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喜歡
靳寬和岳奔雲,兩人就站在小竹樓的廊下,今日天氣好,滿天星斗,夜風怡人,流螢飛舞,說不出的愜意。
岳奔雲想著靳寬偷聽告狀,再在大殿之上弑君的情狀,自覺沒有什麼要和他說的,靜靜地立著。倒是靳寬看了他半晌,有些落寞地道:“我從前的時候是很嫉妒你的。”
岳奔雲不意他竟以這個作開頭,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只等著下文。
“我爹也是當年雍王逆案被誤判的,不過他是個小官,沒有給聖人當過箭。我自然也沒有你這樣的好運氣,過了幾年街頭流落的日子。”靳寬不自在地抹了抹衣服上的褶子,接著說道,“後來混成了看守城門的大頭兵,不知怎地聖人竟曉得我的出身,以天子之尊召我入宮,對我多加勉勵,還讓我入了禁軍。”
岳奔雲聽著熟悉,宣宗不也是以這樣的手段讓自己感恩戴德的嗎?
“天恩深重,我自然是感激涕零的。可聖人不讓我提出身,我慢慢就曉得了,這是讓我在禁軍裡當根暗樁子,替他做些不可為外人道的事情。他對肅王早有剷除之心,當日瓊林苑肅王被刺,我是刺客,只為了有藉口將他拘禁宮中,”靳寬看了看不遠處還在囊螢的檀六,“檀六是保護肅王,我們兩人交鋒,各有受傷。”
岳奔雲不禁想起那日瓊林賜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
“我原本嫉妒,你和我同樣的身世,不過是有個替聖人擋過箭的爹,就處處被高看一眼。”
岳奔雲不置可否地輕輕一笑,只聽靳寬接著說道:“後來聖人一邊吩咐你查肅王的事情,一邊又讓我去看著你。我那時就知道了,他誰也不信,我們不過都是天子身邊的一條狗罷了。”
檀六似是重新又將流螢抓得差不多了,遠遠看去,白絹口袋亮著柔柔的光,偶有一兩隻漏網的,飛到廊下來。靳寬伸手抓了一隻,驀地又鬆開,看著那一點光,悠悠地又飛遠了,輕輕說道:“原本想著我們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只沒想到還有人心心念念地牽掛你,我又要嫉妒了。”
聽到這裡,岳奔雲才啞著聲音說:“你何必還要侍奉新君呢,辭了官去豈不更好。”
“辭了官去,去哪兒呢。如今我也做了統領了,做一日算一日便是。”
話畢,靳寬也不再說了,兩人靜立,看著檀六拿著紮緊的白絹口袋走過來,腳步輕快,面上含笑,鳳目流光,淡淡的螢光打在他臉上,暈出一個柔和的輪廓。
“走了。”
靳寬說完,便抬腳往外走,與檀六擦肩,彼此點了點頭,便走入夜色之中,走遠了。
岳奔雲看著檀六獻寶似的將那個口袋舉到自己面前,流螢在裡頭飛著,發著光,不過是抿著唇淺淺一笑,也不說話,似有心事。
檀六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他開懷,毫無芥蒂地笑。只好將岳奔雲吹了風略有些涼的手拉起來,包在自己乾燥溫熱的手心裡,牽著他上樓替他將抓來的流螢綁在床頭,似一輪小圓月在床頭升起,散發著瑩瑩的光。
岳奔雲臉上掛著淺淺的,不到眼底的笑,伸出一隻手指,去戳那個裝滿了流螢的絹袋,一下一下的,戳得裡頭的流螢不停亂飛。
一時兩廂無話,檀六心裡還是惴惴。
這段時間裡,兩人閉口不談前事,岳奔雲不提,檀六樂得不說,他每日裡挖空了心思去討好,想要將前事一把抹掉。他多年來還未曾與人交過心,不懂得怎樣去說,也不敢說,就怕一說起來,岳奔雲就要傷心,就要怪他。
“你如今身體也好多了,不如收拾收拾,咱們離了京都去散心。此時下杭州恐怕趕不上七月半的景致了,不過秋日裡汀州的紅楓極美。”檀六將幾日來心中籌畫了許久的話說出來,瞧著岳奔雲的臉,盼著他開口答應。
岳奔雲坐在床沿邊上,低頭看自己的手指:“我已經收拾好了。”
檀六喜不自勝:“那就好,咱們過兩日就走。”
“……我自己走。”
檀六表情僵住,頹然地盤腿坐在地上,靠在岳奔雲腳邊,似一隻蔫了頭腦的大狗,悶悶地說:“你還是怪我是不是。我不是有意來遲的,你那日一箭射得狠,我差點沒死了,幸好謝玄來接應,我大傷元氣,床上躺了許久,那日把你救出來之後,我又在床上躺了幾日才緩過來。”
怪不得他也瘦了許多,岳奔雲想著,嘴裡囁嚅說道:“那一箭不是我要射的……”
檀六見他似是鬆動了,忙撐著站起來,坐到他旁邊,肩膀靠著肩膀,大腿貼著大腿,又要說話,岳奔雲忙開口截斷他:“這些日子,你不在桃花禪陪我時,在做什麼。”
檀六一聽又愣住了,不說話。
“你是新朝初立的大功臣,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有千百樣事情要忙。我猜肅王於你是有大恩的,不然你也不會替他賣命。受人深恩是怎樣的日夜惴惴,我清楚得很。恩與情無法兩全,我自己也無法做到,只怕讓你日後為難。”岳奔雲仍是低著頭,慢卻篤定地說了這樣一番話,話語裡是他一貫的倔強。
檀六一股腦地聽下來,心裡清楚,岳奔雲還是怪他,怪他那時從始至終都不是坦誠相交,怪他懷著目的的接近,和情動之後的算計。
他無從分辯,看著岳奔雲低頭抿唇的倔強樣子,心裡又是生氣又是傷心又是委屈,說道:“無論是什麼恩情,我也報完了,我只想和你去汀州看紅楓。”
岳奔雲不說話,只一下一下地摳手指,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挪。
檀六心中上火,想要表決心,又覺得空口無憑,不知怎樣才好叫他相信,只好又跟著坐過去,仍舊貼著,沒臉沒皮地摟著岳奔雲的肩,嘴上撒潑:“你也算計我,不和我說老實話,你還射我一箭,兩清了!”
“都說了不是我要射的……”岳奔雲皺著眉頭又往旁挪一挪,“兩清了正好。”
檀六又跟著挪過去,直把岳奔雲逼到床邊,無處可挪,翻起了舊賬:“不清,你還欠著我八十兩又一百八十文。”
岳奔雲不意他竟說起這個,一時語塞,又不知如何應付他胡攪蠻纏,只好不說話,當個鋸嘴葫蘆,一副決不妥協的樣子。檀六不知該把他怎樣才好,一把將人摁在床上,埋頭就叼住嘴唇親下去。
岳奔雲任檀六蹭得他嘴唇和嘴邊濕漉漉也不鬆開牙關,垂著眼睛,睫毛一顫一顫的。
檀六泄了氣,埋到他肩窩裡,說道:“我總會找到方法讓你相信我的。”
岳奔雲只覺得內心有些難過,躺著,看著帳頂,任檀六整個人壓在他身上。良久,聽到檀六悶悶地說了一句什麼話,聽不太清。
“你說什麼?”
“我說我喜歡你。”
“……”
“喜歡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