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氣象報告說，受風面北移的影響，今天中部以北有陣雨發生，南部則是晴空萬里的好天氣，甚至必需嚴防紫外線傷害。

　一個小小的臺灣島，氣候卻通常是南北迥異。黎芝芝今天一點上班的情緒都沒有，盡管外頭艷陽高照，天氣好得不得了。

　好天氣好並不代表人的心情就能跟著好。她的心情沈悶，盡管外頭陽光璀璨，但她今天的情緒就跟臺北一樣，郁郁寡歡的陰偶雨。

　這都得怪關展洛那個男人，好端端的把放在心坎里的往事通通搬出來講幹嘛？他這一掏心連帶的害她十年來累積在心頭的怨跟不甘似乎都沒那麽值得。

　一直以來怨他的自私、怨他的自以為是、怨他什麽都沒說明白跑到國外念書、怨他自作主張定下婚事……

　可是這麽多的怨卻又敵不過心頭對他的愛，愛恨之間，她舉棋不定。

　說原諒，太簡單；要她恨他一輩子又做不到。

　說來說去，都是愛太擾人，如果他沒愛，該有多好，這樣她的心就不會如此矛盾。

　黎芝芝今天不想工作，她在公司前面的公園光明正大的「蹺班」，脫掉高跟鞋坐在公園的長椅上，慵懶的任陽光迤灑在臉龐。

　管他什麽紫外線，她今天沒心情理會了。躺！

　「小阿姨，你可不可以坐過去一點，我跟阿嬤想坐下來休息一下。」

　黎芝芝本來仰著頭，一聽見稚嫩的童音連忙正坐好，原來是位銀髮的奶奶帶著可愛的小孫女公園來散步，而她光是自己一個人就占去整張椅。

　她連忙縮起身子讓出空位。

　「來，小妹妹，這裡讓你跟奶奶坐。」黎芝芝拍一旁的空位，要可愛的小女孩坐下。

　「謝謝小阿姨。」小女孩先讓奶奶入座後才自己爬上位置坐定。

　黎芝芝亂感動一把，這小女孩不僅可愛還非常有禮貌，可見家教非常之好。

　她對身旁的老奶奶笑笑，老奶奶穿著一襲上海風味的老旗袍，銀白的發絲盤在腦後做一發髻，氣質典雅。

　「今天天氣真好。」老奶奶連聲音都非常有氣質呢！

　「是啊。」可惜她心情不好。

　「可是你的笑容一點活力都沒有，可見陽光對你來講一點用都沒有。」老奶奶有一雙充滿智慧的眸，看得黎芝芝壓根無法掩藏。

　她只好承認，指指腳邊的公文包，「我蹺班了。」

　「是啊，現在這時間確實該是上班族在職場打拼的時候。」老奶奶嘴里念著，但笑臉充滿包容。

　「我沒有心情工作。」

　「因為感情困擾嗎？」老奶奶一語道破。

　黎芝芝摸摸自己的臉頰，一臉疑惑，「有這麽明顯嗎？」

　難道她的臉上寫著「為情所困」四個大字嗎？

　老奶奶笑著搖搖頭，「不是你的表情明顯，也不是奶奶我會算命，而是女人的直覺。」

　現在這張公園的長椅上正好是坐著老中青三代的「女人」，很適合來個女人晤談。

　「女人啊，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上帝所詛咒，生來就是比男人多了份重視情感的纖細心。我年輕的時候，常常跟我那口子生氣，為什麽他可以這麽理智冷靜，明明戀愛是兩個人在談的，他卻好像永遠可以不受愛情控管似的，哪像我，每次都是又吵、又鬧、又任性，只是覺得他少愛了我一些……」

　老奶奶說著說著不自覺的露出一抹幸福的笑，軟化了她臉部的皺紋線條。

　「我還記得我家那口子說過：愛情跟面包都要兼顧，你顧愛情那邊，我顧面包這邊；你負責感性，我負責理性。你每天都沈浸在愛情幻想，那麽，我就該多幫你想一想現實面跟未來，這樣不是都打平了嗎？」

