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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容》第231章
第二百三十一章 變化,誓言

  寧康三年, 七月

  草原掀起一場恐怖的黑風, 遊牧在邊界的柔然部落全部遭逢大難。秦璟率麾下近萬騎兵橫掃而過, 來去如風,劫得牛羊千餘頭,放歸羊奴近千人。

  部落中人要麼戰死、要麼逃散, 僅有少數青壯被俘虜,派專人送回長安,交由秦瑒處置安排。

  秦策下令移都長安,興建和修繕城池宮殿需要人手,不能大範圍的征發民夫, 這些俘虜正好補充。

  如果國庫不夠充裕, 還可以運送到南地市換糧穀稻麥和布帛金銀。

  桓使君長安一行, 苻堅私庫被搬空,氐秦國庫落在秦氏手裡。經過一段時間經營, 國庫內的金銀糧秣略有充裕, 但對拿下鄴城和長安, 收攏大量人口, 並有意發兵三韓的秦氏來說,依舊有些捉襟見肘。

  這個時候,維持同南邊的貿易至關重要。

  晉帝禪位的消息傳至北地,桓容身份的改變,對雙方的盟約造成一定影響。可以說,一旦禪位大典完成,這個維繫多年的盟約將會岌岌可危。

  現下,長安和幽州的生意仍在維持。只要還沒有正式翻臉,這條商路不會輕易斷絕。

  至於西域,則屬於另外的章程。

  相比建康,長安距離姑臧更近,而論起貨物種類和貿易繁榮,長安卻遠不是建康對手。綜合多方考量,在這條商道上,雙方不會輕易起幹戈,短期內尚能維持和平。

  只不過,等到戰鼓響起,這裡的廝殺未必會弱於中原。

  秦璟在邊界燒殺劫掠,殺得柔然諸部膽顫心驚,甚至無心放牧,造成的破壞難以想像。

  秦四郎凶名之盛,甚至壓過當年的匈奴王。遇黑甲騎兵來襲,草原各部完全是聞風而逃。許多部落甚至放棄豐美的草場,主動遷往漠北。

  日子苦點不算什麼,總好過丟掉性命。

  收到各部遷移的消息,知曉事情的嚴重性,柔然王庭終於坐不住了。

  柔然王下令召集各部落勇士,聯合起來驅逐這支由漢、羌、羯、鮮卑以及少數氐人和敕勒組成的恐怖軍隊。

  可惜想法雖好,實行起來卻相困難。

  柔然王庭日漸勢微,柔然王的命令送出,完全同廢紙無異。大部落首領壓根不屑一顧,有的連面子都不願意做,直接將使者攆走。小部落縱然有心,見到大部落的反應,也紛紛打了退堂鼓。

  這些兵強馬壯的都不出頭,憑自己這點人馬蹦高往前衝,不是一門心思的找死嗎?

  幾次三番,柔然王發兵的意願沒能達成,反而促成另一個結果,更多的部落放棄漠南的草場,開始遷向漠北。

  少數向西進入中亞和東歐,走得遠的,甚至遇上了羅馬軍隊。

  此時的柔然並未徹底衰落,被秦璟橫掃,實在是這位的戰鬥力過於強悍。遇上衰落的羅馬和東歐騎兵則不然,角色立刻轉換,個頂個的戰鬥力非凡,直讓戰敗的國王和領主們回憶起漢時西遷的匈奴,叫嚷著又一個「上帝之鞭」。

  還有幾支直奔向東,跑進室韋和庫莫奚地界,差點和慕容垂麾下的騎兵打起來。

  草原被攪得天翻地覆,究其源頭,不過是八千多騎兵而已。

  秦璟並未就此收手,反而繼續向草原深處搜尋,不放過任何柔然騎兵的蹤跡。日復一日,柔然諸部聽到傳言,秦璟的目標是柔然王庭,準確點說,是柔然王的項上人頭!

