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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彩》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Day 12 18:02

  其實,也不能怪頌然沒事瞎想。

  布布的生母身份成謎、長相成謎、與賀先生分道揚鑣的原因也成謎,又是最有機會殺個回馬槍奪人所愛的角色。頌然珍愛的小家庭才剛剛建立起來,根基還不穩,兩位關鍵合夥人只隔著電話簽了一份口頭合同,一沒見過面,二沒打過炮,革命情誼尚在萌芽階段,擋不住幕後Boss來那麼一下,當然會怕。

  這回敞開天窗說完了亮話,除去賀先生的保證,布布親媽的性取向也猶如一管強心劑,讓頌然重獲安寧。

  挪開「生母奪子」這座壓在心頭的大山,頌然喜形於色,一下午跟打了雞血似的連趕幾張稿,張張精緻溫暖,可圈可點。晚上他甚至沒做飯,騎車帶布布去吃了一頓(賀先生強烈不推薦的)炸雞薯條,還去百麗宮看了一場迪士尼動畫片。

  布布幸福得要死,兩邊小腮幫塞滿了爆米花,湊過來猛親一口。

  「哥哥真好!」

  他一開口,爆米花渣子下雨一樣撲簌簌往頌然脖子裡灑。

  晚上回家餵了貓、洗了澡,兩個人趴在床上讀故事。故事讀完,頌然心裡裝著事,試探布布:「你是不是有個妹妹?」

  「是呀!」布布自豪地點頭,「我妹妹可漂亮了,有照片的,不信我拿給你看!」

  不等頌然說出「我信」,他哧溜跳下床,光著腳丫子竄出了臥室。

  「你又不穿鞋!」

  頌然氣炸,彎腰抄起地上一雙拖鞋,拔腿追在後面。布兜兜揣著爪子趴在沙發上,淡定地看著他們一前一後奔過了客廳。

  最後拖鞋穿上了,照片也拿來了。

  布布爬進頌然懷裡,舉著照片秀給他看——湖泊與碼頭為背景,兩個身穿婚紗的長髮姑娘坐在水畔,懷抱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旁邊還趴著一條頭戴小禮帽、脖系小領結、忠誠又帥氣的大金毛。

  布布指著小女孩,介紹道:「這就是我妹妹,艾什莉。她的頭髮是金色的,眼睛是藍色的,好看嗎?」

  「好看。」頌然發自肺腑地誇讚,「特別好看。」

  布布很是受用,驕傲地說:「那當然啦,誰叫她是我妹妹嘛!」

  「嗯嗯嗯,布布的妹妹最漂亮了。」

  頌然配合著哄他開心。

  接著,布布又指了指照片中的兩個姑娘:「這是我的媽媽,這是艾什莉的媽媽,她們去年秋天結婚了,在奧克蘭。」

  正如賀致遠描述的,路瑾是一個標緻的東方美人,杏眼,煙眉,氣質溫婉素淨——兩邊基因都這麼優秀,難怪生下來的小布布招人喜愛。路瑾身旁的愛爾蘭姑娘則明朗得多,笑露八顆齒,下巴輕抬,顯得熱情又豔麗。

  她們的容貌令人心悅,頌然卻喜歡不起來。

  他想,如果當初她們做了正確的選擇,沒有欺騙賀致遠,他應該會更喜歡她們一點的——哪怕正是得益於這場欺騙,布布才能來到世上。

  頌然承認自己是一個記仇分子,心眼小得堪比針孔,不如賀致遠大度。或者說,他還沒有強大到能像賀致遠那樣,站在高處,施與對方寬容。賀致遠選擇握手言和,可能是為了無辜的艾什莉,可能是想給布布保留一段和睦的「父母關係」,也可能是真的雲淡風輕,早已不在乎。

