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彈壓西風擅眾芳

　　宜淑樓一樓謝知鳳的房間裡，門窗緊閉，但是謝知鳳這會兒卻正站在窗簾後，神色複雜的從縫隙裡看著外面的情形。

　　謝知鳳的丫鬟晨露站在她身後，小聲開口：「大小姐，這下子府裡只剩下您和晗姑娘、還有那位曹姑娘了，寧安侯府會不會把您三個一塊送進宮裡選秀啊？」

　　謝知鳳聽到這話，眼裡不由閃過濃濃的陰霾：她們八個女孩子前後腳來到寧安侯府，都預備著能出人頭地，進宮參選，可是沒想到短短十幾天的功夫，先是朱曦月、朱怡月姐妹倆被逐出侯府，如今穆彩雲、穆彩霞和劉宛兒又要被攆出去，只剩下她和月晗、曹秀雅三個人！

　　而且最可恨的是，如今偏偏是她謝知鳳的處境最尷尬！

　　據她所知，寧安侯府是兄弟兩房，因此只有兩個選秀的名額，而今天寧安侯太夫人讓月晗和曹秀雅進宮拜見景嬪娘娘，分明就是把她倆列到了優先推薦的位置，到時候，只剩下她一個人，如何自處？

　　想到這裡，謝知鳳忍不住絞緊了手裡的帕子，恨恨的望著窗外的月晗：都怪這個出風頭的丫頭！當年祖母怎麼就那麼糊塗，弄了這麼一個掃把星陪自己進京！誰能想到這丫頭一進京，竟然立刻光華四射起來！

　　沒等謝知鳳心裡發完牢騷，她就發現月晗和那幾個搬運劉宛兒行囊的婆子說了幾句話後，就款款向自己屋子這邊走來。

　　謝知鳳下意識的退後一步，定了定神，聽到門口響起敲門聲，她忙回到桌前坐下，拿起一個繡圈裝模作樣的刺繡，然後示意丫鬟晨露去開門。

　　「晗姑娘，您怎麼過來了？」

　　眼看月晗的身份今非昔比，原本覺得自己伺候大小姐所以高人一等的晨露，如今看到月晗，也忍不住諂媚了三分，一打開門，伴隨著殷勤的招呼，腰就不自覺彎下去三分。

　　月晗淡淡的看一眼晨露，示意她把門關好，這才將手中帕子一掀，亮出那個胭脂瓶子：「這是你買回來的胭脂？」

　　晨露臉色頓時白了，再看看月晗身後一臉敵意的竹苓，晨露原本就不算好使的腦子頓時更漿糊了，只能求救似的回頭看看謝知鳳，卻見謝知鳳慌亂之下，一針扎在自己手指上，登時疼的跳了起來！

　　「喲，大小姐您沒事吧？！」晨露忙過去伺候謝知鳳，趁機迴避了月晗的問題。

　　謝知鳳捂著手指，又是跺腳又是抹眼淚，又是一臉掩飾心虛的氣憤，氣哼哼的看向月晗：「你說話那麼大聲幹什麼？！沒看嚇到我了？！」

　　月晗也不生氣，依舊看著晨露：「這胭脂是你買的？」

　　晨露眼見躲不過去了，只能硬著頭皮回答：「是……是奴婢出去買的。」

　　月晗點點頭，將那胭脂瓶子往晨露懷裡一拋，看到晨露手忙腳亂的接住，月晗淡淡一笑：「那就賞給你了，明日別忘了抹上。」

　　說完話，月晗就起身向謝知鳳施了一禮，然後轉身向外就走。

　　晨露抱著那個胭脂瓶子，傻呵呵的張大了嘴，看看月晗，又看看謝知鳳，不知道該怎麼辦。

　　謝知鳳抿抿嘴，咋呼道：「晗丫頭！你給我站住！」

　　月晗依言站住，回過頭來，一雙燦若晨星的眸子看向謝知鳳：「大姐姐有什麼吩咐？」

　　面對月晗清冷的眼神，謝知鳳竟然一陣心虛，但隨即就暗暗唾棄自己：我一個嫡出的大小姐，怕她個隨娘改嫁的繼女做什麼？！

　　給自己做好心理建設，謝知鳳就秀眉一挑，冷笑道：「喲，不過是去宮裡磕了幾個頭而已，又不是得了誥命封賞，這會兒就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了？怎麼著，連我好心好意讓人給你送的胭脂都不用，莫非是宮裡景嬪娘娘賞賜你什麼好胭脂了？！要是那樣的話，你自然看不上我這幾兩銀子買的東西，不過……」

　　謝知鳳上前一步逼近月晗，下巴一挑，嘲諷的語氣裡多了幾分威脅：「謝月晗，你最好別忘了，我才是這寧安侯府正兒八經的親戚，你一個順杆子爬上來的冒牌貨，這會兒就敢瞧不起我，那就說明你瞧不起寧安侯府！」

　　月晗靜靜的看著謝知鳳，等她色厲內荏的發完飆，嘴角才泛起一絲盈盈的笑：「大姐姐送的東西雖然好，可惜月晗如今夜夜睡得很香，不需要添加什麼助眠的東西，所以只好給大姐姐送回來。」

