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卿本佳人

　　內書房裡一時寂靜無聲，只有元修粗重憤怒的呼吸聲在迴蕩。

　　他心裡堵得厲害，很想一走了之，偏偏又覺得自己的情緒挺可笑的，一個非親非故的女孩子，就算成了寧安侯的禁臠，跟他有啥關係？

　　是的，六年前他是說過：「真想看看你長大了是什麼樣子。」

　　可是，那只是他的一時所感信口開河，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啊……

　　他臉上肌肉繃得緊緊的，心裡發著狠想掉頭就走，可是腳下卻偏偏像生了根一樣，一步也挪不動。

　　背對他站著的月晗，雖然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但是聽到他重重的呼吸聲，也知道他十有八九想歪了。

　　一想到這裡，月晗臉上頓時火辣辣的發燒，心裡怒駡幾聲謝知鳳，低著頭快速把領子上的如意扣繫好，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一下情緒，正想說話，沒想到元修悶悶的聲音先開口了：「你後背上是怎麼回事？」

　　後背？

　　月晗怔了一下，後背隱隱的痛傳過來，她才想起來那處棒傷，她趕緊小聲回答：「是被人打傷的。」

　　說著月晗小心翼翼的側轉身子，看看元修臉上的表情，見他臉上神情雖然複雜，但是沒那麼憤怒了，就輕聲又道：「我剛才出來找人，被人打暈了，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躺在外面的躺椅上……然後聽到你和侯爺的說話聲，我一時害怕，就躲了進來……」

　　元修聽她解釋完，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心裡的不快卻像三春的殘雪一樣，迅速冰消雪化，原來自己先前想錯了！

　　不過，他看看那清秀背影上觸目驚心的一塊青腫，只見縱然隔著中衣，依舊能看到高高腫起一塊來，顯然襲擊她的人下手頗重，他不由皺著眉頭，沉聲問了一句：「誰幹的？！」

　　月晗使勁克制著自己，才沒有去看書案下的謝知鳳和晨露兩個人，因為她發現元修的臉上又陰的可以下雨了，要是知道罪魁禍首就在眼前，沒準會上去再踹上兩腳！

　　小心翼翼的抿了抿唇，月晗才用商量的語氣開口：「那個……我先穿好衣服行嗎？……再說這裡不是久留之地……」

　　元修聞言，原本殺氣騰騰的一張俊臉瞬間漲得通紅，二話不說，拖死狗一樣，拽著昏迷中的寧安侯就出去了。

　　下一刻，剛剛垂落的簾子又被挑起一條縫，月晗那身粉紅色簇錦芍藥的裙襖被一隻大手遞了進來。

　　月晗也耳根發燒，接過那身衣裙來，還沒等說一聲謝謝，那隻大手已經「嗖」一下縮了回去，似乎這屋裡有洪水猛獸一樣！

　　月晗心裡又是覺得有些好笑，又是十分羞澀，趕緊穿好衣裙，又將頭髮打理整齊，看看謝知鳳和晨露，只見她們倆還歪歪斜斜的倒在那裡一動不動，月晗心細，又過去試了一下兩人的脈息，發現晨露的傷不算太重，謝知鳳也脈息沉沉，一時不會醒過來。

　　她猶豫一下，暫且放下兩個人，這才去書案上端了一盞涼茶，鼓足勇氣，挑起簾子盈盈走了出去。

　　外書房裡空空蕩蕩的，也不知道元修拎著寧安侯，避到哪裡去了。

　　月晗生怕元修就這麼走了，忙追到門口，卻發現元修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門外，而昏迷中寧安侯，卻被他堵了嘴，綁在了不遠處幾竿粗大的竹子上。

　　聽到月晗輕盈又急促的腳步聲，元修身子先是一震，然後，緩緩回過頭來。

　　一時間，兩人四目相對，久久無言……

　　六年不見，元修又長高了許多，月晗覺得按照另一個時空的計量數，他的身高應該足足有183公分左右，常年在沙場的血雨腥風中奔波，讓他不像那些白面書生一樣膚色比女子還細嫩，而是呈現健康的小麥色，猿臂蜂腰扇面身材，臉上雖然不掩俊秀，但是棱角分明，左眼下還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顯然是刀劍無情留下的痕跡。

　　元修也定定的看著月晗，許久，才恍然若失的一笑：「小丫頭，沒想到你都這麼大了。」

　　月晗聞言，不由滿含嗔意的瞪他一眼：這話怎麼那麼老氣橫秋呢？

　　被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看，元修一時間心口竟微微滯了一滯，隨即想到當年在顏山城初遇時，他還高高在上，輕而易舉就能把欺負這小丫頭的惡姑媽給打趴下，如今，卻成了一個犯官之子，處處行事藏頭露尾，神情不由黯然下來。