  但他不行。

  一想起「騙精」兩個字,他簡直如鯁在喉——他所仰慕的男人,他挽手的伴侶,在與他還不認識的時光中受到了惡劣的欺騙、侮辱和利用,是可忍,孰不可忍。

  「哥哥?」布布伸手戳了戳他,「你聽見我說的了嗎?」

  他恍惚回神:「怎麼了?」

  布布見他心不在焉,小大人似的搖了搖頭,擺出一副無奈狀:「我剛才說,她們拍了結婚照,我們也可以拍的呀!等你和爸爸結婚了,我們三個人也拍一張這樣的照片,寄給媽媽,好不好?」

  頌然的精神為之一振,響亮地一拍大腿:「好!」

  這招解恨,管用!

  布布被他的過度反應嚇到,身體小幅往後仰了仰,怔怔地舉手:「那我……我要穿小西裝!」

  「行,小西裝。」頌然托住孩子的腋窩,把他抱過來,吧唧親了一口,「布布真機靈!」

  布布樂得咯咯笑。

  頌然看著他笑起來的樣子,突然察覺到哪裡不對。

  他左右多瞅了兩眼,陷入了沉思:布布的確長得好看,可這種好看不是文秀,也不是古典,分明是屬於男孩子的俐落與俊氣。

  他抓起照片,仔細對比了一番布布和路瑾的五官,發現只有一兩分相似。

  所以,餘下八九分是像賀先生?

  想到這個可能性,頌然難以抑制地興奮起來,眼神澄亮,好比一鏟子鏟出了璀璨的黃金,又好比打開了一盞千瓦聚光燈。

  他問布布:「你長得像爸爸嗎?」

  布布點頭說:「像呀,好多人都說我和爸爸超像的!」

  「那……那你爸爸應該很帥吧?」

  頌然專注地盯著布布,根本藏不住眼底的精光和唇角上揚的弧度,那架勢活像一個手捏彩票、蹲點開獎的成癮彩民,只差振臂高呼:很帥,很帥,很帥!

  布布小手托腮,掃了沒骨氣的哥哥一眼:「明知故問。」

  你都畫過了,還問我帥不帥。

  哼。

  頌然一聽,激動得心潮澎湃,兩手按住布布的肩膀,眼巴巴地問:「你有媽媽和妹妹的照片,肯定也有爸爸的吧?給我看一看?」

  「不!」

  布布乾脆地拒絕了。

  他答應過爸爸,絕對不能向頌然哥哥透露照片,原因不明。父子之間的承諾是要牢牢遵守的,於是他嬉鬧著撲住了頌然的脖子,甜聲道:「哥哥看我就行啦,我真的和爸爸超像的!」

  頌然失望地撅了撅嘴。

  沒辦法,他只好退而求其次,端詳起了布布的小臉,試圖通過自己無窮豐富的想像力,在腦海中重構賀先生的臉。

  誰知越看,他越覺得古怪。

  這孩子……怎麼瞧著有點眼熟啊?

  人在走運的時候,撿到一根頭髮絲都能破驚天大案,而走背字的時候,五官高度還原的兒子站在眼前,還是死活記不起他爹是何方神聖。

  頌然拽著那一點蛛絲馬跡苦苦求索,敵不過真相狡猾,最後也沒能記起個所以然來,只好把「眼熟」歸因於和布布相處太久了,而非肖似某個熟人。他自己吊足了自己的胃口,心癢似蟻爬,又不好意思管賀先生討照片,於是這天晚上,頌然不出所料地失眠了。

  在他失眠的同時,大洋彼岸一棟橢圓形玻璃大樓的第五層,有人走過長廊,輕叩三下CEO辦公室的磨砂門,隨後推開了它。

  「早上好!」

  Carl Kraus抬頭看清來者,停下手邊工作,身體舒服地向後仰去,往椅背上一靠,愉快地打了個招呼。

  賀致遠伸出手:「遙控器。」

  Carl也不問為什麼,拉開右手邊第一個抽屜,摸出一隻打火機大小的遙控器就淩空拋了過去。遙控器劃出一道流暢的弧度,精准地落入賀致遠掌心。

  賀致遠低頭按了幾下,窗畔一簾百葉窗緩慢降落至底,葉片旋轉,辦公室的光線由明變暗,對面的一堵白牆則亮堂起來,顯示出作業系統介面。他切入自己的雲端帳號,那裡檔眾多,排在最前面的是一段五分鐘前剛剛上傳的視頻。

