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學長！」

　　這天，孟圓無聊，便出了城到郊外四處晃晃，沒想到走著、走著，竟然讓她遇到了熟人。

　　好訝異又好高興，因為這是她進地府以來，第一次遇到熟人耶！

　　孟圓奔了過去，走近一瞧，發現真的是她的小紀學長。

　　國中時，她就偷偷喜歡小紀學長，因為小紀學長跟她所認識的臭男生都不一樣，學長身上不時飄著一種淡淡的香味，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學長從小身體不好，所以不時服中藥，因而身上才總是飄著淡淡的藥材味。

　　但她卻不曾因為這樣而減少對學長的喜愛，只不過這種淡淡的情愫只維持了短短半年，半年後學長無故休學，她就再也沒見過學長的面，原本她還打算新學期一開學就要跟學長表白的說，唉！現下想這些都沒用了。

　　「學長，你怎麼會在這裡？」其實孟圓真正想問的是︰學長，你怎麼年紀輕輕的就死掉？

　　「我是自殺死的。」

　　「什麼？！」自殺！孟圓皺臉。

　　她不懂，怎麼會有人如此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勇敢的結束自己的一生，而且還是在如此年輕的時候。

　　「你遇到什麼不能解決的事嗎？」

　　「久病纏身。」他受不了自己總是在鬼門關前徘徊，一次又一次的被送往急診室，所以高二那年他跳樓自殺身亡，結束了自己病痛的一生。

　　「數數從高二那年到現下，我死了將近三年之久，而閻王為了懲罰我的懦弱，所以到了陰間，我的病痛仍繼續著。」

　　他仍不時的犯病，不時的體驗生前被急救時的痛苦，他的痛苦並沒有因為結束了生命而有圓滿的結局。

　　小紀學長將他的事情娓娓道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幹嘛跟孟圓說這麼多，她雖是他的學妹，但生前兩人並不熟啊！

　　或許，他只是想把積在心裡多年的情緒說給人聽，而這裡沒一個人關心他，他死了之後，變得比生前還孤獨。小紀眼神黯淡下來。

　　孟圓覺得學長好可憐，他原本結束生命是為瞭解決痛苦，哪曉得閻王那麼壞，竟然不讓他解脫，反而死後還要背負著生前的業障。

　　「我去跟閻王說情，要他早點讓你脫離苦海！」孟圓急著為他找尋解脫之道，但小紀學長卻拉住她，要她別去。

　　「為什麼不讓我去？」

　　「因為我知道閻王這麼做是為了我好。」

　　「這麼折騰你是為你好？」學長有沒有搞錯啊？孟圓不解地看著學長。

　　小紀微微一笑。他知道學妹年紀輕，是不會懂閻王的苦心的。「我也是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才弄懂閻王為什麼這麼做。想想看，我如果沒在地府經歷這些就急著趕去投胎，我一輩子都不會懂得面對，遇到解決不了的事便只會用死來逃避，如此周而複始，永遠都是在逃避。」

