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奉茶生波瀾

　　隨著環佩叮噹的趙倩玉出來行禮，景翁的目光迅速落在她身上，打量了一會兒，就不著痕跡的和坐在下手的那個年輕士子交換了一下眼色，那個青年書生藉著喝茶的功夫，微微點點頭，顯然是確認了趙倩玉正是前天晚上與人私會的女子。

　　趙倩玉道完萬福，趙大人就哈哈一笑：「倩兒，這位老先生就是譽滿天下的『秋鴻先生』景翁，你還不快快拜見。」

　　趙倩玉頓時驚訝的抬起頭，看向那個半百老頭兒：「您就是曾經被聖上讚譽為『奪五柳風姿』的秋鴻先生？」

　　見這個閨閣千金都知道自己的名聲，景翁不禁頗為得意，撫著鬍鬚頷首笑道：「正是區區在下，可惜是個糟老頭子，讓小姐見笑了。」

　　趙倩玉星眸微眨：「連聖上都尊重您，您是天下讀書人的榜樣呢！小女子能為先生奉茶，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說著，她轉身從小丫鬟托著的托盤上取下一杯茶，恭恭敬敬的雙手奉上，甜甜一笑：「請秋鴻先生喝茶。」

　　景翁呵呵一笑，接過茶盞去，移開杯蓋輕輕抿著茶葉，十分受用的喝了一口。

　　趙倩玉一臉崇拜的看著他，開口道：「秋鴻先生，您是當今文壇大豪，又是當今聖上最看重的大儒，小女子前些日子聽過一首詞，可以在您面前獻拙嗎？」

　　景翁顯然已經習慣了這種後生晚輩在他面前獻詞，但求他一聲讚譽的事，因此矜持的一笑：「好啊，且聽姑娘的新詞，一定是清新委婉。」

　　趙大人也笑瞇瞇的撫著鬍子，覺得自家女兒真會抓機會，要是能讓名滿天下的景翁讚譽幾句，那身價立刻倍增啊！

　　只有那青年書生一臉的興趣缺缺，坐在那兒無聊的用扇子畫圈圈玩。

　　眾目睽睽之下，趙倩玉卻搖搖頭，開口道：「秋鴻先生，這不是小女子的詞，而是小女子聽來的。」

　　說著，她深深道了一個萬福，再站起身時，臉上已經多了幾分慷慨激昂之色，開口唱道：「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

　　「砰！」卻是那位青年書生的扇子突然掉到了地上。

　　趙倩玉頓了頓，發現景翁也是一臉的驚訝之色，趙大人剛要開口，那青年書生已經擺擺手：「不要說話，聽這位小姐唱完。」

　　他一擺手之下，居然頗有威勢，景翁和趙大人不約而同閉了嘴，趙倩玉也不看眾人，繼續唱道：「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和月，

　　莫等閒，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西南恥，猶未雪，

　　臣子恨，何時滅？

　　駕長車踏破哀牢山闕！

　　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戎狄血！

　　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一曲唱罷，那青年書生已經擊節讚賞：「好詞！好氣概！」

　　趙大人的臉色卻已經變了，他在官場混跡多年，哪裡看不出來，方才景翁一聽到這首詞，臉上神色就怪異起來，因此這會兒吃力的笑著看向景翁：「小女子無知，讓景翁見笑了……」

　　那景翁卻沒有笑，而是一臉凝重的看向趙倩玉：「趙小姐，這首詞，是你從哪兒聽來的？」

　　趙倩玉見景翁動問，「噗通」一聲忙跪下了：「秋鴻先生，這首詞的作者不是別人，正是『國朝第一能戰』、人稱『西南一柱』的元潔生元大將軍！他現在含冤待雪……」

　　「你給我閉嘴！」趙大人額頭的冷汗涔涔而下，怒駡趙倩玉道：「國家大事，豈是你一介無知女子能胡言亂語的，你……你……」

　　說著，趙大人就轉身向景翁深深作揖，頭幾乎都碰到了地上：「景翁恕罪，這丫頭豬油蒙了心……」

　　「爹爹！」趙倩玉不服的開口，剛喚了一聲爹爹，就被趙秋谷回身抬腳踢在肩膀上：「作死的賤人！想害死你爹娘兄弟嗎？！」

　　趙倩玉猝不及防之下，被趙秋谷踢得向後一揚，「啊」一聲慘呼，就捂著肩膀摔在地上！

　　「倩兒！」一直躲在後堂的趙夫人哪裡還沉得住氣，一下子衝出來抱住趙倩玉，哭著道：「老爺有什麼話，慢慢教導倩兒就是，何苦傷她……」

　　那位青年書生也開口道：「趙大人是正途進士出身，飽讀詩書，居然也信奉棍棒底下才能出孝子嗎？」

　　說著，他轉頭看看景翁，又看看趙大人：「趙小姐分明有話要對我叔父說，趙大人卻一再阻止，不知是何居心？」

　　趙大人要發脾氣，又礙於景翁的身份，只能長嘆一聲，作揖告罪：「是下官莽撞了。」

　　「趙大人不必多禮。」景翁笑瞇瞇的開口：「還是且聽令愛怎麼說吧。」

　　趙倩玉眼見爹爹不敢再開口，就忍痛重新跪下道：「秋鴻先生，現在朝中一些小人，誣陷元大將軍有不臣之心，可是，一個有不臣之心的人，能寫出這樣的詩詞嗎？您是簡在帝心的大儒，如果您能幫元大將軍說句話，那就是天大的功德。」