　黎芝芝想起他們十年前的戀愛——似乎也是那麽一回事。

　她逕自陶醉在愛情的美好，關哥哥的溫柔中，而關展洛則是已經想到將來的狀況，雖然說她還是對他自私的決定感到怨懟。

　「盡管愛著他，但心頭難免還是怨，怨他沒有顧慮到我的心情，怨他那樣的自私……」黎芝芝說著自己此刻的心情。

　老奶奶拍拍黎芝芝的手背，話里帶著慈祥與包容：「男人啊，都是一個樣，他們總認為自己很深謀遠慮，說穿了，就是想太多，哪像我們女人在愛情裡頭就是一股腦的栽了。怨，怎麽不怨，哪個女人在愛情裡頭不怨她的男人，但怨歸怨，就是因為很愛才怨，若不愛了還怨個鬼啊。」

　黎芝芝咬著下唇，思索著老奶奶的句句真言。

　若不愛了還怨個鬼啊，若不是還愛著關展洛她哪還能容忍他再出現在她面前。

　「還在想啊？那可別想太久，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可你這麽一拖，硬是把兩人該在約會時間給縮短了。」老奶奶指指湛藍的天空，「看現在我連要怨我家那口子都沒得怨，他已經早我一步享樂去了。」

　黎芝芝滿是內疚，「老奶奶對不起，我不知……」

　「不、不，說什麽對不起，我家那口子是壽終正寢，又不是你害的，你幹嘛跟我道歉啊。」老奶奶說了個冷笑話。

　老奶奶的話讓黎芝芝一腦子的迷亂頓時開通……

　怨還是會怨，就算將來兩個人在一起，也難免關展洛不會再自以為是的自做決定，但又何必這怨懟局限了愛情。人生苦短，愛情的價值不是用來埋怨跟責怪對方，不然就失去愛情的意義。

　黎芝芝猛地從休閑椅上跳起，嚇到了一旁的小妹妹。

　「呵呵，不好意思……」她尷尬的摸摸頭。

　「沒關系。」老奶奶一邊安撫孫子，一邊示意黎芝芝：「快去快去，快去告訴他，你的心意，快去告訴他，你願意拋開一切繼續跟他愛下去。」

　「恩。」黎芝芝用力的點頭，她拽起公文包決定趁著心頭湧起的一股衝動行事。

　她跟關展洛之間都已經拖過一個十年，這當是該往前看，而不是遲遲懊悔著過往。

　是的，往前衝吧！

　黎芝芝的沖勁果然了得，拜高鐵的一日生活圈所賜，她一路從高雄回到臺北，直奔騰越集團位於內湖的總公司，她騙過櫃臺小姐說她跟總經理有約，但卻在頂樓被總經理那精明幹練的秘書給擋了下來。

　「不管你是誰，沒有預約，總經理是不會見你的，況且總經理他人現在正……」

　秘書怎能擋住她現在滿腔的愛情，黎芝芝越過秘書的強勢阻撓，直接啪地打開緊閉的總經理室。

　「關展洛，我……」

　滿腔的熱情在掃過整間辦公室倏地停住，十幾雙眼睛，包含關展洛的通通定點在她身上。

　她的出現太過突兀，像從天而降的怪物，每個人都當她是三頭六臂在看，除了關展洛。

　「總經理他人現在正和高階主管在開會……」後頭來不及阻止的秘書眼看大勢已去，只好用虛弱的聲音放著馬後炮。

　黎芝芝笑得很尷尬，一口話梗在喉嚨口，真是要命。

　總經理在開會這麽簡單的話幹嘛不早點講，她都已經「勇闖」了才說是不是太慢了，這下可好，如何收拾殘局？

　總經理沒說話，大家也不敢說話，他們都瞪著闖入總經理辦公室的不速之客，而且他們都有聽到，闖進總經理辦公室的妙齡女郎嘴巴嚷嚷的是總經理的名字。

　也就是說，她是來找總經理的，只是，時機好像不對。

　那麽，是他們該退？還是她走呢？

　呃……還是那句老話：總經理沒開口，誰也不敢動。就這樣持續陷入非常尷尬詭譎的氛圍中。

　黎芝芝就算有滿腔的熱情也在瞬間化為烏有。「呃……對不起，你們請繼續……」

　真糗，她還是先逃好了。

　「等等，你別走。」

　在乍見黎芝芝的震驚跟狂喜之後，關展洛終於有所反應，他大手一揮，要一干主管馬上離開。

　「你們先回工作崗位，稍後再等候通知。」

　也就是說，總經理不愛江山，只要美人囉？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知肚明，所以臨離開前都紛紛多看了黎芝芝兩眼。

　黎芝芝真是從頭到腳尷尬到不行。門關上後，她頻跺腳，忍不住對關展洛發嗲，唉喔，她的愛情怎麽這麽麻煩，誰害的？

　當然都是關展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