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用完午餐，韓心凝磨磨蹭蹭的，就是捨不得離開。於是，兩人又吃了下午茶，她點了楓糖松餅搭配紅茶拿鐵，楊宥翔只喝一杯黑咖啡。

　　悠閒的午後時光過得很快，儘管再捨不得分開，她也是得跟他分開。

　　哆啦A夢的手機鈴聲再度響起，這已是今天的第五通了！

　　「你家人又打來了。」他唇角帶笑。

　　「一定又是我爸！」她有點受不了，覺得自己在他面前矮了一大截，因為她爸爸根本就是把她當成長不大的孩子，才會一直打電話過來。

　　「接吧！」

　　她的家人那麼關心她是件好事，她擁有他渴求卻再也得不到的父愛。

　　她並不像他，七歲就死了父親，從此必須寡母獨子兩人生活，母親是個被時勢所逼的女強人，只手撐起父親留下來的遺產——一間小型公司，努力守成到他長大成人，再換他來開拓版圖，讓小公司升級成為中型企業。

　　「不接了。等一下我快到家再打給我爸就好了。」她並不是不能獨立自主，只是她爸太杞人憂天，才會讓她被保護得太好。

　　「要一起坐我公司的車嗎？我的司機已經在附近的停車場候著了。」

　　「你有司機？還有公司？你是老闆嗎？」她瞠目結舌。「我一直以為你只是單純領人薪水的上班族！」

　　「我確實是領公司薪水，公司有賺錢，我才有錢賺。」

　　「你沒說你是老闆。」她翻白眼。

　　「我不是老闆。我還有一個頂頭上司。」母親就是他的頂頭上司，一個在他成年後把公司交給他，直接轉到幕後，空有頭銜的董事長。

　　其實他也知道，母親並不適合爾虞我詐的商場，她真正想要過的是自在順心的悠閒生活，而他這個兒子，能做的就是讓她安心的交棒。

　　「所以，你只是普通人？」她要確定。

　　「當然。我沒有翅膀，不能飛。」他難得幽默。

　　她卻笑不出來，一臉嚴肅的看著他，「我不想交一個太有錢的男朋友。」

　　「你把我當成你的男朋友了？」他只注意這件事。

　　「我……對啦！」她羞臊的東張西望，有幾道目光也因為她的慌張神色而看了過來，她卻以為是他造成的。「你小聲一點，這裡還有很多人。」

　　他失笑。「你別緊張。」

　　她羞赧的想找件事情轉移注意力，因此低頭吃著松餅，淋上楓糖甜而不膩，松餅吃起來松松綿綿，十分可口。

　　「你剛才說，你不想交有錢人當男朋友，你的想法很特別。」一般女生都想釣個有錢凱子，為自己找張長期飯票，她倒不那麼重視金錢與權勢。

　　「因為我們家只是普通小康人家，我自覺配不上有錢人。而且，有錢人家不是很多那種眼睛長在頭頂上、說話的聲音是從鼻子裡出來的人嗎？」

　　韓心凝學著電視上那些輕視窮人、驕傲自大的人的表情舉止，當場裝腔作勢一番，惹來楊宥翔一陣輕笑。

　　童心未泯的她裝什麼像什麼，真的是趣味十足。

　　「這個你放心，我沒有你所謂的這種親戚。我的家境跟你差不多，也只是小康家庭而已。」他低調謙虛的回答道。

　　「真的嗎？」她揚起一抹可人又俏皮的笑饜。

　　「何必騙你呢？」他的眼神溫和含笑。

　　她決定相信他。因為他救了她兩次，對她又處處遷就，又是她喜歡的對象。

　　「我決定等一下坐你的車，我們就可以在車上再多聊一下天。」

　　楊宥翔點點頭。他也很想跟她有更多相處的時間！

　　私人轎車的後座，韓心凝談著自己的成長過程，談到她父親很寵她這個女兒，談到她小時候還以為長大之後可以嫁給爸爸，一輩子陪著爸爸。

　　楊宥翔用湛亮的目光柔柔的看著她，聽著她侃侃而談。

　　猛地，撞擊的聲音由後方傳來，車廂裡的她雖然系著安全帶，仍是往前傾，可愛的頭顱差點就要撞上前座的椅背。

