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自閉症5

　　　當天晚上，顧瑾再次發起高燒。

　　　來到公寓這幾天，本來顧瑾的病就沒有好過。沒有人問顧瑾，顧瑾自己也不會主動開口，所以就這麼一直拖著。沒想到，今晚還是遭了秧。

　　　他燒得迷糊，燒得眼睛都覺得發燙。

　　　幸虧孫媽想要回家之前跟顧瑾說一聲，這才發現顧瑾已經發起了高燒，額頭的溫度很燙，顧瑾粗粗的呼吸告訴孫媽，他彷彿在忍受什麼巨大的痛苦。

　　　「小少爺！？聽得見嗎？」

　　　他努力的睜開眼睛，燒得糊塗，卻開始說起胡話。眼前孫媽的身影彷彿和蘇母重疊：「媽……媽？」

　　　「媽媽……不要小瑾了嗎？小瑾會很聽話……」

　　　孫媽心頭一酸，捏住了顧瑾的手：「小少爺別怕，孫媽在這兒呢。」

　　　「小瑾很乖……小瑾很乖的……」

　　　「是是，我們小少爺最乖了。」

　　　聽到有人表揚，顧瑾像是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樣笑得十分開心，他蹭了蹭孫媽的手：「他……老是打我，媽媽知道……我最怕疼了，但是……小瑾很勇敢……慢慢能忍住了。」

　　　孫媽心中大駭：「誰？誰打小少爺？」

　　　「……」回答她的，只有粗粗的呼吸聲。

　　　這件事情太過駭人，孫媽決心將這事兒告訴顧承淵。

　　　無論會不會被開除，她都想幫一幫這個可憐的孩子一把。

　　　喂過顧瑾吃藥，他額頭的溫度這才降低了不少，讓孫媽提著的心慢慢落了下來。

　　　而後半夜裡，顧承淵還未回來，可顧瑾卻開始慢慢說起胡話，他皺起眉頭，緊閉雙眼，汗水打濕了床單，他彷彿在承受著什麼巨大的噩夢：「別打我……求求你……求求你……」

　　　孫媽心裡又憐又疼。

　　　等了好久，顧承淵在接近天亮的時候才回來。顧承淵看到孫媽的時候，很是驚訝：「孫媽？這麼晚了還沒回去？」

　　　孫媽深吸一口氣：「您還是多關心一下瑾少爺吧……瑾少爺他……其實是個可憐的孩子。」

　　　顧承淵神情滿譏笑：「他又有什麼可憐的？」

　　　孫媽欲言又止，卻終究忍不住說道：「少爺別怪孫媽多嘴，我和瑾少爺相處的一個多星期，我卻覺得瑾少爺是個好孩子，從來都安安靜靜的，有時候坐在一個地方，能坐一下午。就是太安靜得過頭了。」

　　　「聽說……瑾少爺在老宅的一個多月裡從來沒說過話，這樣的孩子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去刺傷別人？今天夜裡，瑾少爺燒糊塗了，竟然迷迷糊糊的說胡話，還說什麼『求求你，別打我』。」

　　　孫媽嘆息道：「少爺，我覺得您肯定是有什麼誤會了瑾少爺……」

　　　聽到她說完，顧承淵沉默了很久，「孫媽，你先回去吧，太晚了。」

　　　孫媽睜大了眼，顧承淵竟然不信她？甚至臉上還有懷疑的神色。她今天若是回去，怕小少爺不知道要受多少苦。孫媽咬咬牙，心一橫：「不，我要留下來照顧小少爺，我不回去！」

　　　顧承淵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可一想到顧瑾的確發燒了，自己是怎麼都不會去照顧他的，便默許了她留下。

　　　而後，他坐在書房許久，卻終於忍不住給自己的秘書打了個電話：「幫我查查顧瑾之前的經歷。」

　　　…………

　　　………………

　　　顧瑾的經歷並不難查到，一天之後，便出了結果——

　　　抱錯的那家人姓蘇，所以之前顧瑾應該叫蘇瑾。

　　　當年蘇母並不知道抱錯了孩子，她對蘇瑾很好，在名字方面也能看出來，瑾者，美玉也。她是真的將蘇瑾放在心尖尖上寵愛。可是直到顧瑾十二歲那年，蘇母得了絕症，即使蘇家花了許多錢，也依舊沒能挽留她的生命。此時的家裡一下子就只剩下了蘇父和蘇瑾兩人。

　　　由於愛人的死去，蘇父開始酗酒，意志消沉。

　　　甚至對蘇瑾不管不顧的地步。

　　　而後，他酗酒到了一個地步，開始對蘇瑾肆意毆打虐待。親戚上門勸誡，蘇父也曾向蘇瑾保證過，會好好照顧他。可蘇父喝了酒，便怎麼也管不住自己了。

　　　於是蘇瑾在一次又一次的希望中，迎來絕望。

　　　那個孩子，回到顧宅的時候，甚至沒對顧父顧母抱怨一句，也從未對他這個小叔叔抱怨一句。

　　　在得知顧瑾的遭遇之後，顧承淵心中對他的不悅，解開了大半。

　　　他想不到那個孩子竟然遭受了這樣的罪！難怪他從來不說話，不是不說，而是不會說！

　　　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愧疚，在這樣的環境長大，即使他心思陰暗，也不能怪他。

　　　「孫媽，我已經知道了，我會照顧他的。」

　　　「少爺？」孫媽很高興，她知道顧承淵說的話從來都能做到，她也確實守了一天了，若不是顧瑾已經好了很多，她可能會不顧顧承淵反對直接將顧瑾送到醫院，「少爺能這麼想就對了，那我先回去了。」

