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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斷我純情路(萬年王朝春光好1)》第7章
第七章

  夜深沉,人靜悄,低低的問如花,歎心事,終是個女兒家……

  寢殿內,隔著座屏風,阮阿童躺在小榻上,在昏黃宮紗燈影下,靜靜感覺著不遠處他均勻平和的沉睡呼吸。

  心下亂紛紛,往事歷歷,交纏得她半絲睡意也無。

  也曾試想過,若與他是結髮夫妻、交頸同榻而眠,該有多麼地幸福?

  會生起那般虛無不實的妄想,是在十五歲那年吧,那年她剛及笄,正是小女兒情意繾綣心思,還以為在他心中,她是特別的。她竟會蠢到將他對她的喜愛、寵溺、看重,錯認成是一個男子鍾情於一個女子,且從此爾後,眼底心裡,除她之外,再沒有其他。

  那一年,他親自命人為她及笄,俊美臉龐盛滿蕩漾如春波的惑人笑意,著一身淡金色玉袍負手而立,眸光深深專注凝視著她,儘是說不出的歡喜。

  還記得他溫柔地捧起她的臉,低低讚歎:「本宮終於吩到你長大了。」

  「殿下……」那一刻,她深深沉溺在了東風

  他低頭輕吻住她,彷彿捧住了絕世稀罕的珍寶,一生再不放手。

  然後,她就醉了,癡了……也瘋了。

  一連半個月,他雖沒有再對她做更加出格忘情的舉止,卻總是牽起她的手,踏過了御花園的每一寸春泥、皇宮內苑的每一片青石板。

  夜裡,他帶她守著看縣花開,為她親手摘下朵朵珍貴美好的雪白晷花,仔細在小金爐上烘成了滿室幽香芬芳,晾成花餅子,給她放在貼身的繡花荷包裡。

  「阿童,這皇宮裡只有你能佩這香氣。」他動作優雅的親自為她繫上,「往後都不可取下來,除非香淡了一不過不怕,等曇花再開,本宮再幫你做新的。」於是,她有了自己獨有的香氣,也有了他的獨寵……

  那時,她暗暗許下諾言:這一生,阮阿童都是玄清鳳的人。這一生,為他生、為他死,縱然粉身碎骨,她也甘心情願。

  直到那天晚上--

  「本宮下個月要納太子側妃了,阿童可替我高興嗎?」他朝她笑得溫柔如昔,眉眼彎彎,好似剛剛是在跟她說:本宮明天早起要吃水晶餃配蓮子湯,你覺得呢?她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

  「怎麼了?」他微微側首,眸底湧現一抹迷惑。

  「阿童身子不適嗎?」

  「殿下……要、要納側妃了?」她腦中一片空白,話說得結結巴巴,「為、為什麼?」

  「為什麼?」他好似聽她問了個多麼傻氣的問題,噗地輕笑了起來,寵溺地揉了揉她的頭,「傻阿童,本宮今年都十九啦,雖然未娶太子正妃,可怎麼能連個側妃都沒有?」

  「可是……可是……」她努力吞嚥著喉頭的熱團,嗓音低微脆弱得瀕臨破碎,「那阿童呢?我呢?」

  他一怔,俊秀的臉龐浮現一抹古怪的為難之色。「阿童,你是本宮最貼心信任的小丫頭,本宮一直很喜歡你。」

  「阿童也喜歡殿下。」她蒼白的小臉泛起紅暈,小小聲道:「很喜歡很喜歡。」

  「好阿童。」他歡悅地在她頰上親了一記,笑意吟吟,「將來本宮若登基為皇,定會將你納入後宮。可你得先記住一件事,本宮是主你是奴,以祖宗皇法所定,你至多只能被收為才人或美人,哪怕想再晉陞為嬪,除了孕有龍子,否則是決計夠不上那個資格的。這樣,你明白自己的身份了嗎?」

  那一剎那,她臉上血色褪得一乾二淨,心痛若絞,羞慚欲死,只恨不得自己立刻在這世上灰飛煙滅。

  原來由始至終,在他眼裡,她就是個奴,永遠是個奴。

  而奴婢,是這皇宮裡最最低賤卑下的,就算蒙受恩寵,也還只是後宮眾多女子中最末的一個,更遑論別妄想能與他比肩,成為他眼底心上唯一愛著的那個姑娘了。

  那天晚上,她終於認清楚了這個事實,不管他愛不愛她,不管他待她多好、多柔情萬千,他永遠是高高在上的主子,而她,就是小小的下等宮女,是個奴才。在他心裡,也只是這樣而已。