　　一隻大掌及時扶住她的前額向後一推，另一隻大手攬著她的肩，把她護在懷裡。

　　「發生什麼事？」

　　前座的司機看著後照鏡，誠惶誠恐，「有一輛賓士休旅車從剛才就跟在我們身後，我以為只是普通的車子，沒想到我們轉進了小巷子，那輛休旅車就撞上來了。」

　　「開快點，甩掉後方來車！」楊宥翔冷冽命令。

　　車上還坐著無辜的韓心凝，他不願意她有任何危險！

　　都怪他不好！

　　之前悄悄的去度個小假他都是非常非常低調，這次因為認識了她，早就該回到工作崗位的他內心動搖，一拖再拖，還高調的帶她去高級餐廳吃飯，肯定是被有心人發現了。

　　畢竟他才剛標得一個大工程，得標價與最強的對手只差了一百多萬而已，對方早就心有不甘、懷恨在心了。

　　是他大意了，卻也肯定是參與競標的對手不甘挫敗，尋仇來了。

　　商場如戰場！只要標下的工程還未開始，或是他受了重傷甚至喪了命，讓工程無法順利進行，競標的敵手就還有機會翻盤，甚至是取而代之！

　　車子又重重的震盪了一下，韓心凝被撞得七葷八素，東搖西晃。

　　她抬起眸眼費力的從車後玻璃望出去，只看到對方戴著墨鏡與口罩，根本就不知道長什麼樣子。

　　楊宥翔緊緊的抱住她，薄唇帶著誠摯的歉意說道，「對不起，害你被捲進這是非裡。」

　　「可以報警！我有手機！」韓心凝從褲裙口袋裡掏出手機撥打，看一眼四周景色，這裡她熟悉，她知道是哪裡。

　　耳邊聽到接通的聲音，她立刻緊急叫道，「救命啊！我在XXX的環中巷，有人撞我們的車！啊——」車子被劇烈重擊，她的手機飛出去，掉到前座的椅子底下去了。

　　「喂……喂？喂？」

　　彼端急切的叫嚷她卻無法理會，整個人差點彈飛出去，楊宥翔的雙手始終緊緊的護住她，

　　坐在前座的司機困難的掌握著方向盤，掌心已經緊張得頻頻冒汗。

　　司機一下子緊急刹車，一下子急駛，向左轉、往右繞，就是無法擺脫緊緊黏在身後的糾纏，而一下又一下的撞擊已讓司機快握不住方向盤，無法控制方向了。

　　巨大的撞擊力已經讓整個後車廂變形了，韓心凝跟楊宥翔在車裡雖然系著安全帶，仍被甩來甩去的，她難受得想要嘔吐。

　　他們只是轎車，對方卻是休旅車，大有要將他們的車子撞爛、撞翻的意圖。

　　不只！對方甚至想要他們的命！

　　韓心凝驚恐膽顫。究竟他是惹到了什麼心狠手辣的物件？

　　兩輛車子在馬路上從前後追逐變成他們的車被壓迫、被擠壓，耳邊是車子輪胎與路面摩擦而生的尖銳刺耳聲響，她長這麼大還沒碰過被飛車追撞的場面。

　　楊宥翔把她抱得好緊，她更想吐了……

　　她知道她不該吐，但午餐吃太飽，下午茶點也吃太多，虛弱的腸胃根本就受不住這樣的劇烈刺激！

　　「嘔——哇……」她真的忍不住了，吐到了他的白襯衫上頭。

　　他依然把她緊抱在懷，不在意她吐了他一身。

　　他的雙臂強健而結實，仿佛緊緊禁錮的是一方安全地帶，不容許她受到絲毫傷室口。

　　他們的車子被休旅車用盡全力地衝撞，眼看就要撞上路邊的電線杆。

　　司機努力控制方向盤，瞬間加速，他們的車子才沒有撞上電線杆，卻撞上電線杆前路邊停放的幾輛房車。

　　那些房車因他們車子的撞擊力道而一輛接一輛的響起防盜警報聲，他們的車子也被撞得玻璃全碎。

　　楊宥翔一直讓她彎低身子，用他的身軀將她護得緊緊的，她只感受到他充滿安全威的溫暖氣息。

　　刺耳的防盜警報聲讓靜謐的巷弄裡一下子奔出來好多人。

　　他們身後的休旅車還不想放棄，然而不遠處卻有警笛聲由遠而近。

　　休旅車裡的人不得不放棄趁勝追擊的機會，油門一踩，迅速逃逸無蹤！