  柔然王聽到消息,再生不出興兵討伐的念頭,連夜收拾包裹,命人拆掉大帳,帶著貴族大臣和勇士奔往漠北。

  遷移途中,有貴族和大臣發生爭執,竟然出現一場內訌,沒等秦璟來到,自己先打了起來。戰中死傷不小,柔然王得以脫身,王庭卻不復存在。

  傳言是真是假,此時已不再重要。

  柔然王庭分裂,柔然各部各奔東西已成定局。

  隨柔然諸部遷移,大片草原荒無人煙,漠南出現權利真空。曾被柔然壓制的部落抓住機會,陸續開始展露頭角,其中之一,就是本該在隋唐時興盛的突厥。

  這個時候,突厥還是幾個小部落,依附鐵弗部,甚至沒有容易的名稱。別說威脅中原,連在草原遊牧都要時刻提防被他部襲擊。

  部落首領聽到秦璟的「汗王」之名,親眼見識到秦璟麾下騎兵的凶狠,親自送來牛羊和金銀,希望能臣服於秦璟麾下。

  比起過一天算一天的鐵弗部,明顯是秦璟這裡的前途更加光明。

  「我部願為汗王衝鋒陷陣,做汗王手中的弓箭和長刀!」

  部落首領找來時,正遇上秦璟下令休整,將營地扎在一條不知名的小河邊。這樣的河流常出現在夏秋季節的草原,臨到冬季就會幹涸,留下一條不太顯眼的河道。

  大帳立起,帳前豎起一面獸皮製的大纛,巡邏的騎兵各個彪悍,無論漢人還是胡人,都是一身的血腥和凶悍之氣。

  突厥首領走進營地,腿肚子不由得有些發顫。

  大帳中,秦璟高坐上首,一身玄色甲冑,未戴頭盔,凶煞冰冷的氣息瀰漫身周,輕易讓人忽略那張俊美的面容。

  之前投靠的染虎和各部首領分坐左右,鎧甲和皮甲的樣式五花八門,一樣沒戴頭盔。

  和染虎坐在一起的首領多數梳著索頭,彰顯東胡鮮卑的身份。另有幾人是標誌性的髡頭,象徵祖先的匈奴血統。

  餘下的,可以從面上和手臂上的圖騰加以區分,或為羌羯,或為氐族和敕勒部。

  距秦璟最近的五六人人,長相迥異於胡人,明顯是漢人將領。

  大帳中僅有一名謀士,姓張名廉,字伯考,是張禹的姪子,從秦璟駐軍彭城開始,即為他帳下參軍。其後,婉拒叔父將他調回西河之意,始終跟隨秦璟南征北討,比起一個謀士,更像是一個久經沙場的智將。

  獲悉族中從兄已升鷹楊將軍,張廉並未有任何羨慕之色,僅是一笑置之。

  他之願,是追隨秦璟掃平賊寇,護萬千漢家百姓。做不做官,有沒有爵位,於他而言並不重要的。

  張禹奉秦策為王,他則視秦璟為主公。

  叔姪倆的志向出現分歧,對後者來說,寧願跟著秦璟征戰草原,也不願回西河面對各家爭權的嘴臉。

  和張廉志向相同之人絕不少。

  秦璟身邊的部曲和將領不多,即便加入劉氏部曲,也未能超過八百。然而,這幾百人都能託付信任,足以震懾投靠的各部騎兵,助秦璟一路征戰、橫掃草原。

  突厥首領進帳時,眾人正在商議,是繼續追向漠北,找到柔然王;還是就此掉頭向西,咬住之前發現的兩支柔然部落。

  半數人以為該追擊柔然王。雖說王庭勢微,又經歷過內訌,但柔然王積累幾代,手中的金銀珍寶絕對不少。

  其他人更想往西,柔然王的珍寶終歸是揣測,這兩支部落的牛羊可是實打實,全部親眼見到。

  爭執不下,只能請秦璟定議。

  不承想,秦璟尚未開口,突厥首領就來獻寶臣服。

  沒能得到想要的結果,雙方都點氣不順,看向突厥首領的目光自然不太「友善」。

  這樣的表現,輕易造成一場誤會,讓突厥首領不敢懷抱任何儌倖心思,撲通一聲跪倒,直接行大禮,向天神發誓,願臣服於汗王。

  「你願臣服於我,為我征戰?」

  「不敢有半句假話!」見事情有門,突厥首領心一橫,當場抽出匕首,在臉上劃開一條血口,以此來發下重誓。

  「染虎。」秦璟道。

  「屬下在!」染虎出列。

  「他交給你,清點過該部人數,交張參軍輯錄成冊,部眾青壯盡由你調動。」

  「諾!」

  染虎曾追隨燕國太傅慕容評,對治軍和馭人有一定建樹。起初是為報仇才投靠秦璟,隨著時間過去,見識到秦璟的手段和勇猛,早已消去其他心思,徹底臣服。

  他看不上突厥這樣的小部落,但秦璟下達此令,代表對他的看重,自然要全力辦好,不負信任。

  結束這段小插曲,眾人的話題重歸進軍路線。

  「日前父王有令,召我回西河。」秦璟話音未落,帳中頓時一片嘩然。

  這個關頭召將軍回西河?