　　「但你是在生病耶！」生病是很無奈的事，又不是自己想勇敢面對就能面對得了的事。

　　「很多患了不洽之症的病患，不也是勇敢面對他們的人生，為什麼他們可以，我就不行？」小紀說這話時雙眼熠熠發光，整個人比以前有精神多了。

　　孟圓覺得學長好偉大，今天要是易地而處，換她被閻王如此折騰、虐待，她一定恨都恨死他了，哪還會替他講好話。

　　「對了，」她臨時想到一件事，「學長，是不是只要是自殺的都不能立刻去投胎？」

　　「對。」

　　「那如果受不了考試壓力而自殺的呢？」

　　「那他們下地獄裡來，一樣都得承受考試的煎熬。」

　　「啥米？」孟圓聽了，臉色一白，因為高三那年，她有幾次就因為受不了課業壓力而想燒炭自殺。

　　要死了！原來自殺真的不能解決問題，因為到了地獄，該經歷的人生過程閻王還是會要你全部補回來。

　　太可怕了！閻王實在是心機太重了，就連人死了，他都要折騰，也幸好她當初沒自殺，否則她到了這裡還得每天被逼著考試，就連想死也沒機會，這種日子哪是正常人能過的。

　　孟圓拍拍胸脯，一副「好加在」的模樣。

　　「對了，學長，你在地府待這麼久了，一定知道地府哪裡好玩，你帶我四處去逛逛好不好？」

　　「可以。」小紀一口應允。

　　Θ Θ Θ

　　從那天起，孟圓一天到晚不在閻王府。

　　從那天起，孟圓臉上的笑容多了幾分神祕，看得閻王都覺得她這幾天怪怪的。她到底去了那裡？遇到什麼好事？閻王皺眉。

　　總之，他就是看她的笑容看了十分礙眼，因為他心裡十釐清楚她臉上綻放的笑絕對不是因他而起。

　　她的笑，是笑給別人看的，而那個人是誰，他想知道。所以，當他發現了孟圓不一樣之際，就讓人馬上去查。

　　「閻王，查到了、查到了──」

　　一名小嘍羅偷偷跟蹤孟圓，查到這幾天她都跟個男人在一起，那個男的拖著一副破病身體，身上都是藥味。

　　「把資料拿上來！」閻王命令。

　　「是！」小嘍羅馬上領命，急著把資料呈上去，以示討好，但他走得太快了，腳底一個打滑，手中的資料就飛了出去，雙手連忙亂抓一通。

　　閻王實在受不了手下的笨手笨腳，身子騰空，雙手往空手抓了幾次，那些紙便乖乖躺在掌心裡了。

　　「閻王實在厲害！」給他拍拍手、給他放煙火！小嘍羅出了糗還不忘討好主子。

　　閻王一個瞪眼，小嘍羅馬上閉嘴。

　　「退下！」

　　「是！」小嘍羅趕緊退下，留給主子一個安靜的閱讀環境。

　　小嘍羅走了，閻王這才細看那人的資料，他漸看，眼漸瞇。

　　原來那人是小鬼的學長，而且國中時小鬼還暗戀人家！

　　那個凶巴巴的女生也會暗戀男生，這著實令他驚訝，更讓他吃驚的還在後頭，那男的竟也對她小有意思，只是在他們最關鍵的那年，男的人生出了一點意外，從此他們彼此錯開，再也沒遇到對方。

　　「啪」的一聲，閻王看完了，他將資料重重丟在桌上，臉上的表情更陰沈了幾分。

　　他在不爽！不爽什麼呢？他自己也不清楚。

　　他心煩的在屋裡繞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孟圓像只小鳥似的快樂地奔進來。

　　「啦啦啦……」她嘴上還哼著歌呢！

　　「你心情不錯？」他問道。

　　孟圓身子一僵，因為……哎呀！閻王說話的口氣像是吃了十公頓炸藥呢！

　　她今天有出什麼TROUBLE嗎？孟圓歪著頭想一想。

　　衣服？

　　洗了。

　　地板？

　　拖了。

　　飯？

　　煮了。

　　她所有的事都做好了呀！那他在不爽什麼？

　　孟圓抖膽地問道︰「請問一下，大人您是在生氣什麼？」她一副卑微低下的態度，怎麼樣？這樣有沒有哄得他很爽？

　　孟圓偷偷抬眼，看他一眼。

　　哇！臉色「青筍筍」，像是她欠了他幾百萬一樣！

　　「不會吧？你的女人又跟別人跑了嗎？先跟你說清楚、講明白喔！這一次絕對不關我的事，我絕沒有慫恿你的女人要莊敬自強！」

　　曾經，她跟他的女人、尤其是古代的那些女人洗腦過，要她們獨立自主一點，別把閻王當成她們一輩子的依靠，因為依附男人是不好的事。

　　她只說過這些，真的只說了這些，她哪曉得那些女人資質這麼好，她只說了一，她們便舉一反三，一個個另尋春天，每個都給她偷爬牆。

　　直到事情爆發，閻王怒不可遏，居中找出罪魁禍首，沒想到竟然是她。

　　嗚～～她也很可憐、很冤枉耶！她只不過是替他解決女人間的麻煩，不要她們幾個一天到晚為了他而爭風吃醋，每天大打出手，最後還要鬧得他出面收拾殘局，她真的沒想到她們竟然敢做出這種紅杏出牆的行為，最後還拖累她，哇哩咧！

　　「我發願！這次真的不是我！你的女人會跑，一定是你對她們太壞，所以她們不堪如此虐待，才跑的……」

　　「你閉嘴！」再讓她講下去，他身上連一個優點都沒有了！

　　「我才不要閉嘴，我一閉嘴，你就要定我罪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啊！你心眼最小了，每次都陷害我去掃廁所，你知不知道你們陰間的廁所很臟……」