　　「是車禍嗎？」

　　「報警了沒？叫救護車了嗎？快點！」

　　「那個人肇事逃逸，車牌號碼有沒有記下來？」

　　韓心凝聽到耳畔全是吵雜的人群關懷聲，車子不震了，但是楊宥翔仍緊緊抱著她不放。

　　「楊宥翔。」她低喚他的名字，他頭低低的，沒有回答。

　　「楊宥翔……宥翔！」她伸手往後摸，摸到濕濕黏黏的黏稠液體，不清楚是不是她的嘔吐物。

　　司機打開門，雙手發顫，臉色發白，從前座走下來時已經兩腿發軟了。

　　「先生，你沒事吧？」

　　死裡逃生的司機已經嚇到說不出話來了。

　　「這個先生背上全都是血，救護車到了沒？」

　　哪個人的背上都是血？不會是他……不會是他的！

　　她扭著身子，露出半張小臉，

　　「這裡還有個小姐！」

　　圍觀的路人一直向後座張望著，熱心且小心翼翼的先把她拉出來，不斷交頭接耳。

　　「太好了，警車和救護車都來了！」

　　「這位背上全是玻璃碎片的先生昏過去了……小心！他背上有很多傷口，不要亂動他，讓急救人員處理！」

　　韓心凝看到楊宥翔整個背部鮮血淋漓、血肉模糊，自己手上的腥黏全是他的血，整個人嚇傻了。

　　「小姐，你沒事吧？你哪裡受傷了嗎？」

　　她沒事……除了受到驚嚇以外，她一點事也沒有。

　　他卻昏迷不醒，而且傷得好重……

　　韓心凝當場眼淚撲簌簌地流淌而下。

　　她能夠有驚無險，全是他用生命護著她的。

　　「小姐，你可以說話嗎？」救護人員問她。

　　「我——」像已用盡所有力氣似的，她只能發出氣音。

　　才一出聲，她全身力氣霎時消失殆盡，眼前驀地一黑，身子軟倒，暈了過去。

　　韓心凝費力的張開眼睛，韓母淚眼婆娑，趕緊過來握住她的手。

　　「心凝，你醒了！太好了。」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韓父一臉關愛的走上前。

　　「媽……爸！」她的聲音像沙粒磨過，口乾舌燥。

　　這裡是——醫院病房！她在醫院裡？那他人呢？

　　她記得他全身是血……他傷得很嚴重！

　　韓父催促妻子，「幫她倒一杯水來。」

　　韓母倒了一杯溫開水喂她喝，她慢慢的喝了一口，迫不及待的問道：「他呢？他在哪間病房？」

　　「司機聽說只受了點輕傷，已經出院了。」韓母回想接到警方的來電，聽到女兒發生車禍時，心臟嚇得都快停了。

　　「不，不對……我是指其他人……」她唇色發顫，臉上毫無血色。

　　他呢？他怎麼了？他不能死……

　　「心凝，你是不是有幻覺？車上只有你跟司機兩人而已。醫生表示你在車禍中有撞到頭造成輕微腦震盪，所以醒來時若覺得頭暈，或是產生幻覺，都是正常的。」

　　「我現在不會頭暈……」她焦急的起身要拉住父親的衣角，身子卻不穩的晃了晃。

　　「不要逞強，明明身子就還很虛弱，你快點躺下來，躺下來就不會暈了。」

　　她因為驚嚇過度而昏睡了一天一夜，醒來時難免全身虛弱乏力。

　　她乖乖的躺好，眼神乞求的看著父親，「爸，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一聽到你在醫院就直接趕來了，趕來的時候警方把你的行李給我們並告訴我們，你坐的計程車被其他車子擦撞，對方是來尋仇的，找錯車害你無辜受累，現在對方開著贓車在逃，警方正在全力追緝！」韓父愈說愈是怒氣騰騰，「現在就是有一些亂七八糟的人，搞不清楚狀況就胡亂開車撞人！幸好我的寶貝女兒有驚無險……心凝，以後爸都不准你一個人出去旅行了，你看，這次多麼危險！」他火冒三丈，又心疼又不舍，斷然道。

