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國王就這樣有些突兀又彷彿本就該如此的去世了, 在一片哭聲中闔上了眼睛, 都沒來得及等到坎伯雷大主教為他進行最後的寬恕儀式。
但奧古斯特卻覺得也許瑪麗的那聲寬恕對於理查二世來說的意義更大些,最直接的證據就是他的叔父在去世前是微笑著的。這個男人在生前做了很多錯事,也遭受了無數的苦難,死亡對他來說真的是一種解脫。
但對於還活著的人來說,理查二世的去世卻無疑是一場折磨, 特別是才和兒子和解的王太后, 她真的很難接受這樣的白髮人送黑髮人。
連威廉二世那樣禍害遺千年的傢伙都沒有死, 為什麼她的小理查卻死了呢?
王太后控制不住的進行了一種魔障的狀態, 她不想再留著威廉二世了, 她想要讓他為她的兒子陪葬。
本應該最傷心的黑太子,在這個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撐著佈滿血絲的眼睛,不讓代表脆弱的眼淚流下, 他開始下達一道道簡潔明了的命令:「亨利,照顧好你妻子;奧爾, 帶著伊麗莎白先下去;耶爾去做你該做的, 我相信你對這些應該早已經有了準備。母后和王儲交給我,請給我們一小段時間, 在其他人趕來之前……「黑太子需要和理查二世獨處一段時間,他沒有說要做什麼,別人也沒有問。
奧古斯特一邊抽噎,一邊乖乖聽話的把還在嚎啕大哭的王儲交給黑太子,然後就和其他人一起離開了國王的寢室。
在大門關上的那一刻, 奧古斯特彷彿聽到了一聲壓抑的慟哭,屬於他巨人一般的父親。
黑太子其實也早已經不再年輕了,和他同時代的人這些年幾乎都相繼去世了,他每次回來都會收到無數類似於「XX伯爵去世了」、「OO公爵夫人也去世了」的糟糕消息,不管是曾經支持他的還是反對他的人都已經成為了別人口中的一段歷史,只有他還活著。如今甚至開始輪到比他小的人前往天國了。
哪怕黑太子再強大,他開始有點接受不了了。
奧古斯特想要陪著他的父親,卻很清楚這種時候黑太子最不想要的就是別人的陪伴,他的驕傲不會允許他在他的兒子面前失去儀態。奧古斯特唯一能為父親做的,就是體貼的離開,假裝他什麼都沒有聽到。
其他人也均是一副還沉浸在傷心裡的模樣,不準備對聽到那個哭聲發表任何評論。
奧古斯特等人其實並未走遠,只是轉身去了隔壁休息而已,這段時間奧古斯特經常在這裡陪伴王儲,小心的等待著國王隨時隨地的召喚與需要。
這裡什麼都不缺,只是永遠不會再有侍從官匆忙進來說,閣下,國王醒來了,他想見您。
屋內的氣氛很壓抑,這是不可避免的,哪怕死的是普通關係的人,都會讓人有一種物傷其類的感覺,更不用說去世的是與大家關係都十分親密的人。
唯一沒有受到影響的大概就是拉斐爾了,他是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不會被氣氛感染,當然也不會覺得國王的死多麼大快人心,就是內心十分平靜,彷彿只是有人打碎了一個精緻的餐盤,他唯一煩惱的僅僅是他要怎麼收拾餐盤破碎之後的麻煩局面。早在從國王的寢室走出來的時候,拉斐爾就已經在不斷吩咐身邊的人去做各種各樣的事情了,就像是一台永遠不會出錯的精密儀器,他什麼都不在乎。
不,也不能這麼說,拉斐爾多少還是有在乎的東西的,只不過他並不在乎國王的死,他在乎的是奧古斯特的精神狀態。
拉斐爾自認為無法聽從黑太子的命令,把這樣的奧古斯特一個人獨自扔下。他是說,看看這個房間裡都有誰吧,一個曾經傷害過奧古斯特的伊麗莎白,一個有可能正在傷害的奧古斯特的瑪麗以及她的丈夫……
簡直群狼環伺!他怎麼能放心?!
