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一章 求助
河邊遭遇太過突然, 雙方都沒有任何準備。
不過, 秦璟所部從上到下都是雙眼發亮, 就差發出幾聲狼嚎,用來表達一下激動的心情。拓跋鮮卑則是如喪考妣,恨不能肋生雙翅, 越過涇水,將敵人遠遠甩開。
時間倉促,什翼犍來不及從容佈置,只得下令所部立即上馬,拼盡全力迎戰。
「秦氏不會放過我們!」什翼犍大聲道, 壓根不在乎被敵人聽到, 「如果只顧逃跑, 十成是死路一條!拿起你們的長刀,拚殺出一條生路!」
「死戰!」
騎兵交鋒, 只有前進, 沒有後退。
什翼犍一馬當先, 所部鮮卑在他身後聚攏, 馬蹄聲由慢至快,最後如雷鳴一般,直向前方撲去。
號角聲響徹平原,秦璟倒拖長槍,近萬秦氏騎兵分成三股,從天空俯瞰,猶如三支利箭,瞬間離弦,狠狠扎向飛撲而來的敵人。
奔雷聲中,戰馬猛烈撞到一起,刀戈相擊,帶起一陣陣金鐵交鳴。
戰馬揚起前蹄,發出陣陣嘶鳴。血雨飛濺,僅是一次衝鋒,戰場上就留下了百餘屍體。
落馬的騎兵縱然未死,也會被飛馳的戰馬踏碎骨頭,在滿目塵土中嚥下最後一口氣。
三股利箭衝過黑色的洪流,將什翼犍所部徹底衝開,來不及合攏,就被分割成數段,只能調轉馬頭各自為戰。
噍——
蒼鷹自半空掠過,猛然間俯衝,利爪凶狠抓下。
一名拓跋鮮卑騎兵耳聞風聲,下一刻發出慘叫,雙手摀住臉,指縫間溢出暗紅的血。
噍——
蒼鷹一擊得手,發出高亢的鳴叫。
秦璟猛地拉住韁繩,戰馬揚起前蹄,人立而起。
河面颳起一陣冷風,擦過玄色的戰甲,鼓起染血的斗篷。
長槍前指,就是攻擊的訊號。
「嗷嗚——」
秦氏騎兵彷彿捕獵的狼群,凶狠的目光盯準獵物,舔過微干的嘴唇,亮出鋒利的獠牙,向獵物不斷逼近,直至將目標徹底殺死,沒有半點仁慈。
「殺!」
馬蹄聲再起,戰馬直衝在前,玄色的身影彷彿同戰馬融為一體。每次槍鋒掃過,都會帶起一陣血雨,將一條條生命送入地獄。
河邊的戰場上,泥土很快被鮮血浸染。
赤色花朵不斷綻放,血水順著邊緣流淌,漸漸匯成小溪,流入河中。
倒下的騎兵越來越多,伴隨著一次又一次衝鋒,河水顏色漸深,最終竟成一片濃稠的暗紅。
眼見秦璟衝殺而來,身邊的部曲接連倒下,連心腹大將都招架不住,被一槍刺穿肩膀,從馬背掀落,什翼犍狠狠咬牙,握緊長矛,越過護在身周的部曲,就要正面迎上前去。
反正逃不出去,不如死得痛快些!