  胡人首領的腦袋裡沒有太多彎彎繞,卻也覺得此事不對。

  「將軍,是否能拖延一段時日?」張廉眉心深鎖,顯然認為這不是什麼好預兆。

  「無妨。」秦璟抬起右臂,止住眾人的吵鬧,沉聲道,「大軍尚需一批皮甲和兵器,此番正好一併備足。況且,我早有意回西河一趟。有些人,有些事,是時候解決乾淨。」

  張廉陷入沉默。

  以秦璟得行事作風,決心既下,斷不容更改。況且,他話中所言的人和事,八成和在長安養病的劉夫人有關。涉及到劉夫人,事情更是不容轉圜。

  「柔然王跑不了,柔然各部一樣跑不掉。」秦璟說話時,視線掃過眾人,一字一句道,「待從西河歸來,必讓爾等殺個痛快,牛羊任屠,金銀珠寶任取!」

  「諾!」

  得到秦璟的承諾,帳中眾人皆面露興奮。想到再次殺回時能得的好處,都是一臉喜色,胸膛拍得砰砰作響,甚至還想狼嚎幾聲。

  秦璟率兵轉道西河,四散的柔然部落暫得喘息之機。

  然而,屠刀依舊懸在頭頂,始終沒有收起。等西河之事了結,秦璟率兵再回草原,這把屠刀只會落得更快。

  與此同時,建康城內迎來各地諸侯王的表書。

  表書措辭並不相同,送到的時間也有先後,中心思想卻沒任何區別,都是請除國、歸王爵。

  司馬曜禪位的消息傳遍各州,凡宗室皇親都如挨了一記驚雷。

  桓大司馬沒做到的事,被他兒子做到了。

  禪位詔書廣告天下,江山就此易主,由司馬改姓為桓。

  想起魏初故事,分封各地的諸侯王生生打了個激靈。無需太多思考,都知道該做出什麼選擇。幾乎是得到消息之後,就爭先恐後上表,請除國除王爵。

  他們連侯爵都不敢要,只求能得尋常士族地位,保住全家性命,就此平安終老。

  表書送至建康,三省一台未有決斷,原封不動的送到桓容面前。

  對此,桓容當面未做表示,背後卻是連連冷笑。

  他預期的麻煩終於到了。

  這不過是一次試探,如果此事處理不好,朝中文武怕會以為他可欺,使出各樣手段,明裡暗裡的架空君權。

  「秉之以為,此事當如何處理?」將表書遞給賈秉,桓容問道。

  「陛下,昔日司馬氏取魏,以魏主為陳留王,魏氏諸王皆降為侯。」賈秉僅僅掃過兩眼,就將竹簡放到一邊,撫過頜下長鬚,笑道,「陛下大可依舊典行事,朝中如有異議,臣亦有辦法應對。」

  「如欲萬全,可將司馬氏諸人召回建康。」

  簡言之,照著司馬炎行事,九成能堵上滿朝文武的嘴。

  不滿意?

  難道是要他參照曹丕?

  那樣一來,可就是山陽公的待遇了。

  估計詔令下達,司馬氏恨的不是桓容,而是揪住事情不放的朝中文武和建康士族。

  將司馬氏諸人召回建康,名為優恤,實則將人送到青溪裡,直接養起來,既讓天下人看到桓容胸懷仁慈,不傷晉室性命,也能徹底堵住各種雜七雜八的煩心事,免去不必要的麻煩。

  人養起來,頂多費些糧食。等到地盤擴大,鞏固陸上和海上商路,還愁這點錢糧?