  她心知他說的都是實情,也正因為是實話,所以分外傷人。

  於是,阮阿童便徹底醒了。

  是她的錯,身為奴婢,本就不該一相情願、癡心妄想,也不該妄自愛上未來的君王,更不該不知身份,不知羞恥。

  自那夜之後,她越發安於自己奴婢的本分,默然,規矩,卑微,守禮,以主子所有的命令為尊為從。

  「阿童,你變了。」

  對此,玄清鳳難掩迷惘與懊惱,他總弄不明白為什麼一夜之間,她在他面前永遠是小心翼翼的恭謹模樣?

  「你變成這樣,都不像是本宮認得的那個阿童了。」他斜飛好看的眉對著她緊緊皺起,倒像是她負了他什麼。

  「太子要大婚了,奴婢身為東宮的領頭大宮女,此後更該慎言慎行,以免給太子和側妃娘娘丟臉。」她順眉低眼,欠身躬腰。

  「太子放心,奴婢以後一定會更加盡心服侍太子和側妃娘娘。」

  「阿童,你為什麼總要這樣陰陽怪氣、古里古怪的?」他心下一抽,有些氣急敗壞。

  「奴婢該死!」她立刻跪了下來,忽覺惶恐,心跳如狂。「請太子息怒。」

  「你——你氣死本宮了!」他一怒之下,揮袖而去。

  她就這樣一直跪在冰涼冷硬的地上,恍恍忽忽間,發覺自己還是最適合以這匍匍之姿在皇宮裡存活。

  那人上人,天上天,雲端般的生涯,果然非尋常人可及……

  後來,他納了太子側妃,再後來,他登基為皇,有了後宮無數佳麗。

  然後他開始寵幸這個妃、那個妃,有時候身上會帶著不同女子的香氣回到寢宮來,她服侍他沐浴時會看到他的胸瞠前、後背上,有點點吻痕和歡愛後美人留下的淺淺指尖抓痕。不知他是在同她賭氣,抑或是本就耽溺於魚水之歡。

  然後她的心一點一點掩埋、死去。

  她告訴自己,只要她不是他的女人,不管他寵幸誰,都和她沒有半點關係,所以她完全不會為此心碎神傷,痛苦難當。

  此後,阮阿童在宮中除了幹活兒外,便日日等著二十五歲被放出宮重獲自由之身的那一天到來。

  近幾年來,在他不斷半真半假、道是有情卻無情的撩撥試探中,她一直把自己這顆心護得很好、很周全,直到昨日,這份固若金湯、堅定不移的心志卻開始不爭氣地動搖了。

  昨日,在娘和弟弟的新家外頭,他暗著她靜靜地看了一個時辰,陪她看著小弟念著課堂上做的文章給娘聽,看娘在哂完了被子後,坐在椅上抱著一籃豆子邊旁邊聽弟弟說話,臉上滿是歡喜欣慰之色。

  那一幕的溫馨,彷彿還留在她心口,暖得發燙,而這一切都是他暗中默默為她做的。

  說什麼不過是每月命人送她的月銀來,可皇城天子腳下的一座院落價值不非,光憑她每月五兩的俸銀,三輩子也買不了這樣的一套宅子。

  最令她感動的不是他的出手闊綽,而是這份惜花連盆、體貼入微的心。

  他為她家打點安置得妥妥當當,令她在宮中再無後顧之憂,可她該拿什麼來回報他這一份眷眷情深?

