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從中午那一頓飯之後，羅舒媞就一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彷徨淒楚的模樣進行著她未竟的公事，當然，也就狀況頻出。

　　首先，她在倒茶時打破了一個玻璃杯，又在掃理時劃傷了手指頭，然後，又拿錯病房的紀綠表，填錯了症狀，甚至走錯了病房，差點就打錯了針，要不是麗琪隨後出現，眼看她就要犯下大錯了！

　　「羅舒媞，你醒一醒，你是怎麼回事?」麗琪擔憂地由病房將她拉了出來，皺著眉頭看她。

　　「對不起。」她好愧疚地低下頭去，滿心懊惱。

　　麗琪凝視著她，問：「你心情不好是嗎?可是早上我看你還好開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能不能告訴我?」

　　她幾度想要開口，但想了想這種事很丟臉，她記得麗琪警告過她，溥釧有女友這件事，結果她自己又跳了下去，這不是很白癡嗎?

　　搖了搖頭，她最後還是說：「我沒事了。」

　　「是嗎?」麗琪不太相信，但羅舒媞不願意說誰也沒有辦法幫她，「那好吧，你要專心一點，別再出狀況了！」

　　「好的，謝謝。」

　　麗琪無奈，但也只好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奸不容易熬到了下班時問，羅舒媞悵惘的搭著電梯，步出醫院大門，低著頭，無意識地邁著步履穿梭在人潮熙攘的紅磚路上。

　　她站在公車站牌旁，心情就像漸融人昏黃夜序的天色，有著訴不盡的落寞和淒然。明知無力抵抗暮靄的侵襲，卻又難捨對夕陽的眷戀，牽腸掛肚的糾葛徘徊，企圖在昏蒙的傍晚留下最後一絲餘光。

　　奸傻啊！她咬著唇，酸澀的滋味讓她淚意朦朧。

　　「搭公車多累呀，有便車搭不是比較舒服嗎?」

　　突然聽見這個富磁性又帶點懶洋洋味道的男性嗓音，羅舒媞心頭一顫，倏然轉首，眼睛在看見溥釧那張俊逸突出的臉龐時，整個亮了起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嗎?」他不自然的拂拂額前的亂髮，「我也是剛下班，跟在你後頭出來，就看見你一個人低著頭往這裡走。」他聳聳肩，眼睛定定的觀察羅舒媞的反應。

　　這話表示他已經跟了她一段距離了。他跟著她做什麼?他都已經有女朋友了，不是嗎?

　　她直凝著他，喉嚨愈來愈乾澀，只好用舌頭潤了潤嘴唇。

　　溥釧也同樣凝著她，見她盈盈如水的眼眸，以及潤唇的無心動作，蕩漾在心底的悸動更強烈了！

　　「你很閒啊，不用等女朋友下班的嗎?」她尖酸的問，一股醋意打心坎裡直往外冒。

　　溥釧的眼睛閃了閃，似笑非笑的反問她：「女朋友，誰是我的女朋友?」他左右看了看，要起嘴皮子，「這裡沒有其他的女孩，你不會是指你自己吧?」

　　還耍賴?哼！不過……她的心狂跳的厲害！

　　羅舒媞嗤了一聲，環胸轉過臉去，以掩飾內心的慌亂，「我最痛恨花心大蘿蔔了！明明就有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朋友，還不要臉的到處拈花惹草！」話一說完，就立即豎起耳朵，仔細地聆聽他會怎麼回答。