但是讓奧古斯特跟在拉斐爾身邊去做事又不現實,因為拉斐爾準備在安排國王的身後事的同時,也夾帶一些他個人的私貨,都是不太適合奧古斯特參與的陰暗面。
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問清楚瑪麗到底是怎麼回事了。
想到這裡,拉斐爾與瑪麗的目光就在空氣中不期而遇了。事實上,早在拉斐爾並沒有依照黑太子所言離去做事的時候,瑪麗就已經有所預感,如今只是證實了這個預感,她需要和拉斐爾談談。
暫時告別了丈夫,瑪麗與拉斐爾去找了間沒有人的房間,分別坐下,擺開架勢,準備討論一下這個並不太平的夜晚。
無論是拉斐爾和瑪麗都想速戰速決,所以難得的,他們誰也沒有賣關子。
「威廉在回來的路上抓到了一批密謀造反的人。」拉斐爾依舊擺著得體的笑容,疊腿,十指交叉,等待著瑪麗能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
「我看到了。」瑪麗點點她,她長著眼睛,在被叫進宮的時候就敏感的看到了黑太子這次回來帶著的那個有些與眾不同的隊伍,她本身就知道這件事情,自然很快就腦補了前因後果,也明白了拉斐爾最想要聽到什麼,「首先要申明的是,我沒有要傷害奧古斯特的意思。」
拉斐爾沒說話,只是平靜的看著瑪麗,準備洗耳恭聽,希望對方能夠有足夠的說服力能夠說服他。
瑪麗聽著筆直的脊背,坐在窗前,月光照在她的臉上,莫名的有些溫柔:「這件事不是我策劃的,但我確實是知道,也沒有阻止。我只是想把奧古斯特叫出去,既是怕他被叛亂傷到,也是想把他摘乾淨。」
瑪麗既然是計畫著要保護奧古斯特,自然有足夠的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在經過一番有理有據的自證後,拉斐爾終於暫時性的打消了對瑪麗的懷疑,只是警告她道:「下次再遇到這種事情,您不妨考慮先通知我一聲,免得引起什麼不必要的誤會。」
「告訴你,好讓你阻止我?」瑪麗冷笑。
拉斐爾挑眉反問:「我為什麼要阻止你?」
瑪麗在經過一瞬間的錯愕後,皺眉道了句:「你比我想的還要冷血。」瑪麗她至今都以為拉斐爾是理查二世同母異父的親弟弟,看拉斐爾往日的做派,她真的很難想像拉斐爾可以對自己的兄長這麼無情。
拉斐爾聳肩:「彼此彼此,弒父者。」
瑪麗一下子就坐不住了,她有些激動,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要說服拉斐爾,還是說服自己「那隻是一個計畫,而且他馬上就要死了,我……」
「停,瑪麗小姐,我對您為什麼這麼做的心里路程真的是全無興趣。」拉斐爾一直都屬於不聽理由派,他不是很想知道別人到底有多少的迫不得已,「做了就是做了,有再多的理由也改變不了現實。」
瑪麗掙扎了一下,就果斷放棄了辯解,因為拉斐爾說的對。
在解除了對瑪麗的警戒後,拉斐爾就真的要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中了。這算是拉斐爾預想裡最好的結局,他不用帶著奧古斯特去做肯定不會讓奧古斯特喜歡的事情,也不用擔心獨自留下奧古斯特會讓他受到傷害,瑪麗會照顧好奧古斯特。
在拉斐爾離開房間的最後一刻,瑪麗還是不安的問了一句:「你、你不會對……說的,對嗎?」
對誰說,瑪麗並沒有說清楚那個名字,但拉斐爾已經自動補全了空白,無外乎奧古斯特和亨利,瑪麗唯二在乎的兩個人。
「我還沒那麼無聊。」拉斐爾做了一個不算保證的保證,「只要奧古斯特安全,您就是安全的。」
當大門被拉斐爾貼心的關上的那一刻,黑暗籠罩了整個房間,瑪麗夫人跌坐在一片黑暗裡,唯有那道清冷的月光依舊故我,她在銀色的光輝中垂頭,雙手摀臉,再一次哭的泣不成聲。
就像她對理查二世說的,她想他死,不是很遙遠的曾經,而是就在前不久。
準確的說應該是就在幾個小時之前,她還保持著這樣的想法。她知道理查二世已經命不久矣,想要殺理查二世的想法也變得更加強烈,她覺得她必須要趕在理查二世真死去前動手。她答應過她的母后的……
阿拉貢的凱瑟琳和當年的伊莎貝拉王太后一樣,有著公主天真的一面,也有著受害者在忍無可忍後凶殘的一面,她們都想她們的丈夫為婚姻的不忠而付出代價。
只不過凱瑟琳前王后沒有伊麗莎白王太后那麼幸運,她既沒有一個願意為她領兵造反的情夫,也沒有一個疼愛她到願意為她和英格蘭作對收留她的當國王的哥哥,她只有淒慘到哪怕和女兒一牆之隔也無法見面的下堂妻生活。
理查二世阻止瑪麗與她的母后見面,怕的就是這位日漸瘋狂的前王后給瑪麗灌輸什麼不得了的仇恨。
但……阻止瑪麗和她的母后見面,反而加劇了瑪麗的仇恨,她連自己母后的葬禮都不被允許參加,可想而知那在瑪麗心中形成了多大的傷害。
凱瑟琳前王后太瞭解自己的女兒了,她什麼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在死前傳遞給女兒一個訊息,就足夠促成今日的局面。
事實也證明了永遠不要小看一個女人的記仇程度,理查二世有一點預料對了,瘋女胡安娜瘋狂的基因確實流淌在凱瑟琳前王后的血液裡,在最後的那段生命裡,計畫理查二世的一百零八中死亡便是凱瑟琳唯一緩解痛苦的辦法,她的報復真的差一點就要成功了。
這個一點有個名字叫黑太子。
就在剛剛,黑太子堅持帶瑪麗進宮直面理查二世後,瑪麗才意識到自己糾結的心。那種既想要理查二世死又不想他死的複雜感覺。
幸得上帝垂憐,在瑪麗鑄成大錯徹底變得與母后、姨母一樣瘋狂前,阻止她犯下一輩子都過不去的罪惡。
她最終選擇了跪下,開始念起唯一能夠讓她得到慰藉的《聖經》:「ashes to ashes,and dust to dust;in the sure and certain hope of the resurrection unto eternal life……」
(塵歸塵,土歸土,讓長眠者安寧,讓在世者重獲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