  她覺得自己被困在一張看不見也掙不開的軟綿綿網子裡,寸寸掙扎卻漸漸落敗。

  「唉。」她的輕歎低微得幾不可聞,攏緊了綢被,抵禦著自內心深處裡出的惶然迷惘。

  「……阿童,你心情不好嗎?」

  寂靜裡驀地傳來溫和關切的嗓音,阮阿童慌亂地翻身坐起,望著屏風另一端那抹修長風流的剪影,沒料想被當場撞見了心事。

  「皇上,您渴了是嗎?」她下了小榻套上繡花鞋,就要去憐那只一直用紅泥小火爐曖著的茶吊子。「皇上要用棗茶還是參茶?」

  「你有心事。」玄清鳳握住她的手,將她帶至自己身前,鳳眸柔光微蕩地看著她,「為什麼不告訴朕?」

  「奴婢沒事。」她直覺想抽開手,卻在瞥見他眸光一黯的剎那,又心軟地反握住了他。

  若說她對自己衝動之舉還有些懊悔,可見他眸底綻放出燦爛無匹的光芒,臉上湧現欣喜之色,她早已搖搖欲墜的心,瞬間再度融化柔軟得一塌糊塗。

  唉,果真是冤家,真真要了她的命了……

  「皇上,您要吃烤白薯嗎?」她在心裡輕歎,說出口的話裡有著藏不住的溫柔。

  玄清鳳絕艷臉龐登時亮了起來。「要!」

  「您要吃幾顆?」

  「朕想吃你。」

  阮阿童心一跳,低下了頭,嬌羞的紅暈漸漸自雪白粉頰浮染了開來。

  那麼,這就是決定了嗎?

  雖然不是立時就花好月圓,兩情相守,可他們倆彼此都清楚明白,有些關係已經擺脫了阻攔,漸漸回到了原來的方向上。這一次,玄清鳳反而不敢冒進,他小心翼翼、珍惜地呵護著這份失而復得的美好,唯有在眼角眉梢間,怎麼也管不住那流逸蕩樣的歡然備悅。

  「皇上,這是幽州最新一季的兵布圖,請您過目。」文無瑕呈上。

  「好,朕來看看。」他眉開眼笑,十分好說話。

  文無瑕看了看坐在御案後方的皇帝,眨了眨眼。

  往常萬歲爺不是一向堅持走「虛而實之實而虛之,虛實之間天威莫測」的複雜迂迴路線嗎?

  可皇上今日突然變得如此勤政,倒教人好生不習慣。

  「文愛卿,你那是什麼眼光瞧朕?」玄清鳳目光盯著兵布圓,像是頭頂也長了眼睛似的。

  「皇上,敢問近日宮內燈花連爆、喜鵲東來、春曖花開了嗎?」文無瑕虛心求教。

  「文愛卿不愧文官之首,連探聽個宮閨秘辛都這般咬文嚼字。」玄清鳳持硃筆落在圖上某處,勾畫了個圈圈,那兒立時變成一處重兵駐紮要塞。

  他頭抬也未抬,嘴角似笑非笑的又道:「朕若好事功成,愛卿記得屆時包個大大的紅包封來便是了。」

  文無瑕一臉恍然大悟,隨即笑得好不燦爛。「皇上立後大婚之典,微臣自當備妥重禮,為我朝帝后永結龍鳳之喜志賀。」

  一滴朱墨輕聲落在圖上,留下了一點像是觸目驚心的血潰。

  「愛卿何出此言?」玄清鳳立時回過神來,鳳眸微瞇,露出不解之狀。

  「朕幾時說了大婚?又幾時說要立後了?這種大事八字還沒一撇,就算是愛卿一時失言,也難保教有心之人聽去,惹得朝政再生一番波瀾。」

  文無瑕眼底笑意斂起,清雅容顏掠過一絲感慨之色。

  果然是他衝動,有些想左了。

  再怎麼情深意重,帝皇首先是個皇帝,然後才是個男人,江山與美人孰輕孰重,自然不言可喻,不必多說。

  所以阿童姑娘對於自己的「平生心願」,也已做出妥協了嗎?

  「臣言行失矩,妄論內宮之事,請皇上責罰。」文無瑕掩住低歎,誠心誠意拱手道。

  玄清鳳眸光灼灼地盯著他,不知怎地,心頭有些古怪地悶塞了起來。

  好像就連文愛卿都知道了一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偏偏這些又極其重要……到底是什麼?

  氣氛正凝滯間,一個熟悉的嗓音自上書房門口響起。

  「皇上,文相大人,奴婢有要事稟報。」在門口的阮阿童面色有些尷尬,像是有口難言。「文相大人,貴府管家方才遞了牌子,入宮急尋大人回去。」

  「愛卿家中出了什麼事嗎?」玄清鳳精神一振,立刻還以「反打探」顏色。「好阿童,說給朕聽聽。」阮阿童猶豫地看了一臉茫然的文無瑕一眼,吞吞吐吐道:「奴婢見那管家神色驚急,沒有多問一二。大人可要先行回府料理家事?」