  總時長14分18秒。

  他按下播放鍵,然後幾步走近Carl,轉身悠閒地靠在辦公桌邊沿,長腿交疊,將遙控器輕輕擱在了上頭。

  Carl一字不問,頗有興致地觀看起來。

  這是一段未經剪輯的原始視頻,沒除噪,也沒配背景音樂,畫面裡有大片充沛的陽光、浮葉綠植、玻璃小魚缸、陶瓷花瓶,以及七八枚淡雅的動物卡片。

  色彩鮮明,基調清爽。

  視頻主角是一個愛笑的青年與一個活潑的孩子。他們應該在打掃衛生,各自做著各自的事,卻也非常親密,過程中一直保持著頻繁的互動,時不時就抱一下,揉兩把,對望大笑,嘻嘻哈哈地撲鬧。

  第三位主角是一隻漂亮的大布偶。

  不得不說,它極其有鏡頭感,總喜歡踱步到畫面中央,出其不意地側身臥倒,露出白絨絨的肚皮,張開四隻小爪子曬太陽。如果鏡頭移開了,它會以最快的速度一個骨碌爬起來,再一次準確找到鏡頭中央的位置。

  「這是什麼?」Carl 問,「你找人新拍的素材?」

  賀致遠賣了個關子,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說:「客觀評價一下。」

  Carl於是又聚精會神地看了幾十秒,認真斟酌過後,他坐直身體,給出了相當正面的肯定:「大人和小孩都非常上鏡,關係親密,互動自然,沒有一絲表演痕跡,從觀感來說,比之前找的演員給人感覺更好。而且這隻貓……這隻貓配合得太妙了,鏡頭感出奇地強,在沒剪輯的情況下做到這一步實在不可思議——你上哪兒找的演員?」

  賀致遠這才低笑道:「這是布布。」

  「布布?!」

  Carl難以置信,抓起遙控器倒放視頻,定格在布布露臉的某一幀。他盯著琢磨了好一會兒,總算辨認出來這孩子的模樣,當即一聲感歎:「變化太大了,才一年多沒見他,已經長成一個俊俏的小男生了——等一下,這,這是你家那台Q7拍的?」

  他詫異地看向賀致遠。

  「嗯,我家。」

  賀致遠點了點頭,目光依然停留在螢幕上。

  Carl記起視頻裡還有另一位元主角,想問那是誰。忽然,他從賀致遠過於溫柔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種特別的情愫。他稍稍一怔,上下打量了賀致遠一番,繼續播放視頻,讓畫面定格在了頌然臉上:「那麼這位呢?致遠,這位帥氣的先生是你什麼人?」

  賀致遠回頭看他,淡定地笑了笑:「男朋友。」

  「哇哦!」Carl讚歎地吹了聲口哨,推開椅子站起來,繞到桌前,勾住賀致遠的脖子使勁往自己這邊一拽,「彎得漂亮!彩虹團歡迎你!」

  賀致遠坦然接受了這份熱情:「謝謝。」

  Carl又說:「恭喜你走出陰影,時隔五年,終於再次戀愛了。」

  賀致遠的笑容僵了僵。

  他知道Carl在打趣,但還是鄭重地扯開了Carl的手,轉過頭,極其認真地看著他:「再強調一遍,我從來沒有心理陰影。我單身,是因為天使一直沒有降臨。」

  Carl一臉被雷劈傻了的表情,張大嘴巴,足足瞪了他十秒鐘,而後嘖嘖道:「我以前真不該批評你不夠浪漫……就這一句話,我保證,你只要當面講出來,他一定會硬到爆炸。」

  賀致遠笑了:「實際上,我還有一個更浪漫的點子。」

  Carl興趣大增:「什麼點子?」

  「如果你願意陪我冒險的話,這次的發佈會,在我的環節……」賀致遠逐字逐字,無比清晰地說道,「我想換用這段視頻。」

  Carl瞬間化作一座石雕,許久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長歎一聲:「我的天,你一定很愛他。」