  再不濟,等到將來條件成熟,挑選司馬氏子弟隨船隊遠航,讓他們有事可干,更沒時間七想八想。

  「此議甚好。」桓容點點頭,正要再說,忽見荀宥走到門前,手裡捧著兩三卷竹簡。

  「陛下。」荀宥走進室內,行禮之後,將竹簡送到桓容面前。

  「寶冊和詔書俱已擬好,另外,孔璵遣人送回消息,受禪壇也已搭建完畢。」

  「這麼快?」桓容略感詫異。

  「有公輸和相裡在,自然不會慢。」荀宥笑道,「再則,三省送來奏疏,大典之日,建康宗廟未成,請祠祖於建始殿。」

  「嗯。」桓容勾了下嘴角,「沒提司馬氏宗廟?」

  「並未。」

  「估計是謝侍中的主意。」

  「陛下英明。」

  桓容很沒形象的斜眼,看著荀宥,不滿道:「仲仁愈發一板一眼。」

  「身為臣子,理當如此。」

  桓容無語,看看嚴肅的荀宥,再看向面帶笑容的賈秉,想想督造禪讓台的鐘琳,對比一下從鹽瀆趕回、正以朝官身份清點國庫的石劭,不禁搖了搖頭。

  好吧,每個人性格不同,他總要習慣。

  正在這時,室外忽然傳來一聲響亮的鷹鳴。

  桓容心頭一動,示意賈秉和荀宥暫且退下,幾步來到廊下,以羊皮墊在前臂,接住飛落的蒼鷹。

  解下鷹腿上的竹管,看到特有的標記符號,桓容一時間有些躊躇,究竟該不該打開。感到臉頰被羽毛刷過,對上歪了下頭的蒼鷹,方才扯了扯嘴角,取出絹布細讀。

  通讀全篇,煩躁的心情開始沉澱。

  靠在廊柱旁,撫過蒼鷹背羽,想到草原烽煙、北方變故以及即將改變的立場,桓容仰望雲層,許久一動不動。直到風穿過廊下,掀起衣擺,鼓起衣袖,方才無聲嘆息,緩緩合上雙眼。

  沉思中,手指漸漸收攏,越攥越緊,絹布終被揉成一團,牢牢攥在掌心。

  ————————

  禪位大典前兩日,司馬曜終於一改往日作風,主動走出華林園,往長樂宮拜見王太后和南康公主,請示大典之後的安排。

  王法慧聞訊,打發走來請的宦者,無意與「夫主」同行。

  自下達退位詔書,搬出太極殿後,司馬曜一直深居簡出,除非必要,近乎不在人前露面。距大典日期越近,這種趨勢越是明顯,到最後,連司馬道子都難得見上一面。

  王法慧則不然。

  比起萎靡的司馬曜,王氏隔日便往長樂宮請安,偏殿中還曾響起鼓樂。

  得王太后許可,王氏的母親和姊妹曾兩次入宮探望,並得到準話,待新帝登基,世人的目光不再聚集在司馬曜身上,王氏自能如意仳離,另嫁亦是無妨。

  因為這場不成功的聯姻,王氏一族在朝中的地位非但沒有提高,反而是一落千丈。明面上沒有打壓,背地裡卻是小動作不斷。

  情況越演越烈,王蘊的家主地位不保,如今在家中閉門謝客,整日與酒為伍。即便沒有掛印辭官,今後也不可能有太大的發展,遑論進入權利中心。

  王氏族中頗有怨言。

  更有人道,當初就不看好這門婚事,是王蘊一意孤行,硬要做「國丈」,張揚外戚的風光才帶累全族。

  就算王法慧能同司馬曜仳離,新帝豈能不忌諱?縱然新帝寬大仁德,意圖分割朝中勢力的人照樣不會輕易揭過。

  加上已逝的哀靖皇后,王氏有兩層外戚關係,至少三代之內不會被朝廷重用。

  「看看前朝的舊例,如新帝狠下心,全族能保住性命,也恐將淪為庶人!」

  對士族而言,由雲端跌落、失去身份地位,未必比丟掉性命好上幾分。

  王蘊本就心存郁氣,被族人埋怨,差點一病不起。

  得知消息,王法慧氣得銀牙咬碎,叮囑母親暫且蟄伏,莫要輕易與族人起爭執,待她離開台城再做計較。

  「今日之事,我且記下。他日尋到機會,必要讓落井下石之人嘗到苦果!」

  「你在說什麼?」王氏的母親和姊妹顯然驚嚇不小,以為她是委屈太甚,已經開始說胡話。

  「如今不好詳說,且待他日。」王法慧冷靜道。

  「阿母,你今日為何前來,我能猜出幾分。不過,現下的時機不合適,阿妹的婚事無需著急。更何況,如今即便是尋,也未必能尋到合適之人。不如等大典之後,桓氏族人進京再說。」