　　溥釧聞言不由得開懷大笑，他笑得既得意又邪氣。

　　「你是在吃醋嗎?」

　　「吃醋?」她觸電般的嚷了起來，「鬼才吃你醋！」羅舒媞立即羞紅了臉，惱怒地瞪著他。

　　他哈哈大笑，抬抬濃眉，又故意低俯著頭看她。

　　「不是嗎?不過你現在的表情就像打翻了一缸子醋的樣子。」他調侃的說，深邃黑亮的眸光中有著掩不住的笑意。

　　「溥釧！」她羞惱地喊了一聲。

　　「有。」他回應，然後竭力忍住想笑的衝動，「嗯，你喊我的名字倒喊得挺順的，你時常練習嗎?」

　　羅舒媞瞪大眼睛，兩片可愛的紅頰氣得脹鼓鼓的，「你……你說什麼！？」

　　「這也沒有什麼不對啊！喜歡一個人，就會自然而然的想喚他的名字，小女生不是都這樣的嗎?」

　　他見羅舒媞惱火又窘困地舉起一雙小拳頭，急忙閃躲，嘴巴也忙不迭地取笑道：「喂，我只不過是問一問，你別惱羞成怒啊！」

　　「我有說過喜歡你了嗎?你還真是不要臉耶！」

　　「怎麼，原來你不喜歡我啊?這可就有點傷腦筋了……」

　　溥釧笑嘻嘻的，惡作劇十足的笑臉讓羅舒媞又惱又嗔，哭笑不得。

　　「懶得理你！」她跺腳，氣呼呼的扭身就走。

　　溥釧很快的追了上去，很自然的摟住她的肩膀，「不會吧，真生氣啦?沒那麼小氣吧?」

　　她嬌嗔地瞅著他，完全拿他嘻皮笑臉的樣子沒轍，「你還真是個雙面人耶！在醫院裡就正經八百的，下了班又像個痞子，真受不了！喂，請問你在其他人面前，也是這個樣子的嗎?」

　　溥釧聳聳肩，逗弄似的眨了一下眼睛。「我說過了，或許是你比較特別。」

　　「什麼？！」

　　他看了她一眼，就再也沒有回答。

　　不知道為什麼，她的心口會有一種甜滋滋的感覺?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她在戀愛了嗎?

　　羅舒煶坐在櫃檯前面，用手托著下巴，呆呆的對著牆上貼的那張衛生保健海報發愣。

　　昨晚，真的很浪漫……

　　真沒想到，居然會有那樣的店——柔軟胚牙白的布料佈置成的屋頂，她在溥釧的帶領下，一進門就立即被那營造出海浪般的音效吸引。最感動人的是牆上畫了十三隻栩栩如生的海豚，或奮身疾游、或回首淺笑，各式各姿悠遊的可愛模樣，讓她進去後就再也栘不開視線。

　　她四面環顧，忍不住的深抽了一口氣，問：「這家店好別緻，叫什麼名字?」

　　「海豚灣。」他含笑地看著她。「喜不喜歡?」

　　「什麼喜歡，我簡直愛死了！」她低呼，不住的東張西望。

　　侍者走了過來，恭敬而熟稔的和溥釧打招呼，顯然，他是這裡的常客。羅舒媞不再去注意他與侍者說了些什麼，她的目光全然被眼前的海洋世界所吸引。

　　「過來坐這裡，這裡的角度最好。」溥釧牽著她的手到一隅落坐。

　　「我的天！」

　　羅舒媞驚呼一聲，意外的發現透過玻璃桌面，竟然呈現出雪白的海沙與貝殼，那種悠遊於大海的感覺更加真切。

　　加上耳邊播放著讓人身歷其境的海洋音樂，時而浪潮低吟，時而狂浪呼嘯，她根本就忘記了，其實她只是待在一間三十多坪的平房而已。

　　「這麼會有這麼浪——」她興奮地回過頭，一不小心柔軟的唇就這麼貼上了溥釧的雙唇。

　　她瞪大眼，頓時兩人都靜止不動。

　　然後，他的眸色黯了下去，手提了上來，極輕地、極輕地捧住她的臉……飛快的，她閃開身，往後退。

　　天呀，粉丟臉！她怎麼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吻上了人家?

　　「我——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她急急地說，胸口受到一股奇異的震盪，呼吸變得紊亂而急促。

　　溥釧凝視著她，眸色深邃如大海般迷人，他逐漸地靠近……然後他的唇靠了上來，她乖順的閉上眼……

　　羅舒媞手肘支著櫃檯捧著下巴歪著頭，整張臉紅通通的，唇畔還漾著一朵幸福的微笑，想著、想著，她就傻笑，沒隔三分鐘，又見她傻笑。

　　一起待在護理站的護士們發現了，一個個好奇地擠到她的身旁注視著她，不過羅舒媞還是無所覺，一張臉仍洋溢著幸福的模樣，沒隔幾分鐘就傻笑。

　　「她是怎麼回事?」

　　「是不是中了彩券了?」

　　「我看不像，喂，你們看，她是不是談戀愛了?」

　　「談戀愛?跟誰呀?溥醫師嗎?不會吧……」

　　護士們還在七嘴八舌地討論，一位外科醫生朝護理站走了過來。

　　「喂，有人來了！」有人喊了一聲，大家一哄而散。

　　走過來的就是被護士們評個性過分木訥、呆板的劉士豐醫生。

　　「把九O二病房的病歷表拿給我看一下！」

　　羅舒媞還在發呆。

　　劉士豐皺了皺眉頭，用力的往羅舒媞的櫃檯前一敲，「我說把九O二病房的病歷表拿給我看！」

　　羅舒媞驚醒，她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對不起，麻煩你再說一次好嗎?你要幾號房的病歷表?」

　　劉士豐雙手環胸，不太高興地看著她，「這麼心不在焉就乾脆不要來上班！」

　　「對不起，」她望著他，笑的好甜好甜地問：「請問你要幾號房的病歷表?」

　　她的態度讓一向刻板的劉士豐挑起眉來。

　　「九0二。」奇怪?這個小護士是不是面部神經出了問題，不然怎麼被他這麼大聲吼，她還笑得出來?