  這幾天頌然的心情非常煩躁。

  離四月十八日越來越近了,他一會兒為「要見到賀先生了」而激動,一會兒為「見光死怎麼辦」而擔憂,情緒跌宕起伏,如同一張心肌梗死的心電圖。

  當然,激動還是比擔憂要多得多的。

  他害了春思,成天白日做夢,早晨起床一睜眼,總希望身旁躺的是賀先生。不論吃飯、趕稿、上廁所,手機寸步不離身邊,每隔幾分鐘就掃一眼螢幕,生怕錯過電話。有回洗澡洗到一半,外頭鈴聲作響,他連鳥都顧不上遮,火急火燎奔出來接電話,險些被布布撞個正著。

  賀致遠倒也想多陪陪他,無奈發佈會迫近,又臨時撤換了素材,需要處理的事務太多。每晚的調情電話先是從一小時縮短為半小時,又縮短為一刻鐘。

  就算這短短的一刻鐘,他也照撩不誤。

  頌然本來就見不著真人,這些日子連磁性的聲音都成了稀缺貨,隨時面臨斷供,整個人嚴重欲求不滿,窩在沙發上夾著抱枕一通狂蹭。

  「發情了?」

  賀致遠聽他聲音沙啞又綿軟,一猜即中。

  頌然羞赧著不出聲。

  「我暫時還回不來,怎麼辦?」

  「怎,麼,辦?回不來你撩個什麼勁啊,怎麼不乾脆撩死我算了!」頌然羞惱交加,頂著一張熟透的番茄臉駡街,「你不是人,你上司更不是人,一天到晚喊人加班加班加班,他自己是不是沒有性生活!」

  的確沒有。

  賀致遠很想說上司就是他自己,可頌然正罵得風生水起,說穿了害人難堪,只好咽回去。

  頌然埋怨完「不存在的上司」,怒火發洩殆盡,褲襠裡的小頌然才不情不願地半軟下來。

  他黏黏糊糊地叫:「賀先生……」

  賀致遠:「嗯?」

  「賀先生……」

  「嗯。」

  「賀先生……」

  「……」

  賀致遠啞然一笑:「你還是去沖個冷水澡吧。」

  頌然不肯,繼續蹭抱枕。

  一通電話聊到最後,臨掛機時,抱枕都快被蹭得脫線了。賀致遠記起那件關鍵的事還沒提,就說:「頌然,明早我們公司開產品發佈會,開放網路直播,有興趣看一看嗎?」

  頌然興致缺缺:「全英文?」

  「是。」

  「字幕呢?」

  「恐怕沒有。」

  頌然一聽,更加沒精打采:「我英文不好,肯定聽不懂。」

  「沒關係,內容不深奧,看畫面也能看懂大半。」賀致遠溫聲說,「我加班十幾天的成果,你真的不感興趣?」

  頌然想了想,腦子裡冒出一個滑稽的念頭來,壞笑道:「你對我說實話,是不是網路人氣不夠,想拉我湊人頭?」

  賀致遠也不解釋,爽快地接下了這個罪名:「是啊,我們迫切需要你的點擊支援,所以你得全程保持線上。等發佈會結束,我會打電話給你抽查重點。」

  「工作狂。」

  頌然小聲嘀咕,摟著抱枕翻了個身,懶洋洋地說:「好吧,我看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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