　　「我教你閉嘴！」

　　她裝作沒聽到，「還有，我也不要到孟婆那邊做事，那孟婆每次都嫌我手腳慢，心不夠細，她也不想想……」

　　巴啦、巴啦的，孟圓講了一堆，閻王頭都痛了。

　　算了！他不想跟她說了。他轉身甩門出去。

　　「啊？人呢？他怎麼走了？」孟圓這才回過神。

　　Θ Θ Θ

　　他為什麼要對她百般容忍？為什麼不能像待旁人那樣，看她不順眼就把她攆出去？

　　閻王心煩得要死，手下替他找來一個現代美女當侍寢，他卻半點勁兒也提不起來，最後還把美女趕出去。

　　最近他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為了一個女人而心煩？他每天都毛毛躁躁的，他都快認不出自己了，倒是那個罪魁禍首，一天到晚跑出去見那男人，看了他心裡就有氣。

　　這一天，孟圓忙完，又跟閻王告假出去，他則偷偷跟在她後頭，想看看那男的究竟有什麼魅力，竟然迷得丫頭暈頭轉向，每天笑嘻嘻的。

　　然後，他看到那男的帶著孟圓四處逛，其間也不知道跟她說了什麼，惹得她一陣輕笑，那笑容看在他眼裡覺得礙眼極了。

　　這死丫頭對別的男人就笑得那麼媚，對他卻老是板著一張臉，像是他欠她幾百萬似的，真是差別待遇！

　　還有，地府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多人了？一條街擠得人山人海，看！孟婆吃碗面竟然要用站的！

　　他媽的！近來天災人禍特別多是不是？否則地府怎麼來了這麼多人！

　　閻王難得出個門，一出門便四處撞人，他老大心情不爽，最後索性連跟蹤都不跟了，打道回府。

　　他一回去馬上把手下叫來，問他們街上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到處都是人。

　　才出一趟門，便覺得外頭的空氣亂糟糟，他連吸一口空氣都嫌混濁，怎麼那些人在那種環境下能活得下去？

　　媽呀！主子到現下才發現地府已經人滿為患嗎？「稟閻王，這些人是你幾百、幾千年累積下來的啊！」

　　「我累積下來的？」閻王大大不信。他去街上逛了一圈，街上人滿為患，而且是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我有那麼飢不擇食嗎？那些人有的是男的，有些甚至是老太婆！」

　　「主子，這你就有所不知了，你留下來的雖全是美人，但她們有些人是跟著家屬或是男朋友一起罹難的，所以美女們沒能去投胎，她們的家屬或是男朋友也就不忍心留她們在這裡孤苦無依，於是自願留下來當個孤魂野鬼。」而日子一久，地府的魂魄便多得要擠不下了。

　　閻王聽了之後，當下決定清空後宮，把那些個女人全部趕去投胎。

　　「什麼？！全部？」一名小嘍羅忍不住驚呼出聲。

　　閻王心情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對！全部！怎麼？你懷疑啊？」

　　「不是懷疑，只是……一下子讓這麼多人投胎轉世，這……這人要往哪兒塞啊？」

　　主子不能因為自己一時興起，就把難題丟給他們做屬下的啊，何況……「那些人都走了，以後誰來伺候主子？」

　　「我有孟圓就夠了！」閻王脫口而出，為什麼會出現這種答案，就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孟圓是個小僕人，根本不是他的女人，他單留下她能做什麼用？