　　景翁饒有興趣的審視著趙倩玉：「哦？趙小姐為什麼寧肯觸怒趙大人，也要為元大將軍說話？」

　　趙倩玉咬咬唇：「小女子從小就聽著元大將軍殺敵報國的英勇事蹟長大，在小女子心中，他是關雲長那樣忠義雙全的英雄，一定不會誤國誤民的。」

　　「就憑這點判斷？」景翁撫撫鬍鬚，悠然道：「那趙小姐又是從哪兒，聽到的這首詞？」

　　趙倩玉心裡「咯噔」一下，但在景翁精光四射的一雙眼睛注視下，還是乖乖答道：「這首詩詞早有傳唱，小女子也是從一閨中姐妹那裡看到的。」

　　「閨中姐妹？」景翁沉吟一下，笑了笑：「莫非是昨晚和趙小姐在一起的哪位姑娘？」

　　「昨晚……」趙倩玉和趙夫人聽了這句話，頓時如五雷轟頂，一個面色煞白，一個搖搖欲墜。

　　還好景翁淡淡一笑，就繼續道：「昨晚老夫和……唔……帶著幾個子侄也去遊玩，偶然瞥見趙小姐和一位姑娘在一起，今日再見，方才想起來。」

　　他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是趙倩玉卻不敢想像這老頭子都看到了什麼，當下只能默默點頭，聲如蚊訥的回答：「小女子正是從晗妹妹那裡，看到的這首詞。」

　　景翁「哦」了一聲，端起茶盞又喝了一口茶，藉著喝茶的功夫，他瞟一眼那青年書生，然後才緩緩道：「趙大人，還請麻煩令愛，將那位晗姑娘請過來說幾句話。再請您給老夫介紹一下，這位晗姑娘是何許人也？」

　　事已至此，趙秋谷哪裡還不明白，這景翁十有八九，就是衝著這首《滿江紅》來的，頓時腿一軟，他強壯起膽子，手一揮，讓廳裡伺候的下人們都退下去，這才顫聲開口道：「下官定然知無不言，只是，只是下官敢問景翁，不知這首《滿江紅》可是……犯了什麼忌諱？」

　　景翁又喝一口茶，片刻後才微微一笑：「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元將軍被鎖拿下獄後，聖上詔令三司擇日審問，一定要秉公審問。只是那元將軍好端端在詔獄裡待著，七八天前，京城市面上卻忽然開始傳唱起這首《滿江紅》來，一時間民間各種議論紛紛，更有心懷叵測之徒，趁機造謠意圖渾水摸魚，聖上震怒，這才讓有司細查這首詞是怎麼流傳開來的……」

　　趙秋谷臉色已經青灰一片，景翁雖然說得委婉，但是他用膝蓋想也知道，皇上本來準備好好收拾元大將軍的，沒想到突然橫空出世，蹦出這麼一手讓人熱血沸騰、熱淚盈眶的元大將軍舊作來，民情肯定是一邊倒的向著元潔生元大將軍，這種情況下，讓九五之尊的聖上陷入被動，所以才會龍顏大怒吧……

　　景翁又徐徐道：「錦衣衛反覆查探，才發現元將軍的一對昔日部屬進京之後，才帶來了這首據說是元大將軍舊作的《滿江紅》，而這對部屬嘛。」他微微頓了一下，笑著看向趙秋谷：「想必趙大人也不陌生，是一對夫妻，其中這男子叫孫子羽。」

　　「孫神醫？！」趙秋谷這回徹底要癱下去了，卻說不出一絲辯解的話來，因為他早就知道，孫子羽是昔日元大將軍帳下的軍醫，幾年前，元大將軍的幼子元修還來探望過孫子羽……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平日裡斯文俊秀的孫子羽，居然有能耐掀起這麼一場滔天大浪來……

　　面對景翁炯炯的目光，趙秋谷只能在心裡叫苦：「孫子羽阿孫子羽，你倒是忠義無雙了，可你這樣的人，卻出在本府轄下，這不是擺明了讓本府坐蠟嗎？！」

　　這關鍵時刻，趙夫人卻還算鎮定，開口道：「秋鴻先生容稟，這孫子羽孫神醫，不光我家大人熟悉，這滿顏山城的縉紳人家，只怕十之八九都與他相熟，原因無他，蓋因他醫術高超，常能手到病除，所以大家推崇其醫術，常常請他看病而已，除此之外，實在沒有其他的瓜葛。」

　　「哦？」景翁依舊笑微微的，卻把目光轉向趙小姐：「那這首《滿江紅》，我看趙大人似乎不太熟悉，趙小姐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這時候，趙夫人平日裡再愛重月晗，現在也只能抱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念頭了，趕緊誠惶誠恐的開口：「這位晗姑娘叫謝月晗，是本府通判的女兒，她……她曾跟隨孫子羽的娘子芸姑學過一段時間的醫術，和兩人熟識，想來是這樣得到了那首《滿江紅》，又告訴我家倩兒的，我家倩兒年少無知，就被蠱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