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望京驛（上）

　　望京驛，出彰京城西門之後三十里的第一個驛站，因為東望京師而得名，無論是進京的旅客還是出京的行人，往往都是在這裡休息一夜之後，再繼續行程。

　　瀕臨年關，夜幕降臨的早，路上行人也寥寥，下午酉時剛過，天已經黑下來，在一陣陣的寒鴉聲聲裡，一輛青布帷幕的樸素馬車踏著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駛進了驛站。

　　正帶著下屬準備晚飯的驛丞，看到馬車燈籠上印著刑部的徽章，不由嘀咕一聲「大過年的，怎麼又是刑部的車？」隨即就忙忙扔下手裡的一捆柴火，吩咐驛丁繼續做飯，他則趕緊賠笑迎了上去：「差爺辛苦，這麼晚了還要出城啊？」

　　一靠近馬車，驛丞就有些意外的發現，兩個刑部差役居然都是跨坐在車轅上，而沒有坐到車廂裡躲避寒風，他不由眨了眨眼睛：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往日裡不都是兩個差役輪流在馬車裡暖和，而犯人則披枷帶鎖，苦哈哈的坐在車轅上吹風嗎？

　　「這天真他娘冷的邪乎！」兩個刑部差役搓著手從馬車上跳下來，跺著腳，一邊抱怨這幾乎要凍掉了鼻子的冷天，一邊吩咐驛丞：「快準備熱湯熱飯，再加上一葫蘆燒酒，給爺們驅驅寒！」

　　驛丞趕緊答應著，接過馬車韁繩穩住馬車，那個子稍高的差役已經又吩咐道：「還有，單獨準備一間乾淨點的房子，別和男人們的挨著！」

　　「啊？」驛丞忍不住啊了一聲。

　　下一刻，車廂一直緊緊掩著的簾子掀了起來，解開了驛丞心中的疑惑：只見車簾開處，先是一個四十歲左右、打扮乾淨、頗為貴氣的婦人利落的走了下來，她打量一下那個驛丞，然後才回身掀起車簾，含笑道：「晗姑娘，小心腳底下。」

　　「謝謝常姑姑。」一個輕柔如水的女孩聲音響起，聲音溫雅中帶著甜美，讓這寒風中的夜色似乎都變得恬靜了幾分。

　　驛丞搓了搓眼睛，就看到一個披著灰鼠皮披風、帶著帷帽、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從車廂裡出來，要不是披風領子處圍著一條杏黃色象徵枷鎖的緞帶，根本看不出是一位被刑部押送的犯人。

　　那女孩微微停頓一下，似乎看了看驛站的環境，然後就扶著那位常姑姑的手走下來，雖然帷帽遮住了臉，但是夜色掩不住窈窕美好的身形，依舊讓驛丞看的有些目瞪口呆。

　　常姑姑似乎頗為芥蒂男女大防，扶著女孩下了車，就皺眉看看那看傻了眼的驛丞和兩個差役：「還杵在這裡做什麼？不嫌冷嗎？」

　　兩個差役趕緊喏喏的答應一聲，就催著驛丞去準備乾淨、僻靜的屋子。驛丞雖然心裡狐疑怎麼這兩個差役反倒被犯人喝斥，還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但嘴上卻絲毫不敢怠慢，一邊連連點頭哈腰，一邊抱歉道：「差爺，實在對不住的很，方才已經有刑部的車押著一對父子占了東邊上房了，就委屈這位姑娘和姑姑去西邊上房住吧，屋子雖然小一點，倒也暖和乾淨。」

　　那差役眉毛一皺，就要訓斥驛丞，沒想到那女孩子卻柔和的開口：「我們就住那裡可以了，還請這位驛丞大人再費費心，給兩位差役大哥也找一間暖和的房子，這天太冷，夜裡總得有火炕，才能睡得安穩。」

　　聽到女孩的吩咐，兩個差役原本凍得神情僵硬的臉上，也不由露出幾絲笑意：「多謝姑娘，您和常姑姑先去房裡吧，一會兒小的們把飯菜熱水送過去。」

　　女孩斂衽一禮，然後就和那位常姑姑一起，向西邊上房走去。

　　在北風呼嘯中趕了三十里路，縱然是女孩和常姑姑一直坐在車廂裡，也給凍得臉色發白，一進了屋子，女孩就摘了帷帽，逕自去爐子邊，手腳熟練的撥旺了炭火，又將銅茶壺放在爐子上燒水：「常姑姑，一會兒水就能燒開了。」

　　「這些粗活兒怎麼能讓姑娘來做。」常姑姑驚訝的看著女孩忙活。

　　那被刑部押解、卻全無犯人模樣的女孩，正是楊月晗，她看到常姑姑驚訝的神情，不由微微一笑，常姑姑雖然是僕役，但卻是齊國長公主身邊最親信的貼身姑姑，平日裡肯定是不做這些粗活兒的。但是常姑姑卻忘了月晗雖然是官家小姐，卻也在芸姑身邊學醫多年，為了照顧當時還是盲人的師傅，這些家常事兒沒少做過。

　　「以前師傅眼睛不好，冬天的時候，我常常幫著生爐子。」月晗含笑解釋一句，眼看屋裡開始暖合起來，就招呼常姑姑脫了厚厚的披風，坐下圍爐取暖，等那店家送熱水飯食來，好梳洗吃飯。

　　「咚咚。」輕輕的敲門聲響起，常姑姑忙去開門，卻見一個刑部衙役站在門口，一手拎了食盒，一手提著熱茶壺，帽檐卻壓得低低的，看不清頭臉。

　　常姑姑謹慎的後退一步：「你是誰？！」

　　那衙役沒說話，卻微微抬了抬頭，常姑姑看到帽檐下隱藏著一臉星眉朗目、微帶沉鬱之色的熟悉面孔，不由驚訝的輕呼道：「三皇子？！」

　　正在鋪床的月晗聽到常姑姑脫口而出的驚呼，也驚訝的直起身轉回頭。只見那衙役將手中食盒、熱壺信手遞給常姑姑，自己則摘下帽子，靜靜看向月晗。

　　月晗忘記了行禮，面對那雙深邃如海的眸子，她張了張口，卻終於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

　　常姑姑看看三皇子夜鵬軒，又回頭看看月晗，知趣的把食盒和茶壺放到桌上，倒了兩杯茶，然後就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順手帶上門，給兩個人留下一方獨處的空間。

　　「我一會兒，還得趕在城門下鑰之前回去。」夜鵬軒沉默許久，一開口，卻是吐出這樣一句話。

　　月晗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輕輕點頭，看著夜鵬軒在方桌前坐下，端起那粗陋的茶杯，沉吟一會兒，才又開口道：「你離開京師，可是為了不願給我做側妃？」

　　面對這麼直白的問題，月晗怔了怔，才發現哪裡有些不對：夜鵬軒這次沒有自稱「本王」，而是一口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