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賞罰臧否,各有不同
聽到梁氏主動來向自己投誠交權,一向精明要強的謝老太太,睜開眼睛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梁氏,才緩緩閉上眼睛,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開口道:「你不必多心,你現在是謝家的主母,我既然說了讓你來打理府裡中饋,你就儘管放手去處置就好,不用事事來請示我。」
梁氏聽到謝老太太欲蓋彌彰的「你不必多心」,就知道月晗對謝老太太「又要交權、又捨不得放權」的心態摸準了,因此姿態更是恭敬、聲音更是誠懇的開口:「母親現在病著,媳婦打理一下日常事務,免得讓一些瑣碎事情影響母親養病是應該的,但是媳婦畢竟年輕沒有經驗,涉及到誰賞誰罰,還是母親來拿主意才好。」
說到這兒,梁氏臉上露出一絲赧然的神情來:「而且不怕母親笑話,這幾日府裡有不少僕婦去媳婦那兒,或者自薦,或者說起其他僕婦有不法之事,媳婦林林總總,竟然記了三本冊子,現在看起來,只覺得頭暈腦脹,都不知道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
謝老太太見梁氏說的誠懇,她才緩緩坐起來,示意馮嬤嬤去接梁氏手中那三本冊子:「哦?還有這麼多去說話的?馮嬤嬤你拿來給我念念,唔,讓你家夫人快起身吧,先坐下歇歇。」
馮嬤嬤笑吟吟的接過梁氏手裡的冊子,又親自去給梁氏端了一個錦凳過來,放在謝老太太榻前:「夫人挨著老太太坐吧,有哪些奴婢沒看明白的,您也好給老太太解說解說。」
梁氏見狀心裡鬆了一口氣,忙開口:「謝謝母親恩典,有勞嬤嬤了。」說完這才起身,在錦凳上斜簽著身子坐下。
謝老太太見她知趣恭順,心裡又滿意了兩份,原本被潘姨娘挑起的一肚子火也弱了不少,就閉目躺回榻上,聽著馮嬤嬤開始念一條條的記錄。
馮嬤嬤趁著謝老太太合上眼的功夫,衝梁氏使了一個眼色,用眼神示意謝老太太的腿,梁氏怔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忙捏起美人拳,輕輕給謝老太太捶起腿來。
謝老太太閉著眼睛悠悠的開口:「馮嬤嬤你給我念冊子就行,不用捶腿了。」
馮嬤嬤笑一笑:「老太太,是夫人孝順,給您捶腿呢!」
謝老太太這才睜開眼睛,看看手法輕巧的梁氏:「這些活計,你不用做的!」
梁氏紅著臉,輕聲道:「孝順母親是應該的,只是媳婦第一次給母親捶腿,手腳沒有輕重,還請母親海涵。」
謝老太太也就不再跟她客氣,淡淡的開口:「手上再加點力氣就好。」
梁氏聞言,忙答應一聲。
馮嬤嬤這才翻開冊子,開始一項一項念起來:「丁巳年三月初一下午未時一刻,二門上僕婦謝貴家的過來,提及二門管事娘子曾於大年夜醉酒,通宵不熄滅門上燈火,浪費燈油,還容易引發火患。」
謝老太太聽了,沉吟一下開口:「二門管事娘子是霍家的吧?我記得她年輕時候就好喝酒誤事,這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馮嬤嬤贊一句:「老太太好記性。」
然後又繼續念到:「三月初一下午未時末,針線房李婆子過來,提到自己年紀大了,眼睛花了,做針線活不如以前得心應手,因此求調換到後院打理花草,仔細詢問一下,她對蘭花、牡丹、芍藥、臘梅習性都頗為了解。」
謝老太太聽了這一條,又點點頭:「這老貨今年快五十了吧,做了半輩子針線,眼睛真是快瞎了,倒是不知道她還有一手種花的本事。」
就這樣,梁氏一邊給謝老太太捶著腿,一邊看馮嬤嬤念一條,謝老太太或者立刻答話,或者微微沉思一下再開口,對府裡上上下下的僕婦,竟然是了解的八九不離十,足可見謝老太太退下來修身養性這幾年,也並沒有像嘴上說的那樣完全放權。
有了這個認知,梁氏心中驚駭不已,對自己這位婆母的敬畏心又多了幾分,這會兒哪怕是手腕已經累的有些酸痛了,還是打起精神,不輕不重的繼續給謝老太太捶著腿。
等馮嬤嬤念到「三月初二下午酉時三刻,大廚房三等婆子胡家的、林家的一起過來,說到大廚房管事娘子劉婆子先後在二月初七、初八、初九、十六、十九連續招人聚賭,僅二月十九一夜,上桌錢物就達十串銅錢、五兩銀子,劉婆子逢十抽一……」時,謝老太太的眼睛瞬間睜開了:「後宅之內,竟然還有人敢聚賭?!」