　　　「嗯。」

　　　等孫媽回去之後，顧承淵才走到顧瑾的房間，發現顧瑾正在沉睡，臉上的表情平靜了許多，他這才放下心。

　　　晚上，由於擔心顧瑾，顧承淵睡得並不算好。他想來想去，還是決定悄悄到顧瑾的房間去看看他還燒不燒。

　　　而此時，顧瑾的燒退了大半，正掙紮著自己起身倒水。黑暗裡，顧承淵悄然無息的出現在他的身邊，他的腦子還不是很清醒，看著高大的顧承淵，彷彿和蘇父的身影慢慢重合起來，他又想起那些被虐待的場景——

　　　顧瑾抱住了頭，將自己縮成一團，小臉已是慘白一片：「求求你……別打我，我知道錯了，求求你。」

　　　水杯順著他的掌心滑落，『啪』的一聲落到地上，彷彿是在顧承淵心頭重重的打了一拳。

　　　顧承淵心中一痛：「別怕，小叔叔在這裡！沒人敢傷害你！」

　　　顧瑾聽見他的聲音，這才抬起頭看他，顧承淵才發現，顧瑾的眼神真的很乾淨，乾淨到剔透，十分純粹，根本不像是會對自己弟弟下手的孩子。

　　　想起之前自己對顧瑾做的那些事，他的臉有些火辣辣的疼，彷彿被別人揍了幾拳似的。

　　　見顧承淵不說話，顧瑾身體更僵了，他顫抖抖的抓住剛才水杯落下去的碎片，鮮血立馬在他的雙手上暈染開來。

　　　顧承淵大驚，連忙拉起他的手，大聲說道：「你幹嘛？！」

　　　顧瑾抿了抿嘴：「小叔叔……小叔叔不喜歡小瑾用過的東西。小瑾都……看見了。小叔叔說把小瑾用過的東西拿去扔掉……這水，小瑾喝過一口……又掉在地上，小叔叔肯定嫌棄了。」

　　　他這些話說的磕磕盼盼的，可見說話對於他有多大的難度。

　　　顧承淵睜大了眼，整個人心疼的發抖：「小叔叔怎麼會嫌棄呢？」

　　　顧瑾聽到這句話，懷疑的看了看顧承淵，見他臉上的表情並不做假，這才膽子大了些，沒有再繼續顫抖。

　　　「小瑾還難受嗎？」

　　　縱然顧承淵的表情溫和下去，可身上的肅殺和壓迫力仍讓顧瑾全身一個激靈，好不容易放鬆下去的身體又重新顫抖起來：「不……不難受。」

　　　他還記得把話好好說出來，若是和上次一樣閉口不言，小叔叔……又會那樣對他。

　　　顧承淵皺眉：「小謹，你放心，我說過會照顧你的。」

　　　以為他不悅，顧瑾更像是要哭出來似的不安：「我……我不害怕。」

　　　顧承淵的心裡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對於顧瑾對顧永彥下手的那件事更加懷疑，也更恨自己和顧父顧母的武斷：「我相信小謹不會去傷害永彥對不對？那次的事情只是一個意外？」

　　　顧承淵的話，讓顧瑾的眼眶有些紅了，仍舊不吭一聲。

　　　分明是不善言辭的表現，怎麼會那樣做？顧承淵更加確信自己的判斷，心中憐惜的感情像是一顆種子一般，一點點擴大。他摸了摸他的腦袋：「小瑾是個好孩子，小叔叔相信小瑾。」

　　　聽到這句話，顧瑾還在顫抖的身體突然慢慢平復，他快速的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確定真偽。那裡卻是寵溺和憐惜的一雙眼，顧瑾不語，只是慢慢鑽進他的懷裡。

　　　顧承淵摸摸他的腦袋：「小瑾害怕了嗎？」他以為他被血嚇到了。

　　　懷裡毛茸茸的小腦袋搖了搖：「從來都沒人說小瑾是個好孩子。」

　　　——他們只會嫌棄，打罵。

　　　「所以……我好開心。」

　　　也從來，沒有人會關心他，會問他會不會難受。

　　　顧承淵心頭疼得越發厲害，他甚至開始懷疑，顧永彥的受傷事件，這個孩子真的會做那樣的事情嗎？之前由於那種熟悉感，使得他本身對顧瑾的感情很複雜。

　　　——可現在冷靜下來，顧承淵發現這件事情存在太多疑點。

　　　若真是一個心機頗深的孩子，會在動手之後留下那麼明顯的證據？然後一次次將自己推到風口浪尖嗎？

　　　換成他自己，恐怕會利用顧父顧母那股愧疚之情，伏低做小裝可憐，讓他們無限的同情自己，再讓這種複雜的感情無限擴大，然後，再暗中處理掉顧永彥。

　　　嘆了口氣，顧承淵卻越來越心疼顧瑾了，懷裡的小人兒完全不像十七歲的少年。

　　　而之前自己所做的一切，也讓他深深的後悔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