「大王不可!」
部曲立即沖上前,將什翼犍牢牢擋在身後。
「大王,漢人有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今日僕等戰死,只要大王活著,拓跋部就有再起之日!如果大王不在,咱們這一支就要徹底絕滅!」
部曲顧不得尊卑,橫刀擋在什翼犍馬前,朝左右使了個眼色,立即有數騎上前,強行取走什翼犍身上的披風和頭盔。
部曲戴上頭盔,繫緊披風,握緊黑色的長矛,道:「大王,快走!」
說話間,部曲調轉馬頭,夾緊馬腹,前衝一段距離,高聲喊道:「什翼犍在此,賊子可敢應戰?!」
見此一幕,什翼犍目齜皆烈,但被部曲牢牢擋住,始終無法前衝。
「大王,北側有缺口,僕等護你衝殺出去!」
看著同秦璟戰在一處的部曲,什翼犍牙根咬斷,雙目泛起紅絲,終於一拉韁繩,口中道:「走!」
戰場過於混亂,不會有人想到,什翼犍竟會拋下三千騎兵,只帶著十餘騎奔逃。
部曲扮作他,未能擋住兩個回合,就被長槍穿胸而過,直接挑在半空。
「什翼犍?」秦璟沒見過什翼犍,但看部曲的樣子,下意識覺得不對。
部曲咧開嘴,鮮血順著嘴角流淌,咳嗽兩聲,當場氣絕。
染虎策馬行來,一把扯開部曲的皮甲,看到他肩頭的圖騰,道:「將軍,他不是什翼犍!」
什翼犍是拓跋部首領,肩上的圖騰和部眾不同。從圖騰來看,這人九成是個家將部曲。
「將軍,可要……」
染虎話沒說完,秦璟已將部曲甩飛出去。
未乾的鮮血在半空灑落,一名拓跋鮮卑竟被屍身砸飛,當場落馬,發出一聲慘叫。
目睹此景,感受包裹在秦璟周身的煞氣,染虎等人下意嚥了口口水,只覺得頭皮發麻,頸後汗毛直豎。
「什翼犍已死。」秦璟冷聲道,再次策馬上前,將部曲的屍身挑起,道,「傳令下去,以鮮卑語高喝『什翼犍已死,下馬跪地者不殺』。」
「諾!」染虎等當場抱拳,不敢有半點遲疑,策馬奔馳向兩翼,傳達秦璟的命令。
「什翼犍已死,下馬跪地者不殺!」
刀槍聲依舊不絕,部分鮮卑騎兵充耳不聞,決意死戰到底。
餘下則抬頭眺望,看到被秦璟挑在槍上的屍身,認出熟悉的頭盔和披風,不由得面露驚恐。再看包圍在四周的秦氏騎兵,瞬間失去戰意,乾脆的翻身下馬,跪在了地上。
有一就有十,有十即有百。
出現帶頭的,戰場上的拓跋鮮卑接連下馬,數量多達千人。
秦氏騎兵越過他們,衝向決意死戰的一股騎兵,以數倍的力量進行絞殺。很快,刀戈聲變得微弱,飄過鼻端的儘是血腥,令人毛骨悚然。
戰鬥結束之後,投降的鮮卑騎兵被收繳兵器和戰馬,集中看管起來。
秦璟策馬走到河邊,隨手將長槍扎在地上,抬臂接住飛落的蒼鷹,解下鷹腿上的竹管。
「將軍,派出的人回報,方圓數里未見什翼犍蹤影。」夏侯岩策馬上前,道,「屬下請領兵往北。」
秦璟沒出聲,看過蒼鷹帶來的短信,將絹布收入懷中,撫過蒼鷹背羽,目光微沉,表情中卻窺不出半點心思。
「不用去追。」秦璟道,「什翼犍已經死了。」
夏侯岩抬起頭,面露不解。
死的分明是個部曲,並非什翼犍。
秦璟轉過頭,任由蒼鷹抓在肩上,重新提起長槍,道:「失去三千騎兵,又無法逃回姑臧,無異於喪家之犬。北地柔然、鐵弗向來同其不和,無錢無糧無兵,不會輕易收留。」
也就是說,什翼犍逃出戰場,並非真正逃出生天。
失去手下最精銳的力量,又被截住回姑臧的路,只能一路向北。在前面等著他的,絕非美酒佳餚,也不是昔日老友,而是曾經刀兵相見的敵對部落!