　　月晗只當沒看到他的黯然的神色，將手中茶盞遞上去，輕聲道：「元公子，方才那藥粉有讓人昏眩的作用，你先喝口涼茶吧。」

　　元修默不作聲的接過涼茶去，喝了兩口，頭暈好了一點兒，神色也總算從容了一些，看著月晗笑了笑：「長出息了啊，居然會用藥粉防身了，你……你一直跟著孫先生和芸姑學醫嗎？」

　　月晗點點頭，聲柔和清潤如山間溪水：「芸姑師傅的眼睛恢復了，孫先生暈血之症的原因也找到了，月晗幸不辱命。」

　　元修默默的點點頭：「我見過芸姑和孫先生……謝謝你那首《滿江紅》，不然的話，我父帥只怕早就被定罪了。」

　　「我師傅現在哪裡，元公子你知道嗎？」

　　看到月晗眼中的急切，元修歉疚的開口：「他們如今也在詔獄裡……」

　　兩個人一時都沉默了下去……

　　想到詔獄那陰暗迫人的惡劣條件，月晗的手指不自覺掐緊了手心，她茫然的抬頭，看著元修：「還有什麼辦法嗎？誰能在皇上面前說得上話？」

　　元修聽到她茫然的問話，回想自己兄弟三人這半年來的奔波，一時間突然覺得特別疲累：「明面上看，是內閣大學士郭焱死追著我父帥的案子不放，可如果不是皇上授意，他哪裡會這樣死纏爛打？！這半年來，清流、御史、武將、勳貴，都有替我父帥上本辯解的，但是皇上不開口，這個案子，誰都不敢了結！」

　　說到這裡，他內疚的看看月晗：「你師傅和孫先生，都讓這個案子牽累了……」

　　月晗默默搖搖頭，無意識的看著眼前的叢叢翠竹，皺眉想了許久，忽然回頭看向元修，遲疑道：「你……元大將軍和我師傅他們都在詔獄，為什麼你卻在外面？該不會……該不會……」

　　元修明白她的意思，苦笑一聲：「你不用怕，我不是越獄出來的，要是有那個本事，我早就把我父帥救出來了！」

　　頓了頓，他澀聲道：「我二哥三年前就殉國了，我和大哥當時都隨著父帥一塊下獄，但是沒有和父帥關在一起，後來我大哥聽說父帥要被處決，悲憤之下剖腹鳴冤，聽說是齊國長公主覺得我大哥孝心可嘉，這才奏請皇上同意，將我大哥從獄中放出來，又赦我出獄，照顧我大哥。」

　　他看看綁在不遠處的寧安侯，虎目中隱隱含淚：「詔獄是人間地獄，從裡面或者出來的人極少，能夠帶出我父帥消息來的人，更少……寧安侯被赦免後就一直縮在府裡不出去，我只能趁著今天壽宴混進來……」

　　月晗聽他說到出獄的原因，不由眼前一亮：「齊國長公主能夠讓皇上赦免你和元大公子，那能不能再求她出面，赦免元大將軍？」

　　元修搖搖頭：「齊國長公主能救出我和我大哥，是因為從一個『孝』字出發；但是我父帥的案子，卻是朝堂中事，她一介婦人，不可能插手朝政的。」

　　「這樣嗎……」月晗凝神想了想，清麗的小臉上閃過一抹冷色，緩緩的開口：「既然皇上不願意放人，那就想辦法逼他放人！」

　　「你說什麼？！」元修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驚訝的看著月晗：這個看起來柔弱清麗的小姑娘說什麼？要逼著九五之尊的皇上放人？

　　月晗淺淺一笑，臉上閃過一抹神采，她畢竟不是這個時代土生土長的閨閣女兒，事不關己的時候，或許能逼著自己去敬畏皇權，但是，當她如師如父的親人芸姑和孫先生要被皇權傾軋的時候，那她自然會生出反抗之心！

　　這一點上，即使是鐵馬金戈征戰沙場的元修，可能也不如她膽大！

　　面對元修驚訝的目光，月晗理所當然的點點頭，語調清泠的開口：「對，他既然不聽勸，那就不要勸了，逼著他答應就是！」

　　元修看著那張清麗卻充滿神彩的小臉，一時都有些結巴了：「怎……怎麼逼他答應？」

　　月晗聞言，也開始仔仔細細的思索，這個時代的皇帝會怕什麼？天災？士兵嘩變？百姓或者大臣的怨言？異族的入侵？

　　那這其中，元修和元潔生父子，能利用的又有哪一點？

　　月晗秀氣的眉毛微微皺著，緊張的盤算了一會兒，忽然抬頭看向元修：「元公子，如果西南又有戰事呢？」

　　然而，不等元修回答，月晗自己就搖搖頭，否決了這個想法：「不對，就算西南有戰事，軍報從西南送到京城，只怕也要半個月時間，太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