　　「你！」謝知鳳沒想到自己往胭脂裡攙昏睡藥的那點小伎倆被月晗看破了，不由退後一步，張口道：「你怎麼知道的？！不！你說什麼呢？！」

　　月晗清麗的臉上還是帶著盈盈的一絲淺笑，但是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卻清清冷冷：「大姐姐方才還知道你是寧安侯府的親戚，還知道你背後有個謝府，老太太讓我們進京，是為了讓謝府更好，不是為了讓我們內鬥的，大姐姐最好記得這一點。」

　　說完話，月晗不再看謝知鳳，轉身帶著竹苓走了出去。

　　沒走出幾步，她就聽到身後屋子裡傳來「嗙啷」一聲瓷器落地的粉碎聲，月晗頭也沒回，徑直回了清萌館。

　　清萌館裡，一身紫衣的曹秀雅依舊站在院子中那棵桂花樹下，聽到她回來的腳步聲，也沒有回頭。

　　月晗默了默，擺手示意竹苓悄悄退下，然後自己靜靜走到曹秀雅身邊，默默的站在一旁：十來天前，她們剛到寧安侯府，曹秀雅就站在這裡，催著她來聯詩詠桂花；沒想到短短十來天後，景依舊，人如昨，形勢卻再不相同。

　　「那天聽你唱完那首曲子，我也忘了寫詩。」曹秀雅依舊沒有回頭，卻曼聲開口道：「這些日子風波不斷，好歹現在風暴間隙，我總算想出一首七絕，你聽聽如何？」

　　月晗沒說話，在她身後點點頭。

　　曹秀雅似乎後腦勺上長著眼睛一樣，月晗點完頭，她就曼聲吟道：

　　「彈壓西風擅眾芳，十分秋色為伊忙。

　　一支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

　　念完詩，曹秀雅就回過身來，和月晗面對面站著，看了月晗一會兒，然後開口道：「我平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讀盡天下詩書，可是長大之後，才知道自己這個願望多麼大。」

　　月晗看著這個愛書成痴的聰慧女子，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的確，這個願望真是夠大的。就算是後世互聯網盛行的時代，恐怕也沒有人敢說自己讀遍了天下書籍，更何況是這個時代裡，書籍還不會大批量的發行，許多書籍只能流行於一時一地，甚至是只在幾戶人家中珍藏，尋常人等，根本看不到。

　　曹秀雅也笑起來：「可是有一天，我哥哥跟我說，我這個願望能夠實現，因為這世界上有一個地方，叫做『天心閣』，本朝以來，民間搜集到的每一冊書籍，都要複寫一本，送到天心閣中編輯收藏……我如果能夠進入宮廷，就有機會看到天心閣中的圖書……」

　　月晗眸子中閃過一絲驚異，但還是靜靜看著曹秀雅。

　　曹秀雅接著道：「所以我就等不及曹嬤嬤去江南接我，自己就帶著僕婦們趕到京城侯府來了，像不像是自投羅網？」

　　月晗還是笑，不說話。

　　曹秀雅主動走近月晗一步，拉起她的手：「方才四句詩，前兩句是送給你的：『彈壓西風擅眾芳，十分秋色為伊忙』，晗妹妹，這些日子來，無論是侯府遭難，還是今日進宮，你真的是表現的都很出色，讓我們一眾女孩都失色。我相信太夫人如今是為了你，才會彈壓眾芳，讓你獨秀。」

　　月晗終於開口了：「曹姑娘你謙虛了，你蘭心蕙質，又性情忠貞，太夫人和侯夫人都十分喜歡你呢。」

　　曹秀雅笑著搖搖頭：「我不求豔壓群芳，只求能有機會的話，可以和晗妹妹你一塊入宮參選，將來有機會進入到天心閣中，看看天下圖書。」

　　說著，她悠然一笑，臉上是說不盡的悠然神往，吟誦道：「一支淡貯書窗下，人與花心各自香……」

　　桂花樹上，有葉子灑灑飄落，落在月晗和曹秀雅的肩頭，讓院子裡一個路過的僕婦幾乎看迷了眼：好一副美人圖……

　　一陣秋風吹過，月晗淺淺一笑：「月晗願意聽曹姑娘的安排。」

　　曹秀雅笑的更加燦爛起來：「不過是希望我們倆如果進攻的話，能相互照拂而已，放心，我不會成為你的對手的。」

　　月晗笑著搖搖頭：「曹姑娘不是月晗的對手，月晗自己都不知道，目標是什麼，一路且走且看就是，不過無論何時，月晗都只希望能無愧於心。」

　　曹秀雅臉上的笑容微微僵了僵，似乎沒想到月晗是這麼個答案。但是她隨即又笑起來：「晗妹妹你不像桂花，倒是人淡如菊呢。」

　　月晗盈盈笑起來，望著曹秀雅那張秀美聰慧的面龐，心裡閃過的，卻是她們進京的時候，水道上，那艘故意擋住她們的繡船，還有那個嘲笑劉宛兒、觀察她和謝知鳳的小丫鬟……

　　一個只想一輩子讀書的女孩子，當時會那麼在意別的女孩子資質如何嗎？難道，真的是僅僅為了能進宮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