　　羅舒媞翻了一下病歷檔案，然後抽出一份來交給他。

　　「這是你要的病歷表。」她笑咪咪地說。

　　忍不住，他伸手去拍了拍她的面頰，「你要不要去看一下顏面神經?」

　　「呀，什麼?」

　　一群護士在後頭笑歪了腰。

　　「顏面神經科。」他又強調一次，「從剛剛開始，你就一直在笑，你知不知道?」他問。

　　羅舒媞的臉龐一下子熱了起來，「笑不好嗎?劉醫師我覺得你也應該要常笑，你笑起來一定很帥！」她一臉燦爛的笑說。

　　驀地，劉上豐突然臉紅了，羅舒媞那溫柔甜美的模樣讓劉士豐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撲通直跳。他重重咳了兩聲，粉尷尬的轉身離開。

　　後面的護士衝上來。「哇塞，舒媞你真的很厲——」

　　「劉醫師！」羅舒媞突然又喚住了劉士豐，「九O二房的病歷表你忘了拿走！」

　　她還是一臉笑咪咪的說。

　　劉醫生匆匆地回頭，抓了病歷表又匆匆地離開，整張臉都紅透了！

　　羅舒媞又喊了句：「劉醫師，加油哦！」

　　他頓住了腳，重重的咳了兩聲，「咳咳，加油！」然後提起腳步，幾乎是用沖的飛快離開。

　　護士們屏息地瞪大眼，然後轉向羅舒媞。

　　「舒媞，你是不是發燒了?」有人伸出手掌去摸她的額頭。

　　她笑咪咪的站了起來，拿起水杯，「大家都一樣，要加油哦！」她做了一個加油的手勢，然後往飲水機走去。

　　每個人面面相覷。

　　「她這是怎麼啦?」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沒多久，每個人都發現了溥釧與羅舒提太過頻繁的接觸，就連護理長也注意到了。

　　一位護士取走了櫃檯上整理出來的病歷表，放進推車，準備下樓。

　　「請等一下！」羅舒媞突然喊了一聲，站起來追出去，「請問這些是送到樓下外科門診室的嗎?」

　　「對。」小護士奇怪的看著羅舒媞。

　　「那我幫你送過去好不好?」羅舒媞兩眼發亮的說：「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出錯的！」

　　「羅舒媞！」護理長喊了一聲：「你在幹什麼?不要影響其他人的工作！你的事情都做完了嗎?」

　　「我都做好了！」羅舒媞很快的回答。

　　「你給我進來！」護理長瞪了她一眼，然後對送病歷表的護士說：「很抱歉，影響你的工作。」

　　「不會。」送病歷表的護士微笑地推著車子離開了。

　　羅舒媞好無奈，她咬著下唇慢條斯理地走回護理站。

　　「你最近是怎麼回事?」護理長不等羅舒媞走回座位，劈頭就問：「我才高興著你終於上了軌道了，結果你又讓我擔心，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麻煩！」

　　「對不起。」她好小聲地回著。

　　「光對不起有用嗎?在這裡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職責，做好分內的工作就是對得起自己，不要把個人的情感、情緒帶到上班的地方，那是很不負責任的行為，你懂不懂！」

　　「我懂了。」

　　「懂了最好！」罵完，護理長轉身要離開，想想又不放心，再轉回去。「你——」

　　該怎麼開口?要直接告訴她，不要把感情放在溥醫師的身上嗎?能這樣說嗎?

