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月下簫聲怨

　　因為擔心被人發現自己的所作所為，接下來的幾天裡，陳姨娘每天都熱水洗澡，卻再也不敢往身上塗抹那種摻了麝香的香料，她提心吊膽的過了幾天，梁氏的情況漸漸穩定下來，謝府卻一直沒有人找她的麻煩，綠靜軒上下人等對待她的態度似乎也沒有變化，陳姨娘那顆提著的心，才算慢慢放了下來。

　　如是這般，又過了半個月，中秋節也過去了，梁氏和月晗對待陳姨娘還是沒什麼異常，程媽媽還經常來叫陳姨娘去正房做針線，陳姨娘的一顆心這才算完全放了下來。

　　這一安心之後，陳姨娘就不禁暗自笑話她先前是自己嚇唬自己。要知道，她做的事情十分隱蔽，只要不被拿住現行，她完全可以全部推的一乾二淨，誰也奈何不了她。

　　要知道，謝老太太最顧忌的就是所謂書香世家的臉面，當年梁氏剛進門的時候，她和潘姨娘興風作浪，謝老太太最後都沒有重罰她們，而只是關在小佛堂禁足，現在梁氏和月晗要想空口白牙告她的狀，肯定也不會有效果，沒準還會被謝老太太劈頭蓋臉訓一頓。

　　緊張的心情一放鬆，陳姨娘看著梁氏漸漸隆起的小腹，又開始琢磨怎麼才能折騰掉梁氏的身孕。然而，沒等她想出好主意來，卻意外發現，她的精神一天比一天衰弱，尤其到了晚上，開始常常出現恍惚的症狀。

　　陳姨娘只當是自己前些日子緊張過度才出現這種情況，當即開始留意怎麼保養自己，暫時顧不上想法子害梁氏了。

　　黃芪、桂圓、人參、大棗……陳姨娘連吃了十來天的滋補藥物，頭暈的症狀卻還是沒有好轉，只有剛剛泡過熱水澡的時候，她的身體才能得到片刻的放鬆，因此，陳姨娘每天更勤快的洗澡，幾乎恨不得把自己泡到浴桶裡去。

　　這天晚上，洗過熱水澡之後，又讓丫鬟給她捏了半天的筋骨，陳姨娘覺得身子鬆快了許多，換上家常衣裳靠在床上，一時睡不著覺，就揮退了丫鬟，獨自一個人想心事。

　　不知什麼時候，一陣嗚嗚咽咽的簫聲忽遠忽近的響了起來。

　　那簫聲如水，隨著月色穿過樹梢，又飄進陳姨娘的房子，陳姨娘不由豎起了耳朵：當年她家小姐、也就是謝建文的原配夫人鄒氏在家做小姐的時候，就吹的一手好簫，也是因為簫聲做媒，才吸引了謝老爺，成就了一段姻緣。

　　今夜的簫聲圓潤輕柔，帶著淡淡的憂傷，正是鄒夫人當年最喜歡吹的《妝台秋思》……

　　陳姨娘伺候鄒夫人多年，對這首曲子也算是耳熟能詳，這會兒側耳聽了半晌，她發現簫聲曲調雖然是《妝台秋思》，但是，比起當年鄒夫人演奏的嫺熟優美來說，還差了不只一個層次。而且，當年鄒夫人正是女兒懷春的時候，一曲《妝台秋思》吹奏的異常甜蜜柔美，今夜的這首曲子，卻似乎多了一些歷經世事之後的滄桑……

　　陳姨娘閉著眼睛，不知不覺品評了好一會兒簫聲，思緒也不禁回到十幾年前，還是一個俏丫鬟的她，第一次見到風度翩翩的謝家公子謝建文的情形……

　　謝建文！

　　陳姨娘的眼睛倏然張開！心思一下子轉了起來！

　　她現在聽到了這曲竹簫獨奏的《妝台秋思》，那，謝建文會不會也聽到了？

　　謝建文會不會循著簫聲，月下尋人？

　　陳姨娘的呼吸不覺越來越急促起來，她攥著自己的衣襟，只覺得心跳越來越快：梁氏懷孕了，謝建文房裡肯定要有人伺候，今夜吹簫的人，沒準就是哪個大膽的丫鬟，想吸引謝建文過去……

　　與其讓這個痴心妄想的丫鬟得逞，哪裡比得上讓她陳姨娘與謝老爺重溫舊情？要知道，當年被簫聲迷醉的少年，可是也見到了自己這個俏丫鬟最青春美貌的時刻……

　　「春喜？春喜！」

　　陳姨娘連喚了幾聲，卻發現那春喜小丫頭不知道跑到哪裡偷懶去了，竟然沒有守在門口。

　　「不守規矩的小蹄子！」陳姨娘喃喃罵了一聲，顧不得收拾春喜，自己快手快腳的下了床，撥亮蠟燭，迫不及待的對著鏡子細細修飾起自己來。

　　螺子黛畫了遠山眉，胭脂紅潤了櫻桃口，再用玫瑰汁子擰出來的香露潤澤了手臉肌膚，再換上一身最柔美的緋紅色薄綢繡海棠春睡的鸞尾長裙……陳姨娘越是巧手打扮自己，心跳的越快，到後來，心跳幾乎都被那簫聲給完全控制住了，咚咚咚咚急速跳的幾乎要躍出胸腔！