梁氏忙輕聲回稟:「回母親的話,媳婦當時也覺得驚駭不已,將那胡家的、林家的又分別詢問,但她們說的細節絲毫不差,想來應該是真的。」
謝老太太氣得一拍坐榻:「要聚賭,就少不了要深夜開門呼朋引伴!賭到半酣,少不了還要去拿點心、乃至喝酒消遣!而且一晚上就可以把整個月的月錢拿出來,這讓贏了錢的人,哪裡還會老老實實伺候主子?!輸了錢的人心中怨憤,又哪裡還有心思好好當差?!」
梁氏見謝老太太生氣,早就忙站起來,低聲認錯:「都是媳婦管教不好,讓母親生氣了。」
謝老太太哪裡不知道,梁氏這二月底才開始當家,之前雖然掛著主母的名義,不過就是被潘姨娘高高架空的一尊菩薩,因此這會兒也不好衝梁氏發火,只能煩躁的衝馮嬤嬤道:「你回頭去給我好好查查,看都有哪些婆子參了賭,等逮著了,坐莊的統統攆到莊子上去!參賭的都給我打二十板子!」
馮嬤嬤忙答應:「是,奴婢明兒就辦這事。」
謝老太太還不消氣,又皺眉道:「這劉婆子是哪一個?是不是原來跟著出門的那個?她什麼時候到了大廚房,還成了管事娘子!?」
馮嬤嬤輕聲回答:「好像是年前潘姨娘提上來的,本來是在大廚房做副手,今年二月才成為大廚房的管事娘子。想來是剛剛成了管事娘子,一時得意忘形也是有的。」
這劉婆子能成為大廚房的管事娘子,是因為梁氏安排在大廚房的親信喝酒誤事,被潘姨娘揪住之後開革了出去,這才讓劉婆子上位了,但是現在馮嬤嬤卻含含糊糊的把這件事遮掩了過去,梁氏不由感激的看一眼馮嬤嬤,畢竟,要是說仔細了,那她的親信貪杯誤事,也是給她臉上抹黑。
謝老太太氣惱之下,自然沒有注意到馮嬤嬤動的這點小心機,只是閉上眼睛,喃喃一句:「平日裡看她還算是個懂事的!」
至於這個「她」,到底是說的潘姨娘,還是說的劉婆子,馮嬤嬤和梁氏都知趣的不去問,只是繼續一個往下念,一個給謝老太太捶腿。
等三本冊子一一念完,已經足足用了大半個時辰的功夫。謝老太太的眉頭也越皺越緊,她這些年來畢竟年紀大了,一些事情上心有餘而力不足,沒想到府裡頭僕婦驕縱偷盜、辱駡主人、推倒了油瓶不扶、吹風扇火的本事越來越強,不過好在讓她老懷甚慰的是,她當年親自提拔的幾個僕婦,總算是劣跡不多,算是給她留了點面子。
月晗要是在這裡,知道謝老太太心思的話,只怕要掩嘴偷笑了:那幾個婆子也有劣跡,只不過月晗和梁氏商量著,都給擦了屁股,免得讓謝老太太覺得梁氏這是針對她。
馮嬤嬤放下第三本冊子,拿起第四本來,剛剛翻開準備念,就不由「咦」了一聲。
「怎麼了?」謝老太太有些不耐煩的問。
梁氏忙欠身開口:「母親,嬤嬤現在拿的第四本,不是僕婦們來說的事,而是媳婦兒根據這些事情,自己瞎琢磨的一個賞罰臧否的明細,這會兒斗膽拿過來,一來是想著牽扯了三四十個人物,繁雜的很,所以略略整理一下,方便母親看;二來,也是媳婦兒一點私心,想著請母親看一下,指點指點媳婦哪裡安排的不妥當,哪裡處理的還有點可取之處……」
這下子,謝老太太和馮嬤嬤真是有些意外了,她們原本只覺得梁氏恭順溫柔、沒什麼主見,沒想到她竟然能先拿出一個章程來。
謝老太太饒有興趣的吩咐馮嬤嬤:「那就念來聽聽。」
馮嬤嬤仔細看那冊子,只見分為「賞」、「罰」、「調」三項,對有功的僕婦封賞升級,對有錯的僕婦,或罰銀子,或罰板子;對一些不合適原來差事的僕婦,則考慮了安排到更合適的位子上去當差。
馮嬤嬤一邊念一邊看,越到後來,越是驚訝:憑她的經驗,就發現梁氏做的安排,十有八九都能符合謝老太太的心意!
梁氏依舊低眉順眼的給謝老太太捶著腿,臉上的神情安分中帶著些靦腆,和往日潘姨娘來給老太太回話時的神采飛揚相比,偏偏硬是多了幾分端莊和純孝……
躺在榻上的謝老太太,眉頭也是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她知道梁氏嫁進來之後,就被潘姨娘架空了,根本不了解府裡下人的底細,在這種基本完全盲目的情況下,竟然還能頗為準確的處置府中事宜,這讓謝老太太對梁氏這個兒媳婦的觀感,不由也有了一些調整:原來這兒媳婦不是懦弱沒主見,而是溫和大度、恪守規矩!
就這樣,在漱墨一家人神不知鬼不覺的投誠之下,梁氏輕輕鬆鬆,就把潘姨娘給打落到了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