儌倖不死,也不會有再入中原的本錢。
最好的結果,就是一口氣逃入草原深處,集合起散落的部眾,老老實實做個仰他人鼻息的小部落首領。
「盡速打掃戰場,休整半日,發兵河州!」
「諾!」
夏侯岩立即調轉馬頭,傳達秦璟命令。
命令下達,騎兵的動作加快,同袍的屍身收斂好,挖坑掩埋。什翼犍所部盡數堆在一起,直接放火焚燒。
河中的血色依舊濃郁,彷彿自地獄流淌而來。
秦璟策馬立於河邊,眺望河州方向,眸光冰冷,決心已定。
「將軍……」染虎策馬靠近,被突然張開雙翼的蒼鷹嚇了一跳。
看到轉過頭的秦璟,再看立在他肩上的蒼鷹,染虎用力握緊韁繩,勉強抑制住從腳底躥升的寒意。
「何事?」
「僕等向西探路,發現兩座村莊。村中人盡數被屠,想必是什翼犍所為。」
「清點戰俘。」秦璟冷聲道,「派一隊騎兵押回長安,交給二兄處置。」
「諾!」
桓石虔計畫先一步進入姑臧,士卒日夜兼程,向河州進發。
秦璟同樣欲拿下姑臧,戰場清理完畢,命麾下休整半日,寫成兩封書信,分別送往西河長安,請秦策任命雍州刺使,提醒秦瑒關注南地消息。
放飛蒼鷹,秦璟命人吹響號角。
騎兵轉瞬匯成一股洪流,飛馳過雍州,直撲金城郡。
與此同時,秦策於西河下令,由秦瑒暫駐長安,召集民壯重塑城牆。有文武以為不妥,縱然不能馬上移都,也該由大公子鎮守長安,而非二公子。
秦策沒有盛怒,只道秦玖病重,不能帶兵視事,需在西河靜養。
「此事已定,無需再議。」
秦策一錘定音,態度異常堅決,分明是在告訴文武左右:這事沒得商量。誰敢揪住不放,後果自負。
想到陰氏的遭遇,聯繫秦玖先被奪兵權,又被召回西河,回來後一直未曾公開露面,眾人不由得神情微變,看向為秦玖出言之人,本能的移開些距離。
之前還以為將大公子召回西河是另有打算,如今來看,全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如果要立世子,秦王不會下如此決斷。
唯一的解釋,大公子犯了大錯,已被秦王捨棄。今後最好的下場,就是在西河郡做一個閒王。若是不好……眾人不敢繼續深想,儘量控制臉上的表情,沒有一個敢主動提起秦玖。
秦策坐於上首,滿室情形盡收眼底。雙眼微瞇,順勢提起出任各州刺使的人選,氣氛這才由冷轉熱,不再如寒冬臘月一般。
朝議結束,秦策放下他事,不許健僕跟隨,獨自前往後宅。
近段時日,劉夫人染上風寒,吃了幾副藥也未見好轉。劉媵日夜守在榻前,不假他人之手,親自熬藥送服,眼下也掛上青黑。
秦珍和秦玨想服侍榻前,卻被劉夫人攆走。
「又不是什麼大病,過些日子就好了,莫要藉口不習兵法輿圖。」
秦珍秦玨求助劉媵,後者只是搖頭,對二人道:「有我在,郎君儘管放心。」
到頭來,兩人也沒能留在榻前,只能依照劉夫人的吩咐,盡全力學習,不讓授課的夏侯將軍挑出半點差錯。
秦策走到門邊,恰好聽到秦珍在講今日所學。
「阿母,兒已能繪製輿圖。」
秦珍開始變聲,昔日清脆的聲音變得沙啞。
在他說話時,秦玨不時插上兩句,引來劉夫人欣慰的誇讚,間或伴著幾聲咳嗽,聽得不十分真切。
聽了一會,秦策推門而入。
婢僕被他攔住,之前未能通報。此時俯身站在廊下,面色微有些發白。
劉夫人撐起身,道:「夫主怎麼這時候過來?」
「擔心細君,無心處理政事。」
秦策走到榻邊,看過劉夫人的臉色,掃一眼起身行禮的秦珍和秦玦,皺眉道:「阿嵁呢?」
劉夫人搖搖頭,嘆息一聲,岔開話題,「夫主難得過來,正好同我說說話。」
劉媵站起身,先為劉夫人奉上湯藥,精心侍奉。隨後向秦策行禮,帶著秦珍和秦玦一起退出內室。
待房門合攏,秦策撫過劉夫人的臉頰,心情再無法維持平靜,沉聲道:「細君,怎麼病得如此?醫者的藥不管用,我讓人往南地求藥。」
「夫主,這是老毛病了,不經意總會犯上一回。」劉夫人咳嗽兩聲,雙唇發白,幾乎沒了血色。