　　簫聲突然停了！

　　陳姨娘猛然從梳妝台前站了起來！情急之下袖子還帶倒了一盒螺子黛，她顧不上去拾那滾到繡鞋旁的螺子黛，拎起裙擺快速向外面跑去！

　　快點！再快點！萬一去晚了，老爺被別的小妖精勾引走了，那可就錯失良機了！

　　陳姨娘心裡著急，匆匆跑出房門，才發現月色溶溶，她根本不知道應該往哪邊走！

　　她站在廊下，東張西望，越是找不到路越是焦急，腦海裡已經情不自禁幻化出謝建文循著樂聲找到吹簫人，然後兩情繾綣、又納新歡的情形……

　　她的呼吸更加急促起來，一雙塗了鮮紅蔻丹的手緊緊掐住了手裡的帕子：這謝府的女人夠多了！不能再加什麼女人了！

　　就在她幾乎焦急的要暴怒的時候，那簫聲突然又幽幽的響了起來……

　　這一次，陳姨娘再也顧不得多想什麼，向著那簫聲的方向就跑了過去！

　　一路急促的奔跑，讓陳姨娘的心「砰砰」直跳，幾乎要緩不過氣來，幸好一路上沒碰到巡夜的婆子，她慶幸的想，不然的話，看到她這麼瘋跑的樣子，只怕要拿住她訊問一頓！

　　謝府內宅並不算太大，陳姨娘很快從她住的棠梨院一路跑出來，等到簫聲突然消失的時候，她茫然的站住，好不容易喘過氣來，神智稍稍有些恢復，這才發現，她竟然站在了銜月軒的門外。

　　銜月軒！

　　陳姨娘下意識的倒退了一步，這裡是謝府大小姐謝知鳳現在住的院子，十年之前，卻是鄒夫人的住處。

　　儘管平日裡，陳姨娘也常常來銜月軒侍奉謝大小姐，但是，今夜今刻，那嗚咽的簫聲，卻讓她不期然想到了死去十年的鄒夫人……

　　一陣徹骨的寒意從背後襲來，陳姨娘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戰。

　　下一刻，她突然發現，一個飄渺的黑影忽然從不遠處閃過，很快消失在拐角。

　　陳姨娘猛地後退半步，她左右看看，試著喊：「有人嗎？！有人嗎？！」

　　然而，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人答應她，但是，她面前那緊閉的銜月軒大門，卻忽然悄無聲息的從裡面慢慢打開了。

　　沒有人，沒有聲音，只有那扇院門，緩緩的打開了，在濃濃的夜色中，如同張開了一張烏咚咚的血盆大口……

　　陳姨娘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樣，牢牢的站在那裡，一步都不會動，死死的盯著那扇洞開的大門。

　　幽幽的簫聲，又飄渺的響了起來，但是這一次，卻變得分外淒厲，嗚咽如一個女人在哭訴……

　　陳姨娘渾身發冷，一顆心卻熱的幾乎要向外噴火，恐懼之下，困擾她多天的精神恍惚的毛病又開始發作了，她緊緊抓住自己的胸口，感覺到馬上就要透不過氣來了……

　　下一刻，忽然有嬰兒淒厲的哭聲響了起來，那哭聲猶如鬼魅，在陳姨娘的耳邊炸雷般響起，隨即又倏忽消失了……

　　簫聲如泣，女人的哭聲也如泣，陳姨娘臉上的肌肉扭曲起來，精心描繪過妝容的臉失去了血色……

　　「你……你別過來！」陳姨娘盯著那黑洞洞的大門，退後一步，聲音空洞而顫抖：「你別過來！你丟了一條命，我也賠上了一個孩子！還是一個男孩子！我還被你害的一輩子生不了孩子！你……你別過來！」

　　那扇門猛然扇動一下，似乎在反擊她的控訴！

　　陳姨娘的眸子一下子緊縮成針，聲音也陡然高了起來：「你不服氣？！我才不怕你！我做人能鬥過你！你要害我做了鬼，我更能鬥得過你！我要撕了你的三魂七魄，讓你永不超生！」

　　周圍的一切忽然寂靜下去，沒有簫聲，沒有人說話，連空氣似乎都凝固了。

　　陳姨娘卻猛然上前踏了一步，緊盯著那扇大門，十幾年來深埋在心裡的秘密一旦說出來，她就覺得心裡那團火燒的更旺了，一股不顧一切傾訴的衝動奔湧而出……

　　她桀桀怪笑著，往前走去：「你有本事，別來找我啊！我又沒搶你正室夫人的位子！你有本事，你去找那個姓梁的女人啊！她肚子裡懷著塊肉呢！你有本事去把她肚子裡的肉弄下來啊！小姐！我的小姐！我的鄒大小姐！你有本事就把這謝府鬧個天翻地覆啊！我不怕你！我當年能鬥過你！現在更能鬥過你！」

　　她猛地向前一步，已經到了那銜月軒黑洞洞的門口！

　　下一刻，一道光亮閃過，陳姨娘下意識的抬手擋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