  「桓氏?」一陣抽氣聲在室內響起。

  「桓氏。」王法慧撫平衣袖,指甲劃過袖擺的雲紋,略微壓低聲音,在母親耳邊道,「周氏有意同桓氏結親,阿母可曾聽到風聲?」

  劉夫人點點頭。

  「周氏是為吳姓,尚有此等機會,我祖同劉真長齊名,我父在地方素行德政,為百姓稱道。縱有哀靖皇后與我,家族根基終不會輕易斷絕。」

  參照前朝舊例,哪怕是做做樣子,桓容也不會輕易對王蘊一家下手。

  王法慧表情沉穩,安撫著母親和姊妹。

  「阿母,阿妹尚未及笄,無需著急定親。待新帝登基,正是阿父和阿兄大展抱負之時。族中短視之人無需掛懷,以我來看,您和阿父擔心之事絕不會發生。」

  「你有把握?」劉夫人面露懷疑。

  「有九分。」王法慧笑了,五官稱不上豔麗,更同嫵媚不搭邊。據悉她的長相極似哀靖皇后,端莊文雅,不怪姑姪先後入主顯陽殿,成為一國之後。

  「歸根結底,我嫁入台城是王太后的主意。」王法慧繼續道,「王太后同南康公主背後有約,之前未擺上明面,如今仍安居長樂宮,足見其中端倪。」

  「新帝登基,其家族亦將水漲船高。」

  「只要能得王太后憐惜,我的日子未必會差。說不得還能幫上阿父和阿兄,助阿妹找到好的夫家。」

  有一件事,王法慧考慮許久,已然是下定主意,卻沒有同母親和姊妹明說。

  同司馬曜仳離之後,她並不打算再嫁。

  只要她獨居一日,王太后的「愧疚」就不會徹底消除。牢牢抓住這一點,無法幫上大忙,總能讓家人平安。

  世事難有萬全。

  憤怒和委屈再多,發泄過也就算了,終不能真的越過底線。如果不知輕重,一意孤行,等待她的只有萬劫不復,甚至會帶累家人。

  事成無法改變。落到如今境地,她只能不斷自勉,小心的在懸崖邊行走。盡己所能,用自己的後半生換來家人平安,為父兄和姊妹鋪就前程。

  犧牲?