　　她會不會太受傷?這孩子是這麼單純善良——

　　「咦?都在啊！」突然一道超磁性的嗓音在護理站門口響起。

　　溥釧抱了一大箱水果進來，他先朝護理長點頭，再和大家打招呼，最後視線停留在舒媞的臉上，兩人心神意會地相視而笑。

　　「我有一個病患家裡開水果行，他的家屬送來了一大箱，我一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解決才好。」他對護理長說。

　　「謝謝。」護理長走向溥釧，想了想，她問：「溥醫師還有沒有時間，方便談一談嗎?」

　　「好，沒有問題。」溥釧微笑，轉向舒煶說：「舒媞，裡面有兩個比較熟的哈密瓜給九O五號房的阿婆吃。」

　　他有好幾次看到舒媞提著水果、便當進去九O五號房，知道舒媞一直很關心這個孤寂可憐的老人。

　　「好的。」她好開心地回著，又對他調皮的眨了眨眼，用口型加手勢比劃說：「等一下樓頂上見。」

　　溥釧回以一個OK的手勢。

　　站在溥釧身旁的護理長把這一切全看在眼裡，眉頭不自覺地愈皺愈緊。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進了溥釧的辦公室，護理長便開門見山地說：「對不起，有個很私人的問題想請問溥醫師，如果有任何得罪的地方還請見諒。」

　　「護理長不用這麼客氣，請說。」溥釧含笑地說。

　　「有關我的實習護士羅舒媞……」她話說到一半又停頓，然後轉口問：「溥醫師和院長千金交往的還順利嗎?」

　　溥釧錯愕的揚揚濃眉。

　　「對不起，護理長，我想你是不是有所誤解，我和方馨只不過是老同學，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什麼關係了，」他頓了頓後說：「如果護理長要問的是，我和你的實習護士羅舒媞正在交往嗎?我想，就我這一方的答案是肯定的。」

　　「可是，院內所有的人都相傳……」

　　「相傳什麼?」溥釧納悶。

　　「哦，沒有……」她及時止口，然後喃喃自語：「如果是這樣就沒問題了！」

　　溥釧奇怪的看了護理長一眼，便不再多問。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凡事何需庸人自擾?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FM1046

　　午餐時間，羅舒媞抱了兩個便當，切了兩片哈密瓜爬上頂樓。人還沒到，溥釧就已經含笑地站在樓梯口等她了。

　　「你怎麼這麼早就上來了，今天你的病患很少嗎?」羅舒媞問。

　　溥釧走過來，溫柔的擁住了她，「你瞧你一點都不關心我，連我值下午班都不清楚?」

　　羅舒媞馬上臉紅。

　　「人家記性不好嘛！」她嬌道。

　　他輕點一下她的鼻尖，「好吧，就原諒你這一次。」接過她手中的便當，打開，再遞回給她，「趕快吃吧，你不是只有三十分鐘的時間?」

　　「嗯，對呀！」她接過便當，大口的扒著，「喂，別盯著我看，你也趕快吃！」她邊吃邊催著。

　　溥釧凝視著羅舒媞的側臉，想著護理長與他的那番談話，深覺是有必要公開他們倆的關係了。

　　「喂，」羅舒媞攤開手掌在他面前揮了揮，「叫你趕緊吃呀，別這樣一直看著人家，叫我怎麼吞得下去！」

　　「我看你吃的很大口啊！」他調侃地笑話她。

　　「喂，溥釧！」

　　她作勢要打他，他笑著閃躲，「我說真的嘛，你看，我的都還沒吃，你都吃了半個了！」

　　「你討打呀！」

　　「哈哈……」

　　兩人嬉鬧了一下後，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他的眼神灼熱，他用手托住了她的下巴，然後他的唇緩緩地靠了上來。

　　她根本就來不及反抗，所有的笑語與抗議，皆消失在溥釧灼熱纏綿的擁吻中。

　　彷彿是一世紀長的悸動，更短暫的有如雷霆閃電般讓人依依不捨，溥釧喘息的鬆開了她。

　　他仔細的凝視著她，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還有她的笑。

　　「今天你們護理長問了我，有關我們的事。」他說。

　　「我們?」她愣了愣，瞪大眼，隨即臉紅了，「你有沒有胡說八道什麼?」她急問。

　　溥釧眨眨眼，做了一個怪相，「你的反應好傷人。」然後他收住笑容，表情突然變得很嚴肅，「我知道你還年輕，但是我希望你能認真的想一想有關我們的事情。」

　　她困惑的注視著他，並不是完全聽得懂他這話的意思。他們的事情，是指怎樣的事情，是說交往的事情嗎?

　　突然，一個美麗的臉龐閃進羅舒媞的腦海……還是他指的是，他、方馨與她三個人的事情?不懂，好迷惑……

　　溥釧對她微笑，伸過手來，用力握緊了她的手，然後輕輕的把她拉進懷裡，輕輕的圈住了她，然後緊緊的擁抱住她。

　　羅舒媞緩緩的將頭靠在他的肩上。不懂沒有關係，反正她此刻是幸福的，只要幸福就好了，不懂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