　　「要不就留下我最寵愛的那幾個！」

　　「哦！瞭解。」閻王近來的新歡就是前陣子空難而死的那幾個空服員。

　　「那潘金蓮呢？」

　　「妖裡妖氣的，也送出去！」

　　「是！」小嘍羅領了旨意便要出去，閻王卻叫住他。

　　「等一下！」

　　小嘍羅馬上停了下來，轉頭等著主子吩咐。

　　「你派人把這幾條街掃乾淨，還有，清查這幾家店的環境衛生，看他們食材新不新鮮，吃了會不會鬧肚子。」閻王開出單子，單子上頭所列的全是天孟圓走過的那條街上所開的店。

　　「哦！」小嘍羅領旨，但是……咦？「主子，你要出去外頭用餐嗎？」

　　「沒有。」

　　「沒有那主子幹嘛要抽查這幾家的環境衛生？」真奇怪！小嘍羅好奇地問。

　　然而閻王卻橫眉豎目地瞪他一眼。「怎麼？我做事還要跟你報備為什麼嗎？」

　　「沒有！小的不敢！」閻王這麼凶，他怎敢造次，他立刻急急忙忙退下辦事去。

　　Θ Θ Θ

　　孟圓近來發現地府變得很不一樣，但那裡不一樣呢？

　　她看看四周，這才發現原來是街上的人變少了，細問之下，才知道近來地府大量將魂魄送去投胎轉世，很多美女閻王都放棄了。

　　嘖嘖！真是難得，看來天要下紅雨了，要不然他怎麼突然轉性了？孟圓竊竊地笑開來。

　　小紀不明所以。「學妹，你笑什麼？」

　　「沒，只是突然想到一個人，覺得他近來的轉變極不可思議，所以想著、想著就笑了，沒別的事。走吧！學長，你今天要帶我去哪兒逛？」

　　「你去過望鄉台嗎？」

　　「望鄉台？那是什麼地方？」

　　「一個讓魂魄可以窺看陽間的地方，在那裡你可以看到你的家鄉跟你的親人……咦！你來的時候陰差沒跟你介紹嗎？」

　　「沒有，他們什麼也沒講，什麼陰間規矩全是我一個人慢慢摸索出來的，可惡！」

　　她越講越覺得陰差對她有歧見，該跟她說的，他們一句也沒講，這不是歧視是什麼！

　　哼！待會兒回去再找他們說理去，而現下嘛！她則要去望鄉台看她的親人，畢竟她已經有好一段時日沒看到親人的面了。

　　孟圓蹦蹦跳跳的跟在小紀學長的後頭，兩人來到瞭望鄉台，首先得要爬到高處，那裡有一塊石頭，魂魄趴在上頭就可以看到陽世。

　　而現下望鄉台前排著長長的隊伍，一直綿延著。

　　「人好多喔！」孟圓驚嘆著，她覺得好像全地府的人都到這裡來了的樣子。

　　「嗯！因為大家雖離開了陽間，但心卻還掛念著家人的。」小紀解釋給孟圓聽。

　　孟圓還是頭一次聽到地府裡有如此人性的安排，可惜的是，她竟然不知道。

　　「隊伍排得這麼長，你要等嗎？」

　　「要！當然要。」反正她家事都做完了，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等等看吧！因為她也想看爸爸媽媽過得好不好。

　　孟圓拉著小紀學長去排隊，而在隊伍前後還有陰差守著，怕孤魂野鬼乘機鬧事。

　　就在陰差巡邏到孟圓這裡時，他一張臉變得乍青還白。

　　「孟……孟……孟圓……你怎麼會在這？」陰差就連講話都變得軋澀難言的。

　　他不講，孟圓還不生氣，他一講，她所有火氣全上來了。

　　「我都還沒罵你呢！為什麼你沒跟我說過這個地方？你倒好，倒是先來質問我，這樣我倒要問問你，我為什麼不能來？啊！你說啊？」孟圓凶巴巴的，吼得陰差頭低低的。

　　要死了！若是讓孟圓看到她家鄉的情況，那所有的事情不就要洩底了嗎？

　　不行！他得趕緊回去稟告閻王。

　　鬼差立刻腳底抹油，一下子就溜走了，徒留孟圓大呼小叫的，氣憤難平，而周遭的鬼全看著她。

　　回神候，孟圓看到大夥兒的異樣眼光。

　　「現下是怎樣了？為什麼大家都在看我？」孟圓覺得怪異，於是捱著學長，小小聲地問他。

　　「學妹，你知道剛剛那是誰嗎？」

　　「知道啊！就鬼差啊！」她每天看，哪有不識的道理。

　　「他不是普通的鬼差，他是牛頭馬面的部屬，在陰間的地位只比牛頭馬面小一些。」

　　「那又怎麼樣？」

　　「你竟然對他大呼小叫……」

　　「那又怎麼樣？」

　　「而他竟然乖乖的讓你罵？」

　　「我一向如此啊！」她還沒講，她連牛頭馬面都敢罵呢！

　　咦？怎麼大家全都用敬畏的目光看著她？而且，突然間，前頭那排長長的隊伍就像是摩西分開紅海那樣，一下子人潮全往兩旁退，讓出一條光明大道給孟圓。

　　他們讓孟圓先上望鄉台。

　　她還謙虛地直搖頭說︰「這樣不好啦！你們先來的，我怎麼好意思先上去呢？」

　　「不要緊、不要緊的！」

　　大家直說，因為她連陰差都敢大小聲了，足以見得身分鐵定不同凡響。

　　「學妹，你就先上去看吧！否則大家都僵在這也不是辦法。」小紀這樣說。

　　「哦！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孟圓拱手一揖，上瞭望鄉台，她趴在上頭往下一看，下頭的景象如同跑馬燈一樣快速閃過，一下子場景來到了她家的店面。

　　她看見媽媽在店裡忙著，爸爸則在屋後種蘭花，接著一個客人進來。

　　等等！那不是客人，那是……

　　孟圓把身子再趴低一點，想看個清楚，然後她聽到身後傳來一記慘叫聲──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