  的確。

  但是,既生為士族女郎,享有家族給予的一切,該挺身而出時,絕沒有後退的道理。

  王法慧的長相肖似姑母,性格卻截然不同。哀靖皇后固然驕傲,終有幾分柔弱;王法慧則是驕縱中帶著剛強,為達成目的,她可以不惜一切。

  劉夫人離宮後,叮囑幾個女兒不可亂說。關起門來,將長女的話如數複述給王蘊。

  王蘊當時沒說什麼,在書房靜坐整夜,第二日天明,入窖砸碎酒罈,沐浴更衣,振作精神,登車往青溪裡拜會。

  他要求見的不是桓容,而是尚未有朝中官職的賈秉。

  兩人見面之後,關起門來一番長談,王蘊告辭離去,賈秉沉吟片刻,迅速起身去見桓容。

  「王內史之意,陛下無妨考慮。」賈秉道,「王氏雖為外戚,王叔仁的名望終究不一般。膝下三子亦有才名,如能為陛下所用,實為一樁樂事。」

  僑姓,吳姓。

  朝臣,外戚。

  舊臣,新貴。

  一項項列出來,桓容執筆懸腕,橫向畫出幾條墨線,在交匯處畫上一個圓圈,緩緩點頭。

  「王氏之例,可及前朝外戚。」

  外戚和宗室終歸不同,條件允許,大可以分別對待。只要郎君有才學,能辦實事,哪怕身為外戚,亦可選官出仕,造福一方。

  桓容手中握有兵權,壓根不擔心有人「造反「。真要有人舉兵,更方便他殺雞儆猴,給蠢蠢欲動者一個教訓。

  「大典之後,我將下詔,將幽、豫考核官員之法推及江、荊以及梁州等地。」桓容合上絹布,正色道。

  「對此此法,叔父已經點頭,楊刺使亦無異議。」

  「推行此法的郡縣,當率先創立學院。范公有意辦學,正好償他心願。」

  有辦學這根胡蘿蔔,范寧肯定會旗幟鮮明的站到自己一邊。有他的影響力在,配合桓氏實力,這項「職內考評」的政策應該可以順利實行。

  這僅是第一步。

  如今的世道,瓦解九品中正制無異於天方夜譚,稍有不慎就會挖坑埋掉自己。桓容要做的是把握時機,小心翼翼的鬆土,在不引起士族的反彈下,對選出的官員進行考核,盡最大可能剔除尸位素餐、一點實事不辦的庸碌之人。

  他可沒打破規則,而是在規則之下行動。

  以大部分士族的家風,想必不樂見族中子弟因「無才無能」被罷官。如此一來,推舉出的子弟總會有一兩樣拿得出手的本事。加上每歲考核,未必有足夠的時間清談嗑寒食散。

  所謂潛移默化,上行下效,治所風氣都將為之一新。

  「另有一事,」撇開官員考核和辦學,桓容話鋒一轉,道,「楊刺使將於大典後轉調姑臧,同秦氏共掌西域商路。我有意將漢中交給秉之,未知意下如何?」

  「陛下信任,臣不勝感激,本當鞠躬盡瘁。然臣知曉自身,未必有牧守一方之能。」賈秉收起輕鬆的神情,認真道,「陛下如要委任漢中之地,孔璵和敬德可擇其一。如若不然,以四公子出為牧守亦可。」

  「秉之意向為何?」

  「臣願輔佐陛下一統中原,復華夏盛世。」

  桓容笑了。

  能讓隔三差五惦記放火的賈秉說出這番話,著實是不容易。

  「秉之之志我已明了。」桓容聲音平穩,語調沒有太大起伏,卻是字字有力,擲地有聲,「有生之年,必盡我所能結束亂世,恢復華夏,復強漢之時!」

  賈秉頷首,起身整理衣冠,面向桓容,俯身下拜。

  桓容未動,承下他這一禮。

  重擔壓下又如何?

  能實現心中宏願,他甘之如飴!

  與此同時,司馬曜見過王太后,告辭離開長樂宮。中途遇上司馬道福,下意識停住腳步。

  姐弟相見,不見先前的劍拔弩張,只剩下沉默,無盡的沉默。

  良久,司馬曜先行禮:「見過阿姊。」

  司馬道福沒有應聲,而是上下打量著他,忽然微微一笑,還禮道:「阿弟客氣。」

  「阿姊是往哪裡去?」司馬曜硬擠出一絲笑容。

  「自是去見太后。」司馬道福依舊在笑,只是笑容格外冰冷。

  一瞬間,似有鋒利的冰刺扎在司馬曜身上,讓他不自覺的後退半步。

  「我今日去祭拜父皇和阿姨。」司馬道福凝視司馬曜,一字一句道,「父皇臨終之時,你可還記得?」

  司馬曜表情微變,用力咬緊牙關,儘量維持鎮定。

  「我不明阿姊之意。」

  「不明白?」司馬道福收起笑容,走司馬曜近前,低聲道,「我離開建康時曾對上天發誓,不負父皇愛惜。」

  「阿弟,時至今日我依舊恨你,恨不得親手取你性命!」

  司馬曜僵住了。

  「阿姊……」

  「放心,哪怕我心中再恨,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手。」司馬道福後退半步,笑彎紅唇,眼角微微上挑,顏色之豔,非語言可以形容。

  「好好過日子吧。」司馬道福輕輕拍了拍司馬曜的肩膀,「或許我心情好,會忘了這件事。如果忘不掉……」

  接下來的話,司馬道福沒有明說,卻比實言更令人恐懼。

  司馬曜站在原地,臉色慘白如紙。僵硬的轉過頭,目送司馬道福漸漸遠去,掌心早被冷汗浸透。

  回到華林園,想到明日的禪位大典,司馬曜輾轉反側,夜至三更仍沒有半點睡意。心情實在煩躁,乾脆起身下榻,抓起擺在榻前的香爐,狠狠砸了出去。

  聲響傳出,立刻有宦者前來查看。

  司馬曜沒有力氣再砸,癱坐在地許久,不理門外的宦者詢問,起身翻出竹簡和刀筆。他改變主意,不去臨海,留在建康!