　　不對……不對！都不對！

　　她坐的明明就是私人轎車，車上明明還有他跟他的司機……

　　但「警方說詞」她的父母深信不疑，若她再繼續追究，爸爸就會知道她坐楊宥翔的車……爸爸雖然疼她寵她，卻不希望她太早交男友，若他曉得，肯定大發雷霆，要去找楊宥翔算帳了。

　　他身受重傷，下落不明……她不能再讓楊宥翔雪上加霜了。

　　至於警方為何會隱瞞真相，她就不得而知了。

　　「我的手機……」她想打給他，知道他的情況如何。

　　「你的行李我還沒動，都放在家裡，等你出院了再說。」韓母說。

　　韓父點頭，「你現在要好好靜養，醫生說等你體力恢復了就可以出院了。」

　　「我不能現在出院嗎？」她心裡好急，急著想要知道他的消息。

　　「不能！你身體還很虛弱……」

　　「媽，請你回家幫我找一下我的手機，找到了拿給我，我要我的手機！」

　　韓父眉頭糾結。「手機裡有什麼嗎？」

　　「我……我只是習慣手機裡的音樂陪著我，我聽了會比較舒服，比較容易入睡。」

　　「我先回去幫你找找看。」韓母輕拍她的手背，「你好好休息，媽燉個雞湯、煮個鹹粥，再一起帶來給你吃。」

　　「謝謝媽。」

　　「爸留下來陪你。」

　　「爸……」

　　「你閉上眼睛，什麼都不要想，好好睡一覺，爸會在這裡保護你。」

　　她很幸福，有爸媽的關心與疼愛。

　　可是……他呢？

　　他怎麼樣了？要不要緊？

　　她閉上了眼，眼角濕潤，誠心誠意的為他祈禱。

　　他會平安無事的！

　　沒有手機……手機不見了！

　　韓心凝回想最後一次使用手機時。啊！手機掉到司機座位底下去了……

　　她沒有手機，就沒有辦法聯絡上他！她跟他完全失去聯繫了！

　　這項事實宛如一道無形的鞭，狠狠地打在她身上。

　　「我的手機……我弄丟了……我要去找回來！」她心急如焚。

　　「你記得在哪里弄丟的嗎？」韓母看著她，韓父也看著她。

　　「在……我忘記了……」她不能說……

　　警方既然封鎖了楊宥翔的消息，肯定有重大秘密在裡頭。

　　她不清楚楊宥翔到底得罪了誰，但他幫她擋玻璃碎片、為她受重傷，她真的很憂心。

　　她好想飛到他身邊去陪伴他、關心他……

　　她不在乎跟他在一起會受傷，她不在乎被他牽連而陷入危險中。

　　她只想跟他在一起！

　　「不見了就不見了，等你出院，爸再陪你去買一支一樣的。」

　　「不用了……」她只想要原來的那一支。「爸，這幾天有沒有關於車禍的新聞？」她想知道他的消息。

　　「都是些酒駕肇事的！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沒有。」他果然沒有上新聞！

　　飛車追撞時的險象環生與現場有那麼多的目擊者……

　　也許，她可以回到現場問問看有沒有人知道他在哪裡？

　　不過，如果這個意外事件全被封鎖了，她可能也查不到什麼蛛絲馬跡。

　　本來興起的一絲希望又滅了，她垂頭喪氣，心頭緊揪，不禁默禱在心。

　　他……一定要沒事才可以！

　　神啊，請救救他吧！

　　醫生哪，請醫好他吧！

　　希望她可以趕快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