她的心裡,疼得……踏實。

  「聽著。」她笑看著他一膝跪上臥榻,傲岸的身軀欺了上來,舉動無比的親暱,卻是憐惜的沒有壓著她,「這一世,無論是對的錯的,凡我容若做過的所有一切,我皆認不不悔,但是,律韜,允諾我,你那條爛命,要為我好生養著,不許比我早走一步,因為,九泉之下的地獄,我們要一起去,那些殺生的罪孽,我們要各擔一半,誰也不便宜誰。」

  「這命是你的,定會為你好好養著,留著與你同生共死,但終究,是容若便宜了二哥。」

  因為,這一生,染在他手裡的血腥,何止是她的數倍?但她卻是願意分了一半去,律韜的心激動不捨,終是化成了一吻,烙上了她的唇。

  久久,律韜才放開了她,看見她徐挑起一抹淺笑,迎視他的凝眸,在她唇畔那抹悠然的笑,在一雙美眸裡暈出了光芒,依稀猶是從前那位丰神貴雅,風華絕代的睿王爺。

  「二哥、四哥!」就在這時,青陽的吆喝從殿外煞風景地傳來,伴著他家「小皇子」的迭聲「四叔」,笑道:「聽叡兒說你們又要生小娃娃了?人說一回生,二回熟,記得啊!這次弟弟想要一個小帝姬,像從前四哥一樣漂亮的小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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