  縱然要在新帝的眼皮子底下,活得注定憋屈,總比被司馬道福派人取命要強上百倍。

  皇位已經沒了,總要保住腦袋。

  司馬曜苦笑一聲,醞釀片刻,落下第一筆。

  殊不知,這份請求成全了他,卻坑了司馬氏全族。

  作為改朝換代之後,唯一有王爵之人,他主動上請留在建康,決心不出都城,餘下的諸侯王如何能繼續在外?為消除新帝猜疑,必定要跟隨上表,表示移居建康之意。

  對桓容而言,無需費腦筋安排就能成事,倒也算是意外之喜。

  身為源頭的司馬道福,壓根沒想到幾句話就會帶來這種效果。事實上,她話中的恨意不假,真的動手卻不太可能。

  最重要的一點,桓容未必樂見司馬曜暴死。司馬道福托庇於桓氏,自然不可能背其令行事。

  奈何司馬曜明顯被嚇破膽,腦子轉不過彎,任憑誰和他說「司馬道福不過是嘴上說說,並不會採取實際行動」,他都不會相信,反而會疑心是在害他。

  於是乎,做皇帝三年,司馬曜沒留下什麼好名聲,反而是退位之後,被史官記錄為「明大義」,著實是一種諷刺。

  黎明時分,奏請終於寫好。

  司馬曜一夜沒睡,眼下掛著兩個黑眼圈,精神反而有幾分亢奮。

  聽到門外的腳步聲,見到宦者和宮婢捧上的深衣和髮冠,司馬曜放下刀筆,任憑宦者為他更衣梳髮。

  「請陛下先至太極殿,再往禪讓台。」

  司馬曜揮開宦者,親自整理過腰帶,將竹簡收入懷中,道:「帶路吧。」

  「諾!」

  台城外,以郗愔和謝安為首的百官齊往青溪裡,迎新帝入主太極殿。

  這樣的場面。同司馬昱登基時依稀彷彿。

  不同的是,為首之人由桓大司馬變成郗丞相,來迎的群臣的之中,僑姓雖然為主,吳姓已有漸起之勢。

  青溪裡外,士卒立於道路兩旁。

  王虎生和毛安之分率一隊殿前衛,護衛在天子大輅左右。

  百姓陸續從家中湧出,擁擠在路邊,摩肩繼踵,揮汗如雨。見到桓容出現的那一刻,先是一陣沉默,繼而響起一陣歡呼之聲,似能震破天際。

  見到這一幕,文武群臣面上未顯,心中各有思量。

  被無數道視線籠罩,桓容始終鎮定自若,沒有半點緊張。登上大輅之後,挺直背脊立在車欄前,雙臂平舉,深深揖禮。

  剎那之間,嘈雜聲盡數遠去。

  不只是路旁的百姓,包括迎接新帝的文武都愣在當場。

  「容今日立誓,存息一日,必竭盡所能逐走賊寇,恢復華夏,重振漢室!「

  「昔秦之鐵騎縱橫天下,漢軍之威滌蕩匈奴,漢之臣可言,犯我強漢者雖遠必誅!今容承先民之志,必結束百年亂世,還天下百姓安穩!」

  「今日立誓,蒼天為證!」

  八個字落地,鏗鏘有聲。

  人聲轟然而起,老者眼含熱淚,青壯滿面赤紅,婦人和女郎擲出絹帕,以鮮花鋪路。

  桓容直起身,挺立如鬆,站在車轅上。

  典魁和許超互相看看,代替毛虎生和毛安之控韁,驅動大輅前行。

  群臣步行在車後,郗愔為首,謝安和王彪之落後半步。

  車輪壓過壓過柳枝和鮮花,吱嘎作響。

  望著桓容的背影,郗愔再次感嘆,桓元子後繼有人。今萬民歸心,司馬氏之運為桓氏取代,怕也是上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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