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　望京驛（下）

　　呼嘯的北風吹過，把驛站窗戶上的窗紙吹的嘩啦啦作響，一片亂響聲裡，三皇子夜鵬軒喝一口熱茶，問話的聲音裡似乎也多了一點猶疑：「我聽說父皇有意將你指給我做側妃，你是因為抗旨，才被發配到西南軍中嗎？」

　　月晗想了一下，還是決定對夜鵬軒坦白，於是搖搖頭：「不是。」

　　夜鵬軒沒想到月晗很乾脆的否認了他的猜測，不由詫異的揚揚眉。他原本以為這丫頭是因為接受不了給人做小，所以才寧肯選擇去西南大營，為此，他來望京驛之前，還思緒掙扎了半天。畢竟月晗是因為他才會進宮給天佑帝治病，進而牽扯到波詭雲譎的宮鬥之中的，所以他還琢磨，如果月晗是接受不了三妻四妾的婚配方式，那他是個男人，應該站出來，向天佑帝委婉陳情……

　　「那是為了什麼？難不成真的是向那些迂腐御史讚頌的那樣：『玉骨冰心，以身赴國難；弱質傾城，拼死救忠臣？』」

　　夜鵬軒目光如炬，炯炯的盯著月晗，想看清月晗臉上的神情，卻發現驛站裡油燈如豆，暗影搖曳，月晗清麗的臉龐上，如蝶翼一般的睫毛垂下來，遮住了眼中的神情。

　　「為了……」月晗望著桌上搖曳的燭火，清泠的聲音裡多了幾絲悠遠：「其實我也說不明白為了什麼，如果說是為了替靖遠將軍昭雪冤屈，我似乎也沒有那麼偉大，可能只是因為，恰好我有了一個機會，能夠為一位將軍說幾句好話，又能夠替一個人解開心結，然後我又能去西南看看那亞熱帶叢林，還能離京避禍，所以就頭腦一熱，做了這個選擇吧……不過……」

　　月晗回過頭去，看著夜鵬軒，強調道：「不過我沒有後悔。」

　　夜鵬軒在聽到月晗說「替一個人解開心結」時，目光閃了閃，在聽到她說「亞熱帶叢林」時，嘴角更是泛起一絲會心的笑意，等月晗說完，他才屈指輕彈桌面，開口道：「好，我原本還覺得有些負罪感，不過現在聽到你不是為了我才去西南，那我就不必負罪了。」

　　月晗揚揚眉，看看那瞬間神采飛揚又帶著點壞笑的清俊男子，心底不禁有點後悔自己怎麼偏偏說了實話，而沒有藉著對方的負罪感提點什麼要求。

　　夜鵬軒卻似乎明白了她的想法，笑著道：「你被發配西南是密旨，那兩個刑部差役，都是武當俗家弟子，功夫高強，能保你一路平安無事到西南大營。」

　　月晗驚訝的微張檀口，但隨即就眸色清亮的看著他：「想必齊國長公主殿下突然讓常姑姑一路陪我去西南，也是三皇子您的安排吧？」

　　夜鵬軒不置可否的一笑：「你治好了當今萬歲，於國有功，長姑姑也願意幫你一把。常姑姑武功也不俗，又是女侍，陪你一路西去，路上方便一些。」

　　月晗斂衽深深行禮：「民女謝過三皇子。還求三皇子能撥冗，關照一下芸姑師傅和民女弟弟……家人。」

　　夜鵬軒抱著胳膊，微微一笑：「憑什麼？」

　　月晗盈盈起身，走近夜鵬軒一步，口中道：「憑三皇子宅心仁厚，也憑三皇子欠民女一個人情，是您讓民女入宮為皇上治病的……」

　　她嘴上說著話，手指卻快速在夜鵬軒手心中劃下「聖壽一年」的字樣。

　　夜鵬軒分辨出手心那幾個字後，心裡登時咯噔一下：天佑帝只有一年的壽命了？！宮裡不是傳來消息，說天佑帝好生調養的話，還有三年壽命嗎？！

　　在奪儲之爭上，做三年計畫和做一年計畫，區別無疑是巨大的，很多事情要加快速度，而利用好了這個時間差的話，又很可能起到險敵手於措手不及的效果！

　　他心思電轉，望著月晗清亮的眼神，一邊用眼神確認這個消息的真實性，嘴上還不閒著：「憑什麼？不光你，芸姑還為皇上治病了呢，也沒見她要封賞！」

　　月晗也同樣用眼神回應夜鵬軒，嘴裡卻道：「我師傅雖然性子清冷，於大事上卻最是有分寸的，自不是我這個徒弟能比。」

　　夜鵬軒點點頭，深吸一口氣，停頓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道：「好，本宮答應你，你弟弟和家人都會得到好的照應，芸姑那邊，只要她不行差踏錯，自然也會一路順遂。」

　　月晗誠心誠意的斂衽深深拜下去：「民女謝謝三皇子。」

　　夜鵬軒看看她嬌小的身子，想想那萬里之遙，心裡忽然有點澀澀的，最後才揚聲笑道：「丫頭，此去路遙，珍重己身，希望我們早日再見！」

　　說著他拂袖向外走去，月晗下意識的走上一步想送他，冷不防卻聽到夜鵬軒小聲道：「丫頭，西南不光有亞熱帶叢林，還有喀斯特地貌！」

　　一句語畢，夜鵬軒開門揚長而去，只留下後面緊緊捂住嘴、驚訝的差點喊出聲來的月晗！

　　於是，當常姑姑重新進門的時候，就發現一向溫婉大氣的晗姑娘，整個晚上卻都保持了一副驚嚇過度的傻呵呵模樣，夜裡三更了，還翻來覆去，嘴裡反覆嘀咕著「怎麼可能？不可能……怎麼可能？不可能……」

　　第二天雞叫聲裡，月晗頂著一對大大的熊貓眼爬起來，不過似乎想通了什麼，神情總算恢復正常了，常姑姑這才算是放了心。

　　當她們吃過早飯，重新坐上刑部馬車出發的時候，那驛丞突然趕過來，遲疑著送上一封信：「這是住在東上房的那對犯官父子，早晨走的時候留下的，指明交給一位楊姑娘，不過，不過……」驛丞囁嚅著：「按規定，犯人之間，是不能碰面，也不能傳遞字紙的……」

　　押送月晗的兩個刑部差役對視一眼，那高個子的就接過信來：「知道了，這信交給我們保管吧！」

　　驛丞忙連聲答應著退到一邊，默默袖子裡那一錠銀子，暗暗道：「那位公子哥啊，小的也算是為你送信了，對得起你賞的銀子了，只是差役不通人情，我也沒辦法啊……」

　　出了望京驛，西行一里路有餘，高個子差役畢恭畢敬的將信交給了月晗，月晗好奇的撕開信封，只見裡面薄薄一頁紙，龍飛鳳舞的寫著幾個遒勁的大字：「天水元潔生，攜子元墨拜謝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