「早年間落下的,不是什麼大病,熬一熬,吃上幾副藥總能過去。」
秦策收回手,攥緊雙拳,虎目一瞬不瞬的看著劉夫人。半晌之後,直接坐到榻上,將劉夫人攬入懷中,沙啞道:「細君,你我相伴幾十年,一定要好起來,莫要……」
「夫主,妾說過,無礙的。」劉夫人笑了,縱然面色蒼白,仍難掩眉眼間的明豔,「妾說過會好就一定會好,夫人主難道不信妾?」
「我信。」秦策收緊手臂,閉上雙眼,深深埋入劉夫人的發中,「細君,我不能沒有你。」
劉夫人沒有出聲,抬起頭,一下下撫過秦策的手背,良久才道:「夫主的話,妾會記得。」
送走秦珍和秦玦,劉媵沒有再往藥房,而是轉道去了秦玖的院落。
看到緊閉的房門,劉媵面色冰冷,不顧婢僕阻攔,猛地上前推開。
這樣的舉動驚掉一地眼球。
室內光線昏暗,秦玖一動不動的坐著。縱然沒有飲酒,精神卻愈發萎靡。見到劉媵,僅是抬了抬眼皮,連出聲的意思都沒有。
來之前,劉媵想過許多。見到這樣的秦玖,突然間不想再多說一個字。
靜靜的看了他一會,劉媵忽然轉身離去,裙襬漾起微波,長袖帶起一陣冷風。
婢僕走在一側,見劉媵這個樣子,左右看了看,出聲提醒道:「夫人,您這個樣子終是不妥。如果主母有什麼,您可就……」
劉媵停下腳步,冰冷的目光刺向婢僕,直將後者逼得嚥回後半截話語,臉色泛青,額頭冒出冷汗,才緩緩道:「阿喜,你伺候我這些年,我一直信任你,不想,你會有這樣的心思。」
婢僕頭垂得更低,口中道:「奴不敢!」
「記住,阿姊在我便在,沒有阿姊就沒有我!不要再讓我聽到今天這樣的話。」
「諾!」
婢僕唯唯應諾,臉色煞白。
回到桂院,劉媵沒讓她入內室伺候,而是命她跪在廊下。隨後派人往東院,尋來專門懲治犯錯婢僕的阿曉。
「我將人交給你。」看著身高驚人,身手不下於男子的阿曉,劉媵正色道,「仔細審一審,順便再查一查後院。我要照顧阿姊,沒時間處理這些糟心事,莫要讓那些不上檯面的東西胡亂蹦躂。」
「諾!」
阿曉恭聲應諾,讓同來的僕婦拉起阿喜,堵住嘴,直接送入刑房。
劉媵坐在內室,視線落在另一名婢僕身上,道:「阿果,可知阿喜犯了什麼錯?」
「回夫人,她起了異心,動了不該動的心思。」阿果道。
「明白就好。」劉媵翻過手背,看著未染蔻丹的指甲,「前車之鑑,需得牢牢記住。吩咐下去,讓院裡的人都好好記著。」
「諾。」
寧康三年,四月
秦璟和桓石虔先後率兵攻入河州。
兩支軍隊勢如破竹,守軍抵擋不住,紛紛棄城潰逃。
因軍糧尚未運到,桓石虔同謝玄等商議,暫時駐軍湟河郡,等補給送到再攻大夏。
秦璟沒有這個顧慮,沿途打下郡縣,劫掠拓跋鮮卑和氐兵殘部,加上從長安運來的糧草,助大軍一路打到廣武郡,同姑臧近在咫尺。
入城之後,秦璟又接到西河來信。看過信中內容,提筆寫成一封短信,不是回給西河,而是送往幽州。
彼時,桓容正忙著佈局建康,飛送建康和姑孰的書信一封接著一封。鵓鴿累得瘦了一圈,每次見到桓容,都要挺挺胸脯,展示一下苗條的身段,順便委屈的叫兩聲。
桓容也是無奈。
比起快馬,自然是飛鴿更快,且不會引起太多注意。作為補償,每次鵓鴿往返,桓容都會命人備上整盤鮮肉和穀子,確保這些小傢伙不會再掉份量。
剛剛放飛一隻鵓鴿,頭頂忽然罩下一團陰影。
抬起頭,看到熟悉的蒼鷹,桓容忙翻過衣袖,纏繞幾層墊住前臂。
蒼鷹沒有落下,而是徑直衝到屋內,落到木架上。一邊梳理羽毛,一邊伸出左腿。
如果猛禽也有表情,此時此刻,蒼鷹肯定在表示:本鷹又長個頭,很是雄壯威武,你這小身板八成接不住。
桓使君忍了幾忍,才沒薅下一把鷹羽。
解下蒼鷹腿上的竹管,取出其中絹布,看到短短幾行內容,桓容不由得愣了一下。
「要借醫者良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