  「這……」文無瑕清雅俊眉疑惑地微蹙起。

  「家事?」玄清鳳頓時樂了,笑得眉眼彎彎。「快說快說,朕最喜歡為臣子解決家中疑難雜事了。」

  她努力對文無瑕頻頻暗示,可惜文相大人一向自詡潔身自好、君子磊落,絕無不可對人言之事,因此也正色道:「阿童姑娘請直說無妨,若管家所言乃尋常瑣事,盡可不必相理。再多大的家事,也絕大不了國事去。」

  「就是就是,阿童別再賣關子了。」玄清鳳催促,滿眼熱切得亮晶晶。

  「貴府管家前來急請大人回府,說是……呃……」她清了清喉嚨,訕訕然道:「有名女子萬里尋夫至相府門前,大腹便便,當街控訴大人……始亂終棄。」

  大事件!大事件呀!萬年王朝最清雅文質翻顧好青年,居然是遺棄孕妻的負心漢了!

  「哎呀呀呀!」玄清鳳樂不可支,拍案哈哈大笑出聲。「愛卿啊愛卿,朕萬萬沒想到愛卿一世清名,居然也會幹下此等人神共憤、世所不容的——」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文雅宰相一記冰若寒霜的眼刀給砍斷了。「皇上,臣雖不才,自認半生以來嚴從聖人之道,從未有過任何行差踏錯的逾越之舉。」文無瑕微笑仍在,週身氣勢卻令人不寒而慄。「今日之事,請容微臣先行回府探究處置個分明,再向皇上詳稟,如何?」

  就是最後兩字的加重語氣,教玄清鳳再幸災樂禍也不好意思再吐宰相的槽,反而立刻擺出一副「哎呀!難道朕還信不過愛卿你嗎?!」的誠懇神情。

  匆忙之間,再無二話,文無瑕告退而去,留下笑到嘴角疑似快抽筋的皇帝玄清鳳和一臉好抱歉的宮女阮阿童。

  「文相大人一定是被冤枉的。」遲疑再三,她還是忍不住開口,「他不是那種人。」玄清鳳這下子笑不出來了,頓時醋意大生。「阿童怎知文愛卿是哪種人?人說天下烏鴉一般黑,是個男人還想頁節到哪裡去?就連民間普通大戶人家子弟,十六歲起便有通房丫頭教導敦倫之道,不說正妻側室小妾,光是收房的房裡人,隨隨便便也得有個三五個,更何況文家乃我朝世家大族,家風再嚴謹,為了開枝散葉,也容不得他保持「清白」之身。」

  他這話雖是道出了普天之下不容推翻的世俗觀念,倒也有三分為自己身為帝王之尊,為何得在後宮之中維持雨露均沾的開脫、解釋之意。

  阮阿童又豈會聽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所以連文相大人這般清雋男子也是嗎?」她心下一緊,神情有些黯然,無比感傷地喃喃:「原來男人都是一樣的。」什麼情有獨鍾,什麼非卿不娶,怕都只是她們女人幽婉心思下的一相情願罷了。

  對男人而言,於女子有情,就已是天恩厚賜了吧?

  見她神色不對,玄清鳳心一揪,恨不得把剛剛多嘴說出的話統統收回才好。

  「呃,其實男人心中真正愛著一個女子的話,其他香花鶯燕也不過就是浮雲,過過場、做做樣子而已。」他重重咳了一聲,絕美俊容升起一抹尷尬紅暈,「總之逢場作戲,無傷大雅,倒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她黯然無言。

  「就、就拿朕來說,」他越說越是心慌,「雖廣設後宮乃祖制所訂,但朕心中也自有盤算,現在,朕是決計不會讓任何一個妃嬪有資格擁有朕的骨血的,你明白朕的意思嗎?」

  阮阿童心下一震,霎時渾忘了呼吸。原來這就是他多年來臨幸妃嬪,卻一直無所出的真正原因--

  難道……他一直在等她?

  為了她,他還做出了這麼重大的妥協?

  「所以不准再胡思亂想!」玄清鳳將她抓進懷裡,摟得好緊好緊,字字彷若立誓:「朕說過,這一生,心中只有你一個。」

  阮阿童心頭所有悵然幽傷瞬間冰銷瓦解,再不復見,取而代之的是止也止不住的澎湃暖意,眼眶灼熱欲淚,喉頭激動地嗓住,小手輕顫著、遲疑了許久,最後終於勇敢環上了他的腰。

  「皇上,我……還是很喜歡您。」她聲音低微得幾不可聞。

  「阿童,朕不會負你的。」玄清鳳心神澈蕩,頓時歡喜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低下頭封住了她的唇。

